《千秋以聘》晚春寒

4、第 4 章

　　三界皆知，九重天的北垣帝君与玄牦山的谷神交情不浅。

　　万万年前，北垣帝君只身进入泽渊封印魔王，出来时却带了一位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一开始，众仙家都往北垣帝君府上跑，想欺他万万年单身汉养不好女娃，要将这女娃抢回去照料。

　　就连帝后也明里暗里提过几次。

　　谁不喜欢粉雕玉琢的软娃娃！

　　更何况这娃娃还是上古神族，青鸾一族的遗孤。

　　出于情理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他们都想着亲近一二。

　　却不想，北垣帝君心眼子坏，明面上笑着招待众仙家，背地里没少给人添堵。包括但不限于司命星君前脚说想邀谷柠去住几天，后脚被她写下凡间渡劫的雷神追着劈；太上老君刚哄着谷柠吃上一颗迷魂丹，下一秒就被躲雷的司命星君撞下了凡间；还有怀孕八十年的帝后，花言巧语说着想接谷柠帮忙搞胎教，结果孩子提前生产了，一龙一凤生了个龟……

　　久而久之，大家发现这女娃言行举止谈笑间皆与北垣无差，是九重天唯二皮笑肉不笑、面热心冷的狠人。

　　总结下来就是惹不起，躲！

　　再后来，女娃长成亭亭玉立的大人模样的时候，北垣帝君亲自将她送去了玄牦山，正式接管谷神之位。

　　那一天，凤凰一族皆数到场，鸣告九天，以母族之名为她加冕。

　　青鸾与凤凰本就有亲缘，说起来还得唤她一声老祖宗。

　　谷柠穿着北垣帝君为她挑的粉色衣裙，站在众仙之中竟还有几分娇小可爱。

　　违和，但又不怎么违和。

　　她初长成人模样，说话不似如今这么刻薄，倒有几分示弱和好欺负的样子。

　　有不服的仙家纷纷上台，质疑她年少无能，说她仗着北垣帝君撑腰，以上古神族做幌子，实际上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种，配不上谷神之位。

　　北垣帝君只是笑笑，坐在高台，眼看着她眸色冷然，情绪不掩，长鞭一出，打败了所有不服她承谷神之位的人。

　　自此，众仙家才知道，这女娃真是自上古而来，可不是什么身娇软弱的角色。

　　这也是一桩奇事。

　　按理来说，这谷神自上古而来，年龄成迷，但绝不可能是那般软孩子的模样。

　　却不知为何，以那副样子在北垣府上住了一千年。

　　倒是九重天的司命星君会说，说是北垣帝君和谷神有情。

　　这一说，所有的离谱行为都有了解释。

　　众仙家，闲着没事便要去北垣府上打探一番。

　　但可惜，北垣帝君没回应，被烦得厌了，便掐指一算说自己闲来无聊，去人间渡劫去了。

　　一去，便是千年之久。

　　直到谷神大闹西天，他也不曾回来管管。

　　这养成系相恋的谣言也就破了。

　　但北垣帝君不在的日子，谷神没再受他教养，反倒是越长越像他。

　　一开始，她还会因为对次序的不满对仙家的不满冷脸，到后来却是与北垣帝君一般笑意盈盈，成了这仙界“人缘最好的”第二人。

　　*
　　北海从未这般热闹过，府门大敞，仙家络绎不绝。

　　九重天的天医原本在南海采药，被北垣帝君一朵云强行掳了过来。

　　他治病救人靠仙丹，如今要他补心，倒是有些为难。

　　更何况对医者来说，安静的治疗环境很重要。

　　但这屋子里显然不是这样的。

　　北垣帝君挨着床坐着，边上的椅子上坐着的是九重天的天帝及帝后。

　　他们被若神求着来主持公道，却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下方站着千逸战神及她那凡间的夫人，她此刻正跪坐在地上声泪俱下地诉说谷神对她的欺辱，说来说去都觉得这颗心该给她才是。

　　天帝有些为难，北垣帝君在，他也不好直接做谁的主。

　　北垣帝君挥了挥手，那女人便再也开不了口，只能唔呀唔呀个不停。

　　他冷冷笑了一声，这才又对着千逸又说了一句：“拿来。”

　　千逸不动，他剜了谷神的心，却不肯交出来。

　　“战神，您就快交出来吧，再晚就来不及了。”天医急得直冒汗，眼见着谷神胸口源源不断冒出的血液，又快要不知所措。

　　“千逸，你这是为何？”天帝还要讲道理，在北垣帝君越来越低的气压之中，也只能劝千逸将谷神的心交出来。

　　他也没想到这堂堂风高亮节的战神凡间走了一趟，还敢强抢神的心了。

　　他又想起佛祖的话，觉得最近还得去拜访一下佛祖。

　　千逸不为所动，眼神死死盯着床榻上的谷神，却无半分要将心交出来的样子。

　　“她不是有两颗心吗？”

　　台下跪坐着的女人不知怎么能说出话了，又嚷嚷起来。

　　这是秘事，九重天没几个知道，天帝和天后也是见了佛祖才知道的。

　　紧接着，不能他们反应过来，千逸突然全身佛光闪烁，婆罗花四处飞舞，然后众人眼见着那颗心从他手中飞入他那夫人的胸口。

　　北垣和天帝皆变了脸色，但已经来不及。

　　他们谁也没想到，千逸真的敢将弑|神|的名头做实，真将谷神的心换给了一个凡人。

　　那凡人也是一愣，随即便被千逸召唤出来的神兽带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北垣眼见着千逸的一番操作，不怒反笑了。

　　随后，他当着众仙的面开始结印。

　　没等众仙反应过来，谷神衣袖之中缓缓飞出一朵冰凌花。

　　冰凌花在北垣手中几经变幻，而后幻化成心形模样，迅速钻进了谷神胸口。

　　千逸想去阻止，却连谷柠一根头发都没碰着。

　　这是上古秘术，耗费法力不说，用了是要遭反噬的。

　　也就是说，谷柠和北垣都将遭受反噬。

　　至于反噬是什么，只有天道知道。

　　北垣却像是随手摘了朵花一般，脸色都没变。

　　他紧紧盯着千逸，而后缓缓叹了口气，才说道：“徒劳。”

　　“徒劳。”

　　两个字在千逸耳畔嗡嗡作响，而后他却是笑了，反问道：“是吗？”

　　北垣帝君没理他，转身又给谷柠送了些法力。

　　谷柠这才缓缓睁开眼，气息微弱，但却是笑着，她说：“我还以为不会再见了呢，这世间唯一高高在上的神明吗。”

　　北垣叹了口气，这才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

　　谷柠低低笑了两声，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不想活了呀。

　　北垣帝君知她所想，却没再说些什么。

　　他静静地看着谷柠，薄唇轻启，说出来的话却是要定人生死。

　　他说：“冰凌花已融入你身体，三天后你就会忘掉一切，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谷神，世间唯二的神明。”

　　众仙皆是脸色一僵，就连天帝都黑了脸。

　　上古神明如今只剩下北垣帝君一位，他向来是不承认仙界那些法力不如他的人称神。

　　谷柠虽说是他从泽渊捡回来的，对外称是来自上古，但大家约莫着是不服气的。

　　如今北垣帝君这话不可谓是不毒，很打脸。

　　“那你要亲自送我去冼池吗？”

　　“师傅。”

　　她轻轻唤了一身，生平第一次摆出认命一般的神色，期期艾艾倒有几分无辜可怜的模样看着北垣。

　　她许久不曾这般唤过他了，北垣一时竟没回答她。

　　谷柠此刻终于明白佛祖所谓的三沉冼池，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北垣会送她去冼池。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那鬼地方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去第二次。

　　北垣无视她的目光，而后才说：“好。”

　　谷柠笑了，声音清清浅浅的，难得有几分真心。

　　“那战神呢？”谷柠终于抬眼看了一眼千逸，低低笑道，“冰凌花也可以剜的……”

　　她话未说完，先吐了一口血，脸色惨白直冒汗。

　　从未这般柔弱狼狈过。

　　她低低咳了两声，在北垣帝君召来的鸾轿之中垂下手，对着千逸缓缓招手说道：“战神不是想要吗？”

　　千逸神色微动，紧接着跟了上去。

　　冼池一眼望去，是纯白的色，和周边的台阶同色，只有开启封印才会缓缓变色，是透明的琥珀色。

　　谷柠从鸾轿上缓缓下来，目光沉沉地盯着北垣，像是想到了什么般问他：“师傅，我会把你也忘了吗？”

　　北垣没说话，算是默认。

　　“其实那时候在泽渊，我是不想出来的。”她紧紧盯着北垣幽幽道，“可我看那些恶鬼扯着你的身躯都快分吃完了，你却还能立着一半身子不动声色地烤着树根吃。师傅你知道吗？我那时候觉得你孤独……”

　　“师傅你知道吗？我那时候觉得你孤独……”

　　北垣毫无波动的脸色终于有了起色，他难得显露情绪的脸上有错愕、有不解，还有几分悲悯……

　　不等他完全反应过来，谷柠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拉着千逸一起跳下了冼池。

　　等他想起来阻止的时候，水面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谷柠声音轻飘飘地响起，飘散在他耳边。

　　她说：“帝君向来教我有仇报仇，这千逸战神欠我许多，这冼池之痛理应陪我一起受着才对。你且放心，我如今没能力杀了她，等我法力恢复之时，定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以敬帝君教养之恩。”

　　北垣看着茫茫白色的冼池，手中微光闪闪烁烁，几经翻转，终究是没再开启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