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宇纪事［校园］》礼钺

47、chapter47

　　十年之后。
　　如果说十年之前，周朗在火车站广场对辛宇的认知还停留在气场上，那十年后地铁口再见，辛宇已经变成了‘气场’本身。当年的‘明快锐利’变得更加清晰而具象化。
　　辛宇剪着利落清爽的短发，穿一件条纹极细的浅颜色衬衫，袖口被推上去，堆在手肘处，他站在人流不息的路口，打量着周朗说：“不认识我了？”
　　“认识。”周朗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格子衬衫，牛仔裤，运动鞋，有点一言难尽，然后他又找虐了一句，“你们下班挺早啊。”

　　“我们时间还算自由，只要规定时间里把活干出来，不去也可以。”
　　言下之意，区区早退算什么。
　　辛宇似乎不想站在这里多聊，指了指一侧的餐厅，“先去吃东西吧。”
　　“嗯。”
　　餐厅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人还不多，辛宇随手点了几个菜，把菜单递给了周朗，“我点的菜都不辣，你看下有什么想吃的。”
　　周朗狐疑道：“你以前不是吃辣吗？”
　　“最近口腔溃疡。”辛宇喝着柠檬水说。

　　“哦。”周朗刷刷点了两道，合上单子递给服务员，“我还以为你到了这烟雨江南，连口味都变了呢。”
　　其实辛宇刚到枣卫的时候是不吃辣的，后来还是被徐皓康带着才慢慢开始吃辣，“那怎么能变呢，你等会回去就知道了，我家里辣酱瓶子一堆。”
　　周朗忍不住笑了起来，“房子你自己买的？”
　　“租的。”

　　周朗终于找到一点平衡，“哎，我本来还想说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那么大呢，我社畜狗七年了，我妈给我十万，我才在Z市付了个首付，而你，才刚毕业三年，就在这大都市买了房，原来也是租的。”
　　辛宇提起水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水，“你想多了。这里房价那么贵，怎么可能买得起。”
　　“我记得你说你爸给你存首付，难道是我记错了？”周朗忍不住又提起了往事。
　　“我添了一部分，给他在Z市买了个房子。”
　　周朗愣了一下，“叔叔回Z市了？”
　　“嗯，我奶奶和姑姑都在那里，他回去方便彼此照应。”

　　周朗忽然从辛宇的话里听出了点端倪，“那阿姨呢？我记得以前听你说过，阿姨是南方人，一直受不了北边的气候。”
　　“奥，我妈啊，他们在我考上大学那一年就离婚了，好多年了。”
　　“卧槽，你以前怎么没说？”周朗震惊道。
　　“忘了，忘了为什么没说。”辛宇说。
　　不一会儿，菜都上齐了，两人边吃边聊，聊到以前的同学，周朗顺口问道：“你现在还单着？”
　　“嗯。”辛宇夹了一块杏鲍菇送入口中，“你呢？”

　　“我也单着。”周朗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春节的时候，我妈还给我安排了相亲，你说如果我有个对象吧，还值当去给她出个柜，现在是我连个努力的对象都没有，出柜也没意思。所以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对方又是亲戚介绍的，最后我就硬着头皮去见了一面，假装自己特别挫，特别抠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你呢，你家里不催你吗？”
　　“我？房子，没有，车子，没有，存款，没有。然后他们就什么也不说了。”辛宇摊了摊手。
　　周朗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个办法倒是不错，可惜我用不上。”说着他又哭丧起了脸。愁眉苦脸一会儿，他的思绪又拐到了辛宇和徐皓康刚分手那会儿。

　　周朗也算是旁观了两人走到一起又各自走向远方的全过程。
　　记得那是徐皓康入伍一年后，有一天辛宇告诉自己，徐皓康转去了边防，当时两人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后来才发现那里的工作异常艰苦，甚至有危险，同时，他们跟外界也几乎没有联系，全程处于保密状态，再后来，不出周朗意料的，两个人分手了。
　　其实都是可以理解的，二十出头的年纪，谈一个对象，还是个男的，本来就不能示众，还经常无法联系上，这个经常不是说一周联系一次，而是一个月可能连一次联系都没有。久而久之，辛宇必然会苦闷，虽然以周朗对他的了解，知道他是不会对此有任何怨言的，但徐皓康却觉得自己不能再拖累辛宇，因为去的时候他以为两年之后就可以回来，现在却变得不知归期，便在一次崩溃之后，向辛宇提出了分手，即便是分手，在那种保密状态下，也说得很隐晦。

　　“你吃好了吗？”辛宇问道。
　　“哦，吃好了。”周朗回过神，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八卦道：“那你这些年没遇到过合适的？”
　　辛宇叫来服务员买单，结完账后他才对周朗说：“没有。”说完他又补充道：“主要是因为忙。”
　　“你刚不是说你们不去也没事吗？”
　　辛宇抬脚往外走去，“那不是还有前提吗？规定时间内把事情做完。”
　　“哦。”周朗应道。

　　辛宇用手机约了车，两人在餐厅门后略等了一分钟，车子就过来了，坐上车，周朗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他爷爷去世了。”
　　辛宇倏地转过脸盯着周朗，“什么时候，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周朗叹了口气，“我也是上个月回去才知道的。老爷子是二月份走的，其实走了也好，不用再受罪了，奶奶也解脱了。”
　　辛宇知道徐富强已经偏瘫好几年了，一直卧床，所以他很能理解周朗这样说的缘由，“嗯，那他，回来了吗？”

　　周朗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去看奶奶，奶奶告诉我，他准备退了，在办手续了，快的话，国庆节就能回去了。”
　　辛宇没有再说什么，一直望着车窗外。
　　周朗看了辛宇一眼，也望向另外一侧的车窗。

　　周朗记得辛宇刚分手那一阵子总是失眠，由于他常去辛宇宿舍玩，辛宇的室友们都跟他很熟，有一次他过去玩，期间辛宇去了一趟卫生间，他的一个室友悄悄告诉了周朗辛宇失眠这件事，周朗去问辛宇，辛宇却说没有。周朗放心不下，和那位室友加了微信，两人常常私下里交流辛宇的睡眠情况，一直到周朗毕业前夕，辛宇的状况才有所好转。

　　“你现在睡眠还好吧？”周朗问。
　　辛宇侧过脸看了他一眼，“还行。”言罢他又看了周朗一眼，迟疑几秒，偏过头去。
　　周朗忍不住问：“你想说什么？”
　　辛宇淡淡道：“没什么。”

　　周朗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想辛宇应该是想问徐皓康的状况吧，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其实他也有好多年没见过徐皓康了，上次见面，还是六七年前，那时候他刚毕业，在B市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回枣卫待过一段时间，那年恰好徐皓康回乡探亲，他们聚过一次。那时候徐皓康和辛宇已经分手两年多了，他记得徐皓康很沉默，话很少，脸上毫无神采，看着疲惫又沧桑。周朗喝醉了问徐皓康为什么要分手，徐皓康神色变得更加黯淡，很久后才告诉他说当时一队人出任务，一起出去的人没能一起回来，回来的都很崩溃，他说他当时只有一个想法，没有牵挂才能无畏。周朗听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紧紧地在徐皓康肩膀上砸了一下。

　　作为一个旁观者，周朗不觉得在徐皓康和辛宇之间能说得清楚谁对谁错，这些年他都没有再见过徐皓康，无从想象他是会更加沧桑还是会无畏无惧而重新长出肝胆。至于辛宇，这些年来他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他排斥着一些东西，对抗着一些东西，但又不得不与很多东西共存，以至于伤痕累累。周朗觉得自己除了唏嘘感慨，也做不了别的。

　　出租车很快就载着他们到达了目的地，辛宇租的房子是个两居室，装修简单，家具很少，所以显得室内空间很大，由于平时只有一个人住，一间卧室被他改成了书房，周朗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晚上怎么睡啊？要不我睡书房吧。”
　　辛宇进门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讲完电话，他走去书房开了电脑，才回答周朗说：“你睡卧室吧，临时接了个活，我要在书房跑一个运算。”
　　“刚才是你老板打过来的？”

　　“嗯，他在外面出差，有个数据明天开会要用到，让我晚上算出来。”辛宇说着已经开了电脑，远程连上了办公室的电脑。
　　周朗站在旁边看他远程操作，疑惑道：“你们下班都不关电脑的？”
　　“经常会临时加班，结构运算量大，家里这个本搞不定，只能远程操作办公室电脑。”
　　周朗看不懂辛宇开的软件，默默从书房退了出去，“你忙吧，我先去洗澡了。”
　　“睡衣有吗？”

　　周朗目前在做售后，日常跟各种零件打交道，平时出差都是在各种偏僻荒凉的地方，一条大裤衩就搞定了，这还是第一次来大城市出差，随身背包里除了各种技术指标就只有一套换洗衣服和手机充电器，如果今晚他住在高乔或舍友甲他们谁家里，他觉得一条裤衩仍然可以搞定，不过在辛宇这里，他觉得还是要讲究一点。“没。”他坦言道。
　　“我柜子里有，不过都穿过，你要是不介意，随便穿。”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周朗挠着后脑勺去了卧室。

　　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周朗和徐皓康身高差不多，辛宇略矮个几公分，后来高中毕业后，周朗再没有长过，辛宇的身高却慢慢赶上了他的，所以俩人穿一个号的衣服倒是没什么问题，周朗洗完澡穿着辛宇的睡衣出来，见辛宇从冰箱里拿出了两瓶啤酒。
　　周朗指了指书房，“搞定了？”
　　辛宇递给周朗一瓶，“还在算。”他见周朗还在看着他，便多解释了一句，“软件自己会算，不用人盯着。”
　　“哦。”

　　“你们这个工作挺简单的。”周朗说。
　　“屁嘞，刚毕业那年，我接的第一个活就出了差错，要不是我们总工发现了问题，那楼都塌了，我就进去咯。”辛宇说着在沙发前的羊毛毯子上坐了下来，揭开易拉罐喝了口啤酒。
　　周朗登时紧张起来，“那现在呢？现在你是熟练工了吧？”
　　辛宇又喝了一口啤酒，“差不多吧。”
　　周朗松了口气，“那就好。”他举起易拉罐跟辛宇碰了一下，碰杯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你不是口腔溃疡吗？口腔溃疡就别喝酒了吧。”

　　辛宇不以为然道：“啤酒，又没多少度数。”
　　周朗默默喝了一会儿酒，瞥了辛宇一眼，又说：“那个什么，今年咱们高中毕业十年了，他们在群里说要聚一聚，你去不去？”
　　屋子里冷气足，啤酒又是冰的，辛宇半瓶酒下肚，脸色愈发显得冷白无血色，“去哪儿聚？”
　　“枣卫吧，反正咱们同学都是那边的，春节都要回去。”
　　辛宇不置可否，他大口喝完罐子里的啤酒，把易拉罐捏扁丢进了垃圾桶，扶着沙发站了起来，“你要喝冰箱里还有，我去书房看看。”

　　“哦。”
　　周朗看着辛宇进了书房，摸出了兜里的手机，在群里说：“聚会的消息我已经当面传达到了，他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这不是他们当初的班级群，是几个要好的同学单独拉的小群，群名叫做‘吃喝交流群’。
　　陶恒：“你见到他了？”
　　“废话，我现在在他家里。”周朗说着，就着电视背景墙和自己手里的啤酒拍了一张，点击发送后，又输入了一行字，“这啤酒还是他刚从冰箱里给我拿的。”
　　潜水的人纷纷冒出头。

　　高乔：“这个啤酒好喝吗？”
　　“不错啊，我觉得挺好喝的。”周朗回复说。
　　高乔：“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啤酒，我现在就去下单。”
　　夏清婉：“辛宇呢？他有没有变得更帅？”
　　李雪：“周朗，你怎么不拍张合影让我们看看，太不够意思了。”
　　夏清婉：“就是，没有合影，谁知道你这种照片在哪拍的，没准酒店里拍一张拿来忽悠我们的。”

　　周朗：“千真万确，我真的在辛宇家。”
　　李雪：“你拍合影证明一下。”
　　舍友甲：“我说你们的关注点啊，就没有人关心一下辛宇是否还单身吗？”
　　周朗盯着手机屏幕笑了起来，飞快地敲了两个字：“单身。”
　　夏清婉立即回复说：“真的吗？”

　　体委说：“夏老师，你能不能含蓄一点？我怎么感觉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周朗：“为了满足广大女同学的心愿，我现在就去偷拍一张。”
　　这下连张优优都冒了出来，连发了好几个鼓掌的表情包。
　　周朗调出摄像头，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书房门口，刚要举起手机，就听见辛宇头也不回地说道：“拜托，我也在群里。”

　　周朗抓了抓耳朵，“忘了，哎，那要不你自拍一张发给他们看看？”
　　辛宇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不拍。”
　　周朗举起手机，“你不拍，那还是我拍吧，来，转过来，让我拍个正脸。”
　　辛宇没搭理周朗，‘吃喝群’的消息提示音不绝于耳，他索性把手机按了静音。
　　周朗叹了口气，他倒是不挑，“得，侧脸就侧脸吧，我觉得侧脸已经够帅了。”
　　辛宇听见咔嚓声，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脸，皱眉说：“别发。”

　　周朗在他转脸的瞬间，再次按下摄像键，“别那么小气嘛。”他低头看着相册里的两张照片，第二张虽然拍到了正脸，但辛宇有点不高兴，他犹豫了一下，把第一张侧脸还遮挡了的照片发进了群里。
　　“好了，我去睡觉了，你忙完也早点休息啊。”说完之后，周朗握着手机冲辛宇挥挥手，掉头走了。

　　尽管按了静音，但手机屏幕一闪一闪亮个不停，提示着辛宇一直有消息进来，他终于忍无可忍，在键盘上输入几个数字解锁，然后拿起了手机，从头到尾把信息看了一遍，最后点开了周朗上传的照片。
　　身侧的落地灯离得太近，眼前的电脑屏幕又亮着，导致照片有点过曝，再加上他抬手遮挡的动作，其实整张画面并不怎样清晰，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他其实并不怕群里的同学看到自己的现状，只是担心那个人也会看到，为什么会担心，担心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辛宇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良久后，把手机扣在了桌子上，然后他握起鼠标，迫使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工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