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津空山鸟语》顾风聆月

7、第七章

　　陆乾辰给萧景睿简单把个脉后，示意言豫津继续输送内力疏通脉络，便起身走向一身夜行衣的陆雨泽。
　　陆雨泽猛然甩开医者欲把脉的手，摇摇晃晃地起身，跌跌撞撞就要往门外走去。
　　他应该是以一个极恶之人的身份站在这个男人的敌对面，告诉他自己有多么桀骜不驯逍遥不羁。
　　而不是此刻这般以病态之姿任凭摆布摇尾乞怜！
　　“雨泽……”陆乾辰忽然唤道。
　　陆雨泽停下脚步，“陆掌门有何事？”
　　“我……”
　　似是有太多太多的话语，陆乾辰突然有些语塞。
　　你长高了，长大了，武功变强了，变瘦了……
　　这些罗里吧嗦显而易见的话显然不合适。
　　这二十年来你都在哪儿？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为何要做这些事情？……
　　——会变成这般模样自然经历了不为人知的惨痛，这些毫无意义的问候倒显得有些虚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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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言万语到他唇边竟只成了三个字：“你怎样？”
　　“哈，这是身为一个医者的仁慈吗？”
　　风从门边吹来，扬起夜行衣为数不多的衣带，陆雨泽一手撑住门框，带着笑腔道，“这些年来我这乾门杀手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陆掌门本是仗义豪杰，惩奸除恶才是你这种人此刻该做的事，如此惺惺作态关心于我这恶人，岂不可笑？”
　　“咔嚓”一声脆响，门框应声断裂，不知想到了什么，陆雨泽的声音中竟透着些微绝望之意。
　　“反正最后你一定又会选择天下苍生！”
　　随着这声压抑的嘶吼掷出的是一阵突如其来沉默，但这沉默却恍如这世间最刺耳的嘈杂声一般，煎熬着父子俩被岁月割到残破的内心。
　　陆乾辰长叹口气，缓缓踱步到睿津二人身旁。
　　听清脚步声方向的陆雨泽一愣，难以置信地想要回头，却硬生生止住自己想要看那人的欲望，随即咬牙阖上双眼，逼回汹涌而至的温热，迅速消失在了无尽黑幕中，空中似有一滴晶莹的东西映出月色皎洁。
　　“师父？”言豫津看着身旁模糊的轮廓，虽然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细节，不知为什么师傅放走了陆雨泽，但他能感觉到这个老人此刻波涛汹涌般的悲伤。
　　陆乾辰席地而坐，运功为和废了没什么两样的萧景睿疗伤，严词厉语道，“刚夸过你基础扎实就来打脸，不要命了？三天后，启程回金陵，静养半年。我会和两位侯爷传信，沿途的天泉山庄都会有接应。”
　　言豫津神色复杂地望向恩师夜色中模糊的轮廓。似是察觉到了这目光，陆乾辰微侧了下头。
　　到底是年少，言豫津那夜晚看不清东西的黑眸中似是装满了浩瀚星空，不似他这般历经沧桑的混浊，更不似柳雨泽那经历了腥风血雨般的杀戮。
　　上次那个孩子用这般纯净的目光望向自己时，大概是二十年前吧，那时他一脸希翼地望向自己，想听自己为那茫茫雨雾吹奏一曲。
　　时隔二十年后，就算陆雨泽变成了柳雨泽，那双稚嫩的小手开始沾染上越来越多的无辜者的鲜血，那双黑眸变得杀伐狠戾，而那曲雨雾始终没变。
　　那变了的到底是什么呢？
　　陆乾辰不敢细想，萧景睿的命还在他手上，若是一不小心二人都走火入魔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他不想，不代表向来心思细腻的言豫津不会细想。
　　这世间的是非曲折之多，不是黑白二字所能分清的，于世人而言，乾门杀手罪该万死，可抽丝剥茧地算下来，这错的源头莫不是陆乾辰那被世人所赞颂的的侠肝义胆？亦或是这世态炎凉江湖险恶？
　　于道义而言，柳雨泽的所作所为着实为恶，可若真让作为父亲的陆乾辰亲手斩断这二十年的相思，恐怕无论是对将这份思念变成执着的陆雨泽，还是对日思成疾隐退江湖的陆乾辰而言都是一种及其残酷的刑罚。
　　思及此，原本满腔怒火的言豫津此时也没了理由去责怪谁。
　　良久，陆乾辰又叹道，“对不起，我欠那个孩子太多了。”
　　“我明白，没关系的，师父。”言豫津笑道，“景睿我会照顾，您放心去做您的事吧，莫要再留有遗憾了。”
　　陆乾辰一愣，看向他释然的笑意，胸中的苦涩仿佛疏导了不少，忽觉眼中一热，点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