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十章 ...
-
相互交融的灵魔二气如潺潺流水行过大小经脉,在体内运转过一个大周天后,化为精纯灵力,尽数沉入丹田之中。
秋明岚轻启双唇,一口浊息自内而出,再睁眼已是日落时分。
那日之后,他便自隔于醉潋舫中一步未出,一心修炼不闻世事。尽管此处灵气稀薄远不及寝殿血池,尽管此处留下的淫滥记忆远超过那一日所遭受的欺辱,但他着实无处可去了,眼下只要能不见到戮玄君那张脸,怎样都好。
戮玄君不是没来寻过他,只不过每次都会被他冷眼相对,乃至动手驱逐,最终闹得不欢而散。许是戮玄君耐心耗尽,不愿再尝这自讨没趣的滋味,这几日他难得清静。
海上风大,入夜之后寒气更重,秋明岚披上衣裳,起身关了窗,正犹豫着是否点起灯烛,余光便瞥见了门外那道高大身影。
男人的身影逆着晚阳,他看不清对方此时是何神情。
且不说距魔将聚首那日过去了半月有余,就是上回戮玄君拂袖离去也已经是四日前的事了,可不知怎的,一见那人身影,秋明岚仍是心头火起,当下抄起手边未燃起的灯烛狠狠砸了出去!
“你又来做甚!我几次三番让你别出现在我眼前,堂堂魔域之主是听不懂人话吗?……滚,你给我滚远点,我不想看到你!”
面对银发道修的怒火,门外的身影不闪亦不躲,铜制的烛台铿锵落地,灯烛断作两截,那人的额角也渐渐渗出了一线血痕。
男人仿若未觉,俯身拾起落在他脚边的灯烛,使其恢复原样,并以术法燃起了烛芯。
秋明岚心头一跳——烛光下,男人沉静柔软的轮廓透着股与平日迥然不同的安善。来人并非戮玄君,而是许久未曾出现过的心魔,殷潇。
殷潇就这么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护着烛火,额角血痕凝结成珠,顺着眉梢滑入眼睫。
他低垂着眼眸,只言未发,连一丝目光都不敢投向秋明岚,活像个做了错事等着领罚的半大孩童。
“你……”
团在秋明岚心头的无名火霎时散作了云烟。明知道眼前人和戮玄君共用一个身体,也拥有戮玄君出现时的记忆,他却无法将他们视为一人,也无法对温和乖顺的心魔说上一句重话。
他不由得迈步上前,伸手揩去对方额上的血痕,话一出口,语气都软了三分:“你怎么不躲……疼吗?”
殷潇摇摇头,把烛台塞进秋明岚手里。仿佛是怕激起对方不好的回忆,他克己守礼得连秋明岚一根小指也没碰着。
秋明岚捧着烛台,橙红的火苗在寒风中摇曳,他瞧了眼男人一如既往单薄到近乎光赤的衣裳,忍不住开口道:“外头冷,你……你进来罢。”
闻言,殷潇惶促地退了半步,紧抿着唇,也不知心间在挣扎什么。
片晌后,他抬眸望向秋明岚,轻声地问:“……真君,不生‘我’的气了?”
不等秋明岚作答,他又说:“真君若是气还未消,不必勉强自己。我,只是来看看……看看真君是否有什么需要……”
秋明岚不由分说地扣住了殷潇的手,将人拉入舫内:“进来罢。你不是他,我不为难你。”
“可、可我——”被摁坐在榻上的殷潇还想再说些什么,就看秋明岚合起门扉,手握疗伤灵药朝自己走来,他垂下眼眸,喃喃着补全了未尽的话语,“……我都记得的。”
秋明岚执起殷潇的下巴,那未干透的血痕便敞露在烛光里。伤口虽浅但极长,从眉梢上方横入鬓角,淌下的深红将那抹诡丽的魔纹染得更深,细小的血珠犹如晨露一般悬于鸦睫。
灯烛在桌上静静地燃烧着,秋明岚拧了块干净帕子,擦去殷潇额角鲜血,给他上好灵药,将那眼见着就要痊愈的小伤处理妥帖后,这才在桌旁落了座。
看着此刻坐姿格外端正的心魔,秋明岚没忍住叹了一声:“明知我恼的是他,你又何苦替他挨这一下?莫不是觉得这样便能一笔勾销?”
殷潇来回捏着指尖,话里透着股莫名的倔劲:“只要真君不生气,我怎么样都行。”
心魔这副逆来顺受的姿态无端勾起了秋明岚脑海深处某些鲜艳旖旎的模糊画面,屋外寒风敲打着窗棂,他的脸颊却在烛光中悄然漫上了红霞。
殷潇不知秋明岚心中所想,见他默不作声,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想要出声却又闭口不言。
脑中画面因这突如其来的寂静恣意滋长,仿若一簇火星落进荒原,烧得人心尖发烫。秋明岚轻咳一声,暂且压下那些凌乱不明的红艳,将飞远的思绪拉回正轨,开口打破了微妙难言的气氛:“莫要再说这种话了。你……何时醒的?”
殷潇踌躇了一瞬,照实答道:“……三日前。”
秋明岚听罢忽地一笑,那笑里带着些自嘲的意味。
原来不是戮玄君腻烦了他,而是这心魔不敢来见他。
“不敢”。
多么可笑啊。
旁人的心魔皆是肆意妄为、无恶不作,全然担得起那一个“魔”字,可他眼前这个魔域之主的心魔,倒是比戮玄君自己要更像个“人”。
何等讽刺。
他还道自己能够就此免遭戮玄君磋磨。原来是他多想。
“真君?”殷潇仍是那副双手置于膝头的端正坐姿,只是倾身向前,稍稍拉近了与秋明岚之间的距离。
秋明岚下意识别开目光,顺手拿过倒扣在桌上的茶杯,待毫无温度的茶水注满空杯,他才反应过来壶中的水早已冷了个彻底。
体寒血冷的魔界尊主并不在意这种小事,他看出秋明岚这杯茶是为自己倒的,接过茶杯,仰头一口灌下了肚。
殷潇的视线在舫内巡过一圈,见所需之物一应俱全,秋明岚独自一人居于此处并无不便,便将空杯归回原位,留下几样灵果糕点,起身欲走。
“你……”
秋明岚只开口说了这么一个字就没了下文,淡薄的唇色被他咬得洇出了血色的艳,殷潇伫在原地等了片刻,终于等到他好不容易才挤出喉间的话:“……你可以多坐会儿。”
话音未落,心魔那双澄澈的眼眸像绽于天际的烟火,骤然迸出了光彩。
“好。”殷潇欣然应道。他把盛着灵果的瓷碟往秋明岚手边一推,言语间尽是亲密,方才为止的拘谨局促好似从未有过:“真君尝尝这个,是新摘的灵果,我尝过了,很好吃的。”
饶是秋明岚辟谷之身不贪口欲,也敌不过心魔那蜜糖般的笑颜和话语,被哄着尝遍了桌上的糕点灵果,又听殷潇自顾自地说了许多戮玄君上位后的魔界往事。他就这么由着对方待到桌上灯烛几乎燃尽,半点不见要送客的意思。
似乎看出了秋明岚的心不在焉,殷潇适时收了话头不再多留,只是人还没走到门口,残烛就被换作了新烛。
他驻足回首,就看银发道修默然无言地摆好棋盘,棋子在罐中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你若无事……可愿与我手谈一局?”
殷潇顿时便明白了对方的言外之意,有些意外地抚上自己布满魔纹的脸:“真君不想我走?”他抬步走向秋明岚,烛火在他身后起舞,斜影覆住了整个棋盘。
秋明岚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下一刻,心魔在秋明岚的注视下席地而坐,亲昵地把下颌置在银发道修膝头,仰视着他,问:“为什么?真君不怕‘我’?”
秋明岚因他这示好卖乖的举动失神了一瞬,自己都没察觉到唇际浮现了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
“真君总算笑了。”
而那抹笑意被殷潇纳入眼底,他也松了口气似地扬起嘴角。
银发道修温热的手掌落到了他的发顶。
“我说了,‘你不是他,我不为难你’。你又不曾……我为何要怕你?”
更何况,这心魔向来待他极好,此番又这般伏低做小,他如何会怕?
殷潇高兴地蹭了蹭秋明岚的掌心,但很快就敛起了笑:“可我不知他何时会出现,真君当真放心把我留在身边?”
秋明岚的唇抿成一线,不答反问道:“你不愿陪我?”
“怎么会!”心魔忙不迭握住秋明岚落在他发顶的手,贴上了自己微凉的脸颊,“……我求之不得呢。”
明明是同样的面孔、同一具身躯,二者之间竟有如此之大的差距。若非魔纹做不得假,他几乎都要怀疑……
余光瞥过一旁满罐的黑白棋子,秋明岚垂下眼眸,犹疑着开口道:“倘若我说,留你陪我,不仅是为了下棋……你也愿意?”
殷潇想也不想就点头应道:“自然。只要真君欢喜,什么我都愿意。”
“……那,”秋明岚俯下身去,温软的唇瓣与男人的唇角一触即离,“这样,也愿意?”
毫无预兆的吻,令殷潇怔在原地失了言语。他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试图用指尖去挽留那一瞬的温热。
也不知他是明白了秋明岚此举的含义,还是回想起了什么独属于他的记忆,那张皙白清丽的脸眼见着泛起淡淡胭红,从颊边一路红到了耳朵尖。
“我……”殷潇回过了神,水雾氤氲的眼眸里映着银发道修强忍羞意的侧颜,“真君想要的话……我、我愿意的。”他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生涩又纯粹地用唇瓣轻触秋明岚的手背。
【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