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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无悔 ...

  •   莫兰台惶然闭目,这么多年凉澄笙的笑容仍然清晰,似乎触手可及。阮清流并不擅长幻术,可他如今却连这甚至迷惑不了筑基期修士的小把戏都抵抗不了,莫兰台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

      他的灵魂飘荡在血浪翻天的识海里,借着阮清流的一簇灵力,莫兰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记忆凝成半透明的实体,他甚至看得到琼林宴上舞女袅娜的身姿,闻得到案台上灵酒芬芳悠长的香气,他听到凉澄笙说:“我当以性命守护眉山凉氏。”借着酒劲,莫兰台黏在白衣青年的身侧,对他道:“兰台当以全心守卫澄笙。”

      他们也有海誓山盟,他们也曾对酒当歌,他们相拥看月满西楼,他们至死不渝,那么究竟是哪里错了呢,错到要阴阳相隔。

      “闻人墨,你救我做什么?”识海中的莫兰台再开口时,声音微颤带着负痛的嘶哑。已经死于闻人歧剑下的闻人墨此刻神色倨傲的坐在一处别致庭院,白梅簌簌,拂过莫兰台枯黄而蜷曲的发梢。莫兰台终于迟钝的想起这是哪段记忆了,化雾崖一战,他被封印了修为堕入绝命谷,本以为会命绝此地,然而清醒后却发现自己竟在闻人墨的鹿鸣馆里沉睡了整整一百年。周遭皆是试图钻进他身体里夺舍的凶魂恶煞,见他醒来,更是变本加厉肆无忌惮。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闻人墨道:“不要反抗。”

      “为什么?”问出这问题莫兰台便有些后悔,他真是睡糊涂了才期待闻人墨能给他一个解释。没想到闻人墨加固了封印后竟真的回应了他:“除非,你想害死他。”

      “啊?”莫兰台瞪大眼睛,他知道闻人墨所说的这个他,指的是凉澄笙。“你离开乱葬的时候三魂七魄被打散,他用我闻人氏的共灵秘术救了你,这道秘术是我刻下的——生而共灵,死而同寝,自从那以后,凉澄笙也是凉氏乃至整个仙门老顽固心里恨得牙痒痒的叛徒败类。”闻人墨端起酒杯,微微勾起唇,执起眉笔给躺在阵法里的莫兰台填好了最后一笔眉,红衣水袖,孱弱的身段迷人但却透着点悲凉。闻人墨上下打量他片刻,道:“你们师兄弟可真是奇怪,凉澄笙身负剑骨却修了琴,你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偏偏拿了剑。”

      “你为什么答应帮他救我?像我这种魔修妖人,应当是人人诛之的吧?”莫兰台没有听到闻人墨的打趣,满脑子都被凉澄笙这番一点也不和自己商量也从未告诉过自己的举动给占满了,一时不知是气恼更多还是感动更甚。

      闻人墨疯癫似的大笑,差点要笑的背过气去。他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烟雾堆积而成的景象被一道森然剑气打散。阮清流眼前只剩下了这个有血有肉的莫兰台,那孤注一掷的灵力用尽了毕生的气力,身上腐烂的更快了,几乎要和乱葬里的累累尸骨融为一体。阮清流皱了皱眉,喂了他一颗聚气丹,勉强维持住了莫兰台的人形,没叫他化作一滩血水。

      “你呢?阮清流,你又为何救我?”阮清流像个哑巴,只管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件崭新的袍子,披在莫兰台单薄的身子上,雪白的狐毛染上一圈血红,莫兰台左右看看,不忘评头论足一番道:“裹尸布似的,和我挺配。”

      在明礼阁求学时,他是最不服管教的那个,凉澄笙总骂他,骂完了不忘帮他一起抄祖训。他懒得抄这些,沾着印泥就在宣纸上点梅花,课业全推给凉澄笙也不见愧疚。他的好师兄摇首叹气:“兰台,原本有时候我还觉得你是一株竹,尽管有百般的柔情,但从不盛气凌人,清淡高雅,一尘不染。”

      莫兰台知道凉澄笙心里还有一句话从没有说出口:“你更像一株陈年的竹,长年累月的守着寂寞和凄凉。”

      但在化雾崖上坐而论道的那一瞬,他不想讲什么经法,不想辩驳什么是非,只是想告诉他,他没有权利教训自己,因为他们本就是一路人。

      他赌气说:“我若死了,你不必为我难过。生而在世,一位知己、一位红颜、一壶浊酒、一卷诗文,有了这些,不论谁都能忘记所有的不快了。”

      凉澄笙怅然问他:“那你呢?你有吗?”

      那时莫兰台怔愣的望着天空,烈日耀眼的白色让他的眼中蓄满了泪水,但终其一生都未曾回答他。大概是没有吧?否则,我为何一生都活的如斯痛苦呢?为何又要不声不响的,把所有的辛酸困苦,全部装进心底,孑然一身的走呢?

      “你死了,祖师爷就会死。”阮清流留下了一枚满是丹药的储物戒指,不管身后人有多讶异,毫不留念的离开。

      繁华街道上商家店铺熙熙攘攘,古老朴素的庆元城此刻分外热络,自闻人歧掌权,一度死气沉沉的北齐似又重现生机。龙骨马拉着的车缓缓驶离庆元城,凉澄笙挑帘看向窗外,街道一如曾经的繁华,行人依旧面带笑容走得匆匆。凉澄笙的眼眸漆黑,只用一根碧绿通透的玉簪冠起来的黑发随意散至腰侧,身穿暗蓝长袍下的身体越发显得修长。

      闻人歧最终还是松了口,面色不善地告诉他莫兰台拖着一副惨不忍睹的身子往眉山的方向去了。临了他不死心的强调莫兰台早就是强弩之末,哪怕是找到了,也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凉澄笙知道闻人歧虽然态度恶劣,却不会在这些事上说谎,当即辞别了他,动身南下。

      凉澄笙最怕的就是莫兰台的红衣。马车缓缓出了城,在一众凡人的惊呼下,腾空而起。车中的男人揉了揉眉心,心头陡然生起浓重的不安和恐慌。心悸之感与家宴上护卫突然冲进大殿带走被封了灵力的莫兰台时如出一辙。

      那晚莫兰台说要报答论道会上自己的剑舞,折下身后半人高的盘丝花瓶中被灵水温养的白梨枝,和着他曾奏的一曲三弄,舞起十过剑法。

      舞罢,莫兰台无视了坐在正首的长老一辈,转身向凉澄笙行了个大礼,随乐师退场。离去之前,盛满温柔的眸细细的凝视着他的眉眼,贪婪的想要看的更久一些,炽热如火的视线灼烫了凉澄笙本就温烂一片的心。莫兰台一厢情愿的相信凉澄笙会记住他,哪怕只残留下最后一剪缓歌曼舞的回眸一笑。他不会跳舞,也跳的不好,但好在他还会舞剑。

      凉澄笙永远也忘不了莫兰台曾半开玩笑的对陈欺霜说:“花钿委地无人收,红消香断有谁怜?昔日杨贵妃最后为玄宗献上一支《霓裳羽衣》,随之自缢于马嵬;虞姬为项霸王作剑器舞,亦自刎于军帐……师姐你不学舞,真是英明神武……”凉澄笙笑着打断了苏裕华的话语,佯怒道:“兰台,怎么和你师姐讲话呢?没大没小。”

      想到这凉澄笙的身子一僵,莫兰台拖着火红的锦袍,慢慢走到他面前,伸出温热的手轻轻托起他的头,那低头带笑的面孔,微张开的唇依稀唤着“师兄”,他们都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梅花绽开的美丽。

      “兰台!别走……”他站起身欲追,却被坐在一旁的父亲施压动弹不得:“澄笙,他是魔修。”凉澄笙知道父亲绝不会对他说谎,那“魔修”的罪名也在莫兰台亲笔的供认书之下让他没法指控这一切都是欲加之辞的莫须有。

      “为什么?明明没有人发现他,他为什么要供认?”那个拥有超脱于世的情怀、拥有梅妻鹤子的气息的绝世美人,为何选择以这种戏谑的姿态离他远去?

      “或许,是因为他爱你吧。”老家主转眸凝视自己的儿子许久,叹了口气。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莫兰台也许只适合与白云清风为伴。在江南小镇的小桥流水间,品丝竹清音,偶尔赊几坛酒喝,宠辱不惊,去留无意,这才该是他的生活。

      殿中一时悄无声息,只余夜鹄的幽幽啼啭,半开的小轩窗漏进和着繁花清香的清风,吹散了被押解着走向乱葬的佳人额间的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6.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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