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雪》似火年华

6、回魂

　　裴文德睁开眼睛的时候，藏经阁碧绿的藻井晃晃悠悠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四下里极静。油灯的火光，若隐若现在自己眼角晃来晃去的。文德勉强支撑坐了起来，却发觉四周空无一人。肩背和膝上还传来隐隐的痛觉，文德才想到今天早上，还被师父严厉的惩罚过。

　　小榻前，火盆静静地烧着。他却发觉火盆里除了炭火清洁的味道，隐隐传出了血腥之气。他拿起火钳掀起盆盖，果然一从沾满血迹的黄草纸混迹在炭火中，发出了腥气。

　　文德皱着眉头，从塌下的小罐里找出两粒檀香，放进了火盆。刹那间火苗跃起，吞没了香粒，血迹的腥气被檀香之气盖过。文德松了一口气，想披衣起身，却徒然想起自己走得急，那件海青应该是留在师父那儿了。文德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去养庐拿衣服了，心里闪过一丝难过。沩山大寺，文德自是不缺衣装的，可偏偏这一件是他冠礼时师父送的礼物，意义本就非凡。一瞬间，文德感到自己不但没了衣裳，更失去了内心的依靠。

　　所以师父和他所想的并不一样。所以师父志不在成道，而是对他渴慕已久了，终于想更进一步。多少年来师父就是他的天，他的命，可今天短短半个时辰里发生的事情不仅是晴空霹雳，还是是让整个天都塌了。是不是自己太过恃宠而骄，让师父对自己有了误解呢？文德心里忽地紧张起来，回想着几个月来自己和师父的每一次交道。正当踌躇之际，窄窄的楼梯上走来一个人。黑衣加身，黑发曳地，手里，还拿着他的海清。

　　四目相对之下，两个人都有些尴尬。文德感到那人的脸色愈加苍白了，而嘴边却仿佛透着鲜红，还残留着血迹一般。他立刻明白了火盆里腥气的来源，刚要发作，却想起今天在养庐多亏了他搭救，否则还不知会怎样。斟酌踌躇之下，却听那人说，

　　\"你还好吗，\"
　　\"还好吗，\"

　　没想到他们两人竟同时问了出来。

　　文德点点头，道，\"今天多亏了你。只中了迷香，不碍事，\"想起在养庐发生的事，文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毕竟是自己师父，文德还是辩解道，\"师父平日完全不是这样，他今天真的很反常。。。。\"

　　黑衣人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喏，\" 那人递上海青过来。文德接过，只感到那海清散发着一股山间清泉的气味，完全没有了养庐的药气。

　　\"观音潭洗过，万壑峰吹干的。干净。\"那人道。
　　\"。。。\"文德无语。\"有必要吗，\"
　　黑衣人点点头，道，\"洗掉不明不白的东西好些。\"

　　文德只得点点头。说起不明不白，他最近经历的不明不白实在是太多了。不明不白的出关，不明不白的开悟，不明不白的被师父误解。还有，不明不白的捡了个观音洞里的\"妖孽\"。。。

　　而这妖孽还在教自己不要沾上不明不白的东西。

　　文德苦笑了一下。\"多谢施主指点迷津。\"

　　黑衣人也笑了一下，可这一笑，却似牵动什么似的，他忽然开始了剧烈的咳嗽，弯下了腰，脸色煞白。文德拍了他的背，又递上自己的手帕。只听那人闷咳几声，用帕子捂住了口鼻。文德扶他躺在自己榻上，再收回帕子的时候，雪白的绢丝上已染上了大朵鲜红。文德接过帕子，顺势按住了他的穴脉。

　　\"我沾上了不明不白的药气，你犯着不明不白的病。我们两个，谁也没有好过谁，\"文德道。他看了看四周，又试探性的问道，\"那天在观音潭，是怎么一回事？\"他指着火盆说道，\"我方才。。看了一下那里，你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功底再深也不够你折腾的。\"

　　\"我身中邪毒，没什么好奇怪的。倒是你，千万不要再去养庐了。\"

　　文德心想，倒贴他十万两银子他都不会第二次跨入养庐的门槛了。突然他心里一紧，问道，\"你怎么也去养庐了，莫非你一路跟着我？\"

　　\"。。。。。我不能进山就在寺院里看看，无意中撞见的。\"

　　文德心里一横，心想也不知这黑衣人说的是好话还是歹话。他一定在这院里找自己，早课散了之后就发现被师父教训的自己了。想起受罚，他又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他是为了小红，更是为了这个人。
　　\"小红呢，\"
　　\"我带你回来以后，小蛇搬去地宫了。\"
　　黑衣人垂下了双眼。\"一命换一命，我欠你的还清了。\"那人道。\"明天，我就启程下山，\"

　　\"不可！\"文德急了，明明自己的谜底还未解开，怎么能放他走呢，\"你重疾未愈，既然来了，怎么还没有痊愈就要下山呢？你这般境况，是预备下山等死，还是当成妖孽被缉妖司捉拿呢？？\"
　　黑衣人用一种悠长的眼神看着他，说道，\"无论后事如何，无非就是听天命罢了，又有什么不同呢？\"

　　\"事在人为！\"文德激动得脸都红了。
　　\"所以阁下认为，自己的命，就是下山被捉拿吗？那阁下为什么要出现在观音潭，又为什么要去养庐搭救于我？阁下莫非认为本人也应当听天命与师父苟合吗？！\"

　　黑衣人听此言语，内心冲动，又咳嗽起来，文德赶紧上前揽住了他，只感到他肢体冰冷，冷汗直发。文德扶他坐在榻上，黑衣人略咳几下，镇定说道，\"我如果要走，你拦得住我吗。\"

　　\"你不会走的，\"文德的眼里闪着光，\"你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既然来了，怎么会再离开？我一直在盼望你，难道你不知道吗？否则，你为什么要让我再一次遇见你？\"文德说到关键处，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沈巍，\"轻飘飘的一句，冲着黑衣人耳畔，
　　\"别以为我忘了。最后和你说一遍，整座沩山，戒备森严，千万不要以身试法。既然来了我这里，我就不会让你再离开。\"

　　他们就这样望着对方，谁也不肯示弱。良久，黑衣人垂下了目光，晶莹剔透的光珠在长长的睫毛下面打着闪。

　　\"把我留下，你会后悔的。\"那人道。

　　\"放你离开，我更会后悔一辈子，\"文德说道。

　　他们相视一笑。文德看到面前的少年笑靥如花，甚是欢喜。

　　然而这时却响起了敲门声，

　　\"裴法师，我能进来吗，\"小姑娘怯生生的在门外，

　　\"小红，\"
　　文德打开门，

　　\"裴法师，地宫有老鼠，我怕。。。\"
　　文德内心一动。小蛇恪守戒律，不伤生。
　　文德道，\"今天辛苦你了，你以后还是搬回楼上罢，\"
　　\"那他。。。。。\"小红斜眼瞅着黑衣人，嘟嘟囔囔的想说些什么来，
　　\"不妨，我去地宫就好，\"那人道。
　　\"我与你同去。。。\"文德急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