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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这天正值礼拜一,戏园里没有日场演出,见门口儿一名杂役正在打扫卫生,钧柱和云儿上前问道:“老师傅,有位叫曹胜堃的在这儿吗?”“哦,你问的是曹老板呢,在!那你们是?……” “我们是他亲戚,来看看他!”“那跟我来吧!”,哥儿俩跟着杂役进了园子。
      戏台上,几个人拿着架势正在打把子练功,这会儿,从后台又传出一阵胡琴声,随之一个苍劲的声音唱到:
      昨夜晚吃酒醉和衣而卧
      稼场鸡惊醒了梦里南柯……
      听到这悦耳动听、久违了的胡琴儿声,钧柱混身似打个冷颤般,精神不由为之一震,侧耳再听这熟悉的唱段,他脑海里立时便闪过了当年和云儿在老家粉墨登台,演出《打渔杀家》的景象,他轻轻拍了拍云儿的肩膀,二人会心地相视一笑。
      来到戏台旁的角门前,二人停住了脚步,杂役推开门向里边喊道:“曹老板!有客人!”
      话音刚落,一位身形健硕、神态刚毅的中年男人健步迎了出来,他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两个年轻人,瞬间便把目光集中到了云儿那似曾熟悉的脸上,云儿几步上前:“舅舅!我是云儿!”
      “云儿!”,曹胜堃心头猛然一颤,上前一把搂住了云儿,眼框里立时噙满了泪水。
      外甥云儿的这一突然出现,让曹胜堃顿然悲喜交加,那业已尘封多年、令人触目伤怀的心酸往事又一幕幕回现在眼前……
      早年,胜堃八岁上进了梆子、二簧两下锅的得胜奎科班儿学武生,由于用功刻苦,学艺很有长进,但不幸的是,十一、二岁时父母相继亡故,无奈,胜堃只好中途退出了科班儿。无依无靠、尚处少年的他便带着幼小的妹妹玉儿在北京城南的天桥儿一带撂地摊儿,靠打把式卖艺为生,孤苦伶仃的兄妹二人勉强艰难度日。
      从小懂事的玉儿为了减轻哥哥的负担,长到八、九岁上,就央求着哥哥进了一家私人小戏班儿学戏,并得艺名兰秋,直到几年后,因班主无力支撑,戏班儿被迫解散。
      那时刚出道之伶人还难能涉足内城戏院,曹胜堃便开始带着兰秋在天桥儿至前门外的几个戏班儿临时搭班儿唱戏,后应初自组班社、正广揽人才的福春社老板周福山盛情之邀,兄妹二人正式加入了福春社。胜堃凭着他一身长靠短打皆能、文武昆乱不挡的扎实功底,担纲了戏班儿的当家武生,而妹妹兰秋尽管生长于贫家,但天生丽质,兼身姿曼妙,更有一副清亮、甜润的好嗓子,加上当时的京城戏台上刚始有坤伶展露,兰秋一经登台,便很快走红。
      兄妹俩的加盟,让尚本籍籍无名的福春社名气随之攀升,而新晋坤旦曹兰秋的陡然亮相,自然也吸引了不少当地士绅官宦、以及商旅富贾纷纷前来热捧、争相竞睹芳华。
      在这其中,有一人就是后来成为了云儿父亲的童宪章。
      童宪章祖籍湖广,其曾祖于清文宗咸丰年间,为避战乱而携家迁居北上,落户于直隶省保定府所辖之白洋淀地域中心的新安城,靠着几代人的勤劳,到了童宪章这一代,家已拥有几十亩良田和苇塘,并一处深宅大院,在当地远近闻名、富甲一方。
      童宪章十九岁那年娶妻陈氏,陈氏系城里一财主之女,生性刁蛮,两年后生下一子,更母以子贵、持宠骄横,对童宪章动则横眉立目,毫无半点贤淑之情。
      婚姻的不尽如意,加之心怀雄心抱负,童宪章在二十三岁那年只身到了京城独闯天下,先是盘下了位于前门外珠市口西街一家不起眼儿的小布店,于此毫无任何根基的他,靠着坚韧勤奋、以及机敏活络、左右逢源的应对能力,很快就在这个商贾云集之地站稳了脚跟。经过十几年的苦心经营,就把原有的小布店发迹成了颇具规模的绸缎庄,并在鲜鱼口儿附近的布巷子胡同儿置办了宅邸,索性常年寄居在京,乐得远远避开老家河东狮吼的骄悍跋扈。
      当时,北京外城的大小戏园遍布前门外,童宪章闲暇之余也常到戏园听戏消遣。
      那时的戏台上还鲜有男女同台,更乏见坤伶登场,福春班儿色艺俱佳、花颜月貌的坤旦曹兰秋乍一走红,园子里逢场必是满坑满谷,好事者常趋之若鹜,但个中良莠不齐,自有狂蜂浪蝶、不怀好意之徒参杂其内,因此,在兰秋登台后的两年里,曾时有遭遇歹人无端骚扰。
      常来听戏的童宪章本对台上的兰秋早就颇为欣赏,每日更是场场不落热心捧场,对别有用心之人的起哄捣乱,他深感气愤,日久天长,对兰秋也由开始的惊羡倾慕之心而渐生怜香惜玉之情,又经几番斟酌思虑,童宪章决心欲纳兰秋为妾,便设法托人找到胜堃从中说和。
      开始胜堃一口回绝,后又反复思量,妹妹自小失去双亲,从跟着自己流浪卖艺、到进戏班儿学戏,可算吃尽了苦头儿,自登台唱戏后,除常遇垂涎不轨之人假借堂会、饭局之名遍施淫威、迫以就范,更不断频遭恶徒歹人无端寻衅滋事,每每不堪其扰,如此无所依凭、置身梨园,终非长久安身之所,若能嫁个知疼着热之人,对苦命的妹妹也算是有个良久归宿。
      尽管兰秋对这个常来给自己捧场的富商也心存好感,可听哥哥说要把自己嫁给这个大自己二十岁的人做妾,还是难过的大哭了一场,但一向温顺的兰秋最终还是听从了哥哥的安排。
      好在过门儿后童宪章对兰秋体贴入微、怜爱有加,而兰秋也温婉可人,愈感生活温暖舒心,转年诞下一子,取名云儿,字云翔,人近中年又喜得贵子,童宪章可谓是志得意满。
      但好景不长,在老家的原配陈氏得知童宪章在京纳妾娶小的消息本就大为光火,现在又得知兰秋生得一子,这下更加火冒三丈,于是她不顾一切,风风火火的带着儿子云庆就进了京。
      一见童宪章的面儿,陈氏便撒泼大吵起来,再见到兰秋母子时,更劈头盖脸、极尽污言秽语对兰秋大肆辱骂,尚处月子里的兰秋并无任何招架之力,唯有忍气吞声,终日以泪洗面。
      但陈氏反而越加乖戾嚣张,童宪章只得百般迁就,最终无奈之下,好说歹说总算把陈氏劝回了老家。
      连日来,陈氏的恣意吵闹和恶毒辱骂,让正处月子里的兰秋郁结于心,也就此栽下了难以医治的病根儿。
      到云儿长到六岁那年,兰秋病体加重,虽经多方医治无效,不久便撒手人寰。
      兰秋的病故,让童宪章深陷悲痛,从此再也无心滞留京城,于是把大儿子云庆招来以打理绸缎庄的生意,自己则带着云儿回了老家。
      从小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妹妹去世,加上刚刚失去母亲的外甥又就此迁离,这生离死别的打击几乎要把胜堃这个刚强的汉子击倒。转眼几个月过去了,他日夜牵挂和思念着自己的外甥云儿,在戏班同倌儿的劝慰下,便只身来到了童宪章的老家。
      云儿见到久别的舅舅欣喜若狂,甥舅二人还没来得及亲近,陈氏就断然让下人把胜堃赶出了门,并口出狂言:“一个下九流往后不准再登童家的门儿!”
      从此以后,胜堃再也没有见过外甥云儿,这一别竟是将近十年!今天,让自己牵肠挂肚的云儿突然出现,让这个硬汉子真是百感交集,搂着怀里啜泣着的云儿,胜堃拉回了思绪:“唉!云儿呀,一晃,你都这么大了!”
      一旁的钧柱轻轻拍了下云儿:“云儿,别再难过了,这好不容易才见了舅舅,你应该高兴啊!”
      云儿这才抹了一把眼泪:“舅舅,这是我最要好的朋友,钧柱哥!”
      钧柱礼貌地鞠着躬:“曹老板!”
      “哦?既然是云儿的好朋友,那就别称什么老板了,也叫舅舅吧!” “是!舅舅!”
      “咱别在这站着了,走!”,胜堃拉着小哥儿俩进了后台。
      此时的后台是一派忙碌的景象,见曹老板带着两个年轻人进来,同倌儿们都不约而同的注目打量着,曹胜堃指着大伙儿对哥儿俩说:“这都是叔叔、伯伯们,赶紧见个礼儿吧!”,钧柱云儿忙鞠躬行礼:“叔叔伯伯们好!”
      正在吊嗓儿的周老板和琴师孙师傅也停了下来,胜堃又介绍着:“这是周伯伯、这是孙伯伯!”,哥儿俩又向二位鞠过了躬,
      周老板和孙师傅上下打量着这两个年轻人,忽然,孙师傅注视着云儿:“这孩子……怎么看着这么面熟啊?”胜堃忙道:“这是兰秋的儿子云儿!”“我说呢,这摸样儿、神韵,活脱脱一个兰秋的影子呀!”周老板若有所思:“想当年呐,兰秋进班儿的时候,也就这么大!”他又定睛端详着面前的钧柱:“那这一位是……?”胜堃赶忙介绍:“这是云儿的好朋友!”,钧柱礼貌地:“我叫王钧柱!”
      大家伙儿热情招应着小哥儿俩,胜堃道:“大家都各自忙吧,我和他们哥儿俩一块儿说说话!”
      二人跟着舅舅在后台的一个角落落座后,曹胜堃关切地询问起了云儿这些年在老家的情况。
      一别有十年呐,乍一见到这唯一的亲娘舅,向来不善言谈的云儿把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委屈一股脑儿的向舅舅倒了出来。
      听了云儿的倾诉,曹胜堃不时为外甥的遭遇而动情。
      “舅舅,钧柱哥在老家的时候可没少保护我!”,胜堃又被钧柱的侠义所感动,他紧紧握住了两个人的手。
      钧柱安抚着云儿:“咱不提那些伤心的事了,现如今咱们都长大了!往后,只要你能来北平,不是还能随时跟舅舅见面吗!”
      胜堃道:“对!往后你们哥儿俩一有机会呀,就到舅舅这来!”
      云儿忙说:“舅舅,钧柱哥现在人就在北平!”,钧柱接过话题:“我前两年就来北平了,现在在宝祥斋柜上学徒呢!”“哦?那好啊!云儿,回来跟你爸爸说说,你也来北平,帮着你大哥料理料理你们家店里的生意,你们哥儿俩不就又能常见面儿了吗?”
      云儿懊丧地:“我可不是做买卖的料儿,再者说,我爸爸也不肯呢,他还指望着我像他那样儿,将来在地方上谋个一官半职,好光宗耀祖呢,哼!我才不干呢!”云儿说着,想起了刚就在来这的路上,和钧柱哥商定的一件事:“舅舅,我有件事想求您,您肯答应吗?”“傻孩子,别说一件,就是十件八件,舅舅也都答应!”
      云儿看了一眼钧柱,抿嘴一笑,“舅舅,我想和钧柱哥照张合影相!”“嗨,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不是照相吗?这好办!一会儿我就带你们上街,咱找一家最好的照相馆!”“舅舅,我们俩可是想照张戏照!”“照戏照?”,胜堃不觉纳闷儿。
      钧柱忙解释道:“舅舅,是这样,我和云儿原在老家的时候,跟戏班儿学了好几年的戏……”,云儿抢着说:“钧柱哥学的老生,我学的青衣,舅舅,您不知道,我们俩还登过台呢!”
      “哦?”曹胜堃立时提起了精神,“赶紧说说,你们都唱过什么戏呀?”“什么《武家坡》、《桑园会》、《打渔杀家》、《汾河湾》,这些生旦对儿戏我们都学会了,钧柱哥的老生戏像什么《黄金台》、《捉放曹》、《空城计》唱的可像样儿了,不过,打从钧柱哥离开家到了北平,我一个人也就不再去戏班儿了, 这回,我们俩就是想照张戏照,为的是留个念想!”
      “没错!舅舅,所以我和云儿想跟您这借两身儿行头!”
      “哦!”胜堃点了点头,但又迟疑了一下,站起身,“跟我来!咱们跟周伯伯和箱倌儿伯伯商量商量!”
      周老板见胜堃带着哥儿俩又来到面前,“胜堃呐,有什么事吗?”
      曹胜堃正欲开口,云儿抢先说了:“周伯伯!我和钧柱哥想跟您这借两身儿行头,您看成吗?” “借行头?那我得问问,你们要干什么呀?”“我们想去照相馆照张戏照!”“照戏照?照哪一出儿呀?”“就照《打渔杀家》里肖恩肖桂英父女打鱼的场面!”“那,你们懂这出儿戏吗?”“懂啊!我们不光懂,我们还会唱呢!钧柱哥的肖恩,我的肖桂英,我们还……”,钧柱暗暗捅了云儿一把,周老板笑了:“借行头好说,不过,你们得先唱上一段儿让我听听!”
      哥儿俩对望了一眼,钧柱道:“云儿,你来吧!来段儿《别姬》的南梆子!” “哎呀,我这刚倒过嗓儿,还不大得劲儿,钧柱哥,还是你来吧!”,钧柱不好意思地:“我都两三年不唱了!”“钧柱哥,你就唱吧!给周伯伯听听!”
      周老板招呼着:“来来来,咱请孙师傅给架弦儿!”
      “好啊!”,琴师孙师傅架上了胡琴,问钧柱:“咱来哪段儿呀?”,钧柱忙给孙师傅行过礼,稍加寻思:“《捉放》的西皮二六,您看成吗?”“成!”
      过门儿响起,钧柱清了清嗓子,开口唱到:
      听他言吓得我心惊胆怕
      背转身埋怨我自己做差
      开头儿两句唱腔儿未落,便一下惊动了在场的人们,周老板蛮有兴致地把座椅挪到了钧柱的对面,台上原打把子练功的几位也都凑了过来。
      钧柱接着唱到:
      我先前只望他宽宏量大
      却原来贼是个无义的冤家
      马行在夹道内我难以回马
      这才是花随水水不能恋花
      这时候我只得暂且忍耐在心下
      既同行共大事必须要劝解与他
      ……
      一曲唱罢,震惊四座,钧柱把《捉放曹》里陈宫这一大段唱的是酣畅洒脱、声情并茂、神完气足、十分到位。
      端详着钧柱,一向沉稳的周老板掩饰不住心里的兴奋,“胜堃呐,都说一嗓定乾坤,又道是腔儿好唱味儿难磨,这孩子不光嗓子宽亮,这行腔使调儿、音色、韵味儿、加上这身量儿、官面儿,哪样儿都好,真是难得呀!”,胜堃也不住的点头。
      见周老板提起了兴致,云儿又说:“周伯伯!我钧柱哥不光善唱,场面上也不差,什么胡琴儿、月琴、京二、南弦子这些文场活儿,加上武场的打家什,样样儿拿的起来!”,孙师傅闻听,随手把胡琴儿递给了钧柱:“干脆!再给大伙儿拉上一段儿听听!”“哎呀!我有好长时间不摸弦儿了!”
      在大伙儿的热烈鼓动下,钧柱稳定了下情绪:“那,我就在叔叔伯伯们面前献丑了!”,他稍定了定琴弦,提起了精神,于是,一曲铿锵婉转、刚柔相济、荡气回肠的《夜深沉》曲牌便响彻了整个儿的园子,一曲完毕,钧柱那投入的神情、以及娴熟的指法,令所有在场的人们无不称好儿叫绝。
      周老板更是喜不自持:“钧柱啊,你不光是个好须生,这还六场通透啊!在哪儿坐的科呀?”钧柱只笑着摇头,“那你是在哪个班社高就哇?”“周伯伯,我既没坐过科,也不在哪个班社!”
      周老板顿觉惊讶,曹胜堃也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嗨!钧柱哇,根本就不是咱们门儿里的,他现还在宝祥斋玉器行学艺呢!”“哦!那就更难能可贵了!”
      周老板点着头,似开玩笑地:“这么说,你倒是一块浑然天成的美玉呀!”琴师孙师傅也不住地点头:“真乃十步之泽、必有芳草哇!”钧柱忙道:“师傅们夸奖了,我自小儿没坐过科,唱的还很不地道!”
      周老板哈哈笑着:“套用你们行儿里的一句俗语:真是瑕不掩瑜,瑕不掩瑜呀!”
      曹胜堃拍着钧柱的肩膀,“钧柱,瞧见了吧?大家伙儿都挺喜欢你,往后一有空儿啊就常到这儿来,再让周老板和孙师傅给你规整儿规整儿!”
      这时,一个身材魁伟、声如洪钟,操着一口地道天津口音的年轻人开口了:“我说这位老弟,你刚才是唱的也好、这弦儿拉的也棒,可真是盖了帽儿了!这可不是一年半载的功夫!甭说,你天生就是个唱戏的材料儿,不入了咱们这行儿可就可惜了儿了,要我说呀,还在宝祥斋学嘛徒哇?赶紧辞了它,上咱戏班儿来得了!师父,我说的对吗您了?”
      周老板笑而未答,胜堃说道:“少臣,咱可不能挖人家墙脚儿哇!”“我说师叔,这算嘛挖墙脚儿?这叫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钧柱不由一下被这位心直口快、却不失率真,貌似粗犷、又不乏友善的少臣兄吸引住了,“怎么样老弟?干脆下海吧!”“可是,我不能辜负了宝祥斋,要是那样,岂不是对不住掌柜的和柜上的师傅们对我的栽培吗?”,少臣一拱手:“老弟!你还真够重情重义的!够意思!佩服佩服!”
      云儿迫不及待了:“周伯伯,您该借给我们行头了吧?”,周老板故作认真地逗起了云儿:“哎呦,戏班儿历来可有规矩,这行头可是概不外借呀!”,云儿急了:“周伯伯,我钧柱哥戏也给你唱了,弦儿也拉了,您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周老板哈哈大笑,“云儿,今儿呀,咱不去照相馆了,咱把照相师傅请到咱们园子来,就在咱这戏台上给你们哥儿俩郑重其事的照张戏照,不更好吗?”,说着,招呼道:“久奎!你腿快,去到大栅栏的大观楼,把照相师请过来!”“师父,这大观楼不是影戏园吗?再说,可着这前门外周周围围,什么太芳、大北,照相馆可有好几家呢!”“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你呀,去到大观楼,找到他们的少东家,把我的意思跟他一说,人家就给安排了,快去!”,唱小花脸的久奎机敏地转转眼珠儿,滑稽地一抱拳:“得令啊!去者!”
      刚还撅着嘴的云儿转而为喜,冲着周老板连鞠了三个躬:“谢谢周伯伯!谢谢周伯伯!谢谢周伯伯!”“傻孩子!谢什么!”,周老板又招呼着:“来来来!大伙儿一起帮忙,帮着给哥儿俩扮上!”
      大家便齐帮动手忙乎开了,不大的功夫,便把钧柱和云儿扮成了一个是娇俏俊美、英姿飒爽的肖桂英,一个是老当益壮、苍劲抖擞的肖恩。琴师孙师傅望着眼前的这个“肖桂英”,不由感叹着:“唉!真是当年兰秋的再现呐!”,周老板则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个“肖恩”,一个劲儿不住地点头。
      这会儿,久奎一溜儿小跑儿着进了后台,嘴里念着京白:“报!照相师傅请到!在园子里恭候着啦!”。周老板一手拉过钧柱一手拉住云儿共同走上戏台,又反复认真地指点着哥儿俩,直到摆好了满意的姿势,周老板向摄影师一挥手:“可以啦!”
      只听 “嘭”的一声,一幅《打渔杀家》的经典画面便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照罢相,卸下妆,收好行头,胜堃带哥儿俩一一谢过了大家,天色将晚,人们各自散去。看着还处在兴奋之中的云儿和钧柱,曹胜堃兴致勃勃地说:“走,咱们爷儿仨下馆子去!”,钧柱和云儿跟着舅舅一起走出了戏园,三个人说着笑着上了街。
      恰在此时,路北临街一家小酒馆儿里,于广才正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喝着闷酒,隔着玻璃窗、借着路灯,远远望见王钧柱陪同福春社的管事、还有一个戏子摸样的年轻人一起走在街上,三个人有说有笑,看上去十分的熟络。他一下提起了精神儿,抻长脖子使劲儿瞅着一行三人渐渐远去的背影,脑子里立时闪过钧柱每天清晨不间断的练功,还有给宝儿唱戏的情景,不禁心生疑问:这个时辰,他王钧柱本应在店里,怎么会跟戏班儿的人们混在一处?看上去打得还挺火热?这里边儿肯定有什么猫腻儿!
      于广才像是无意间洞察了什么天机,不由心中一阵窃喜。
      当晚,和舅舅、云儿分别后,钧柱回到店里,进了屋一看二师兄还没睡,“师兄,怎么还没睡呀?”“我在等你呢,听师父说,老家来人啦?”,钧柱连连点头“是!是!”,于是就把今天和云儿见面后的情况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二师兄,大成听罢,也从心里替钧柱高兴,“看来你今儿可够累的啦,早点儿睡吧,明儿我就带你到内城转转,去拜访拜访咱们店的那些老主顾儿们!” “哎!好!”
      自从钧柱和云儿来过福春社,给班儿里的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周老板,更是于意外中感到欣喜。几天来,他反复思虑着一件事:想当初,自己创办这个戏班儿不容易,多年来和同仁们一起苦心经营,历经了多少风风雨雨,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眼看自己的岁数儿越加大了,特别是近两年,又身体欠佳,登台唱戏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了,在以老生行当为主挑班儿的当下,福春社如果后继乏人,没有一个顶呛的须生,戏班子岂不就要前功尽弃了吗?眼下,是时候该找一个接替自己的人了,这个王钧柱的出现,可谓正当其时。
      就在那天,少臣曾劝钧柱下海那几句看似玩笑的话,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心之所想?如果钧柱真能加入到福春社,担纲起当家须生,就他的各方面条件,真是太合适不过了!
      周老板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胜堃,胜堃当然对钧柱也是十分欣赏,可二人又考虑到,即便是求贤若渴,但钧柱已经在宝祥斋几年,怎么好去挖人家的墙角儿呢?这个想法也只得暂时压在了心底。
      转眼几天,云儿就要随父一同回老家了。这天,他又专程来到了宝祥斋和钧柱告别。一进屋,云儿兴奋地从挎包里取出那天的戏照,二人手捧着照片均爱不释手,看着这生动传神的戏照,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老家的戏台上……
      “钧柱哥,你猜那天给咱们照这张戏照的师傅他是谁?”,钧柱摇摇头,“那你知道早年间,就在这附近琉璃厂土地祠那,有个丰泰照相馆吗?”“听说过,好像那是咱们中国第一家照相馆,可惜后来着了把大火给烧了!”“我听周伯伯说,这丰泰照相馆可是专为名伶拍戏照闻名的京城,当年伶界大王谭鑫培的《定军山》就是在那拍的,那可是咱们全中国第一部电影呢!周伯伯还说,原来这丰泰和大观楼敢情是一个东家,给咱们照戏照的这位师傅,就是当年拍《定军山》丰泰照相馆的徒弟!”
      钧柱闻听,似想起了什么:“记得前些年在老家时,好像听戏班儿的师傅们提过,说这《定军山》就是在大观楼放映的,当时,可是轰动了四九城呢!云儿,可见周老板对咱们拍这张戏照真是煞费苦心了!”
      二人捧着照片更倍加珍惜,一直看了许久许久。
      但一想到明天云儿就要离开北平,这一别不知何时才再能见面,哥儿俩又是一番难舍难分之情。
      “钧柱哥,明儿我就要回家了,你还有什么事吗?”,钧柱寻思了一下,“云儿,我想让你帮我办件事!”“什么事呀?”“你能替我跟我妈撒个谎吗?”“撒谎?钧柱哥,你开什么玩笑?我长这么大,也没撒过谎啊!”
      钧柱斩钉截铁地:“这个谎,还就得你来替我撒不可!”,说着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布包儿,举在云儿眼前:“这是两年多来我妈妈给我的零用钱,我没怎么动,还有这回我妈让你给我捎来的,我也用不着,你一块儿都给我妈带回去,就说,我已经提前出师了,这都是柜上给我发的薪水!”
      云儿迟疑地眨着眼睛:“可是……”“云儿,我求求你,你一定按我说的办!这些钱都是我妈没黑间没白日辛辛苦苦给人家做针线活儿积攒下来的,我妈太不容易了!”“那,你要用钱怎么办?”“我还有点儿零用的,顶多也就是买袋牙粉、买块肥皂什么的,别的,没什么开销!”,钧柱说着,把云儿带来的照片连同钱袋儿一同装进了云儿的挎包,“把咱俩的戏照也带给我妈看看,让她也高兴高兴!”
      云儿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儿,舅舅和周伯伯他们让我转告你,让你一有空儿就到班儿里去,他们非常欢迎你,还一再嘱咐我,让你一定得去!”“好!我知道了!”
      几天来,和云儿重逢的喜悦、还有在福春社大家对自己的热情,和舅舅、周老板让云儿捎来的期盼自己常去戏班儿的口信儿,特别是经周老板精心策划的和云儿的那张戏照,一下便又勾起了钧柱尘封在心底那个欲罢不能的念头。
      看看旁边熟睡着的二师兄,钧柱转念又想,打从自己到了宝祥斋,师父的器重、师娘的慈爱,柜上的各位师傅们对自己的栽培,更有二师兄如亲兄长般的关照和帮助,我王钧柱岂能朝秦暮楚、心猿意马,容有任何杂念?当全心全力地和师傅们一道,把店里的生意经营好,今后如有空闲去到戏班儿,也只当做代云儿去看望舅舅,和忙于生意之余的一点儿消遣,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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