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少年游》阮离

4、第四章

　　冷朔一觉醒来，已经天色黄昏。
　　冷簌胳膊支着头靠在床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见他醒了，忙到架子上把水盆给他端过来，又递上毛巾。
　　冷朔不动声色地接过，道：“簌簌，不想回家的话免谈。”
　　冷簌咬着嘴唇，怏怏不乐。
　　冷朔看她这幅样子，不由有几分不忍，道：“不过，晚几天回去也不是不行。”
　　冷簌大喜，跳起来道：“我就知道三哥最好了。”
　　冷朔轻轻一嗽，道：“不过……”
　　冷簌笑嘻嘻地截口道：“三哥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冷朔叹了口气，道：“你不用费心思了，想玩什么就玩去吧。不过万万不可惹是生非了，我可不想再跟在你屁股后头收拾烂摊子。”
　　冷簌面上一红，想起那些记录在案的罪状，勉勉强强地应了声是。
　　冷朔见她规规矩矩的样子，心情大好，道：“簌簌，明日我们上金陵吧。”
　　冷朔其实放心得太早了，有这么一种人，即使自己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上门来。而冷簌恰恰是这样一种人。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如果说杭州是山清水秀江南风物的柔美，那金陵就是舞榭歌台雕梁画栋的繁华。
　　杭州离金陵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幸而冷簌与冷硕的马都是万中选一的良驹，傍晚十分，终于到了金陵。
　　冷朔极好吃食，却又是一个一丝儿也不肯迁就的人，冷簌还用了些干粮，冷朔却粒米未进。两人进了城，就直奔明月居。
　　这明月居据说是当朝景阳公主开办的酒楼，店里的厨师手艺可比御厨。在各地都有分店，因为人脉宽广，迅速在各地名声鹊起。
　　冷簌和冷朔牵着马并肩走到明月居的时候，酒楼内一时人人注目。两人身后是两匹极高大神骏的白马，马好也罢了，牵马的人更是人中翘楚。男的潇洒，女的俏丽，十五六岁的美少年。明月居虽然来惯了齐楚人物，可是这样一对风流人物，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小二愣了半响，过来牵过马，什么都没问，就把他们领到最好的位置。取下肩上的毛巾使劲擦了擦桌子，才道：“客官想吃点什么？”
　　若论厨艺，谁能比得上小妹，冷朔道：“先来几碟点心，菜随便拣拿手的上几个吧。”
　　小二见他俩人物出众，不料点菜却没什么见识，当下，脸色就有些轻蔑起来。
　　冷簌看小二脸色，稍一转念就明白了几分，因为冷朔交代过不许惹事，只是暗自冷笑不提。
　　先上来的四碟子点心，是芸豆卷，木墀枣，玫瑰糕和百合酥。冷簌不大吃点心，拈了一块百合酥就住了手。又嫌腻，忙倒茶漱口。
　　很快菜也上来了，一共五个。鸡汁干丝，富贵鱼头，蜜汁云腿，素什锦和龙须菜，并两碗玉田香米饭。
　　冷朔每碟子尝了尝，失望道：“不过如此。”
　　冷簌笑了笑，说：“这世上闻名不如见面的多了去了，三哥还是将就着用些吧。”她刚才见小二脸色就有几分怒气，听冷硕一说，乐得应和。冷硕本是低声说的，她却故意用内功讲出，语音虽柔和，店内却处处听得清楚。
　　冷朔皱了皱眉，警告地道：“簌簌。”
　　冷簌不置可否，慢慢悠悠地拣了几筷子菜，道：“鸡汁不鲜，鱼头过腻，云腿嫌咸，什锦配菜不全，只有这一味龙须菜，还有几分山野风味。”
　　她一一说来，竟将这些菜贬得一无是处。菜也不见得多糟糕，不过，冷簌性子发作，一分的毛病，也要夸大成十分。
　　其实她方才那些话，早已轻飘飘飘入后厨，明月居的厨师素来被人捧得眼高于顶，听了就有些火气。现下她又加了这几句，不啻是火上浇油，大厨扔了菜刀，强压着怒气走上楼来，道：“姑娘似乎对我的手艺颇为不满，不知有何指教？”
　　他口中说的是指教，面上早已气得一片通红。冷簌却没见似的，道：“指教谈不上，我吃着不好，下次不来也就是了，何必多费唇舌。”
　　厨师一听，浓眉高耸，双眼圆睁，道：“姑娘是来砸场子的了？”俗话说，饿死的厨师三百斤。这厨师也生得极为高壮，杵在桌子前面，冷簌的身形委实有点小得可怜。若不是碍于明月居的名头，只怕当场就有人上去护花。
　　冷簌浑然不觉，道：“哎呀，这年头还有人强迫着要别人指点的，我算是见识到了。厨师大叔，你想学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须得沐浴更衣，捧了束脩来。”她话说得轻轻巧巧，语中的轻蔑却昭然若揭。
　　吃顿饭也能吃出事来，冷朔大感头痛，哼道：“簌簌，不要和这些人歪缠。”
　　冷朔是一片好意，听到别人耳中却是这两人一唱一和。厨师怒极，道：“姑娘若是讲得出道理，我便三跪九叩，甘愿做姑娘的弟子。”
　　冷簌笑嘻嘻地道：“我要个厨子弟子做什么？也没什么光彩。”她顿了顿，话音一转，道：“不过，见你诚心，我就指点一二吧。只说这一道素什锦，所谓素什锦，由十多种菜合炒而成。其中每一种又各有其寓意，豆芽寓其如意，荠菜寓其聚财，等等不一而足。一入口脆香鲜甜，各种菜蔬的味道纷呈叠现。你这道素什锦，连十种菜也不足，何来什锦？”
　　她喝了口茶，道：“配菜一时不全也是常事，可是，有诗云‘人间有味是清欢’，可见素菜比荤菜更为难做。选料鲜、嫩、脆、青。炒的时候用素油，葵花油尚可，菜油更佳。下了锅大火快炒，在油里滚一遍就捞起来，盛在青花瓷盘里，方可相得益彰。否则何来清欢之说？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想来明月居人物风雅，却不料也是烟火俗地。”
　　冷簌细细评说，她声音本极圆润，有如咳珠唾玉，引得一酒楼的人都在听。坐中不少是老飨，一点就通，边听边暗暗颌首。她方说完，那厨子就面如死灰，叩首拜倒：“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冷簌骇得起身闪到一边，她本是不满小二，蓄意捉弄。却不料对方爽快地服输，当下，不由得有几分愧疚。求救地看了看三哥，冷朔却装做没看见。冷簌无奈，扶起厨师道：“我做不了你的师父的。我们家规矩严得很，我不敢胡乱收徒。”
　　她说的她们家的规矩，是武林规矩。这厨子听了，却以为是对方有秘方不便相传，狠狠磕了三个头，道：“徒弟不敢求师父家传秘方，师父能指点一二，徒弟就感激不尽了。”
　　冷簌心知他误会，忙道：“教你做菜可以，可是这徒弟却是不能收的。”
　　厨师听了这话，方站起身来。
　　冷簌扶额长叹，她是要闯荡江湖快意恩仇的，可是，怎么老做厨子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