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宇纪事［校园］》礼钺

18、chapter18

　　工厂宿舍的上下铺床和学校宿舍的床不太一样，这床下铺有一米五宽，上铺略窄一点，但也比一般学校的床要宽。两个人都是清瘦型的，并排躺着倒不怎么拥挤，只是徐皓康心里总觉得怪怪的。他自从上小学后就独自睡了，这么多年没跟任何人在一张床上躺过，何况还是这么热的夏天。旁边的辛宇就算跟他隔着一小段距离，周身还是会有源源不断的热量发散出来，带着一种独特的气息，那气息或许来自他日常用的洗面奶，或许来自别的什么，让徐皓康无法忽略，也让他第一次意识到，辛宇的存在感有这么强。

　　他从眼尾看过去，见辛宇闭着眼，恹恹的模样，不知道是太疲倦还是太热的缘故，然后很快地，辛宇翻了个身，后背贴向墙壁，似乎是想汲取一点凉意，后面的半分钟里，辛宇又调整了几次睡姿，才终于在内侧安静下来。徐皓康等了一会儿，见辛宇像是睡熟了，也轻轻翻了个身，勉强和他面对面。辛宇其实长得很英俊，标准的阳光少年，光洁的额头，浓黑的眉，密集的睫毛，徐皓康盯着辛宇看了半分钟，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距离辛宇太近了，正要朝外侧挪一点，辛宇忽然抬了一下眼皮，“你怎么还不睡？”

　　徐皓康登时有些不好意思，趁这个机会，他向外侧翻了个身，“还没睡着。”
　　辛宇盯着徐皓康的后脑勺看了几秒钟，咕哝一句什么，打了个呵欠，又闭上了眼睛。
　　辛宇含糊不清的呢喃让徐皓康有一种缠绵的感觉，心中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一般，有一种燥热的感觉升了起来，后背上的汗意随之冒了出来，他突然有点想去旁边的水房洗个脸，不过为了不打扰辛宇睡觉，他最终忍下了。

　　下午上班之后，窗外的天忽然就慢慢暗了下来，接下来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很快就下起雨来，后来两人发现这里几乎每天的午后都有雷阵雨，这也是傍晚时分这个亚热带小镇变得凉爽起来的主要原因。
　　雨下了一半，徐皓康忽然想起一事，“我好像忘记关窗了，你说雨会不会进到房间里啊？”
　　辛宇停下手头的工作说：“风这么大，应该会吧。”
　　徐皓康看了眼窗外，雷声虽然渐渐远了，但是他还心有余悸，他吸了口气，鼓足勇气说：“我回去看看吧。”
　　辛宇提醒他说：“你看门口有伞了拿一把。”
　　“嗯。”

　　徐皓康跑回宿舍，抿了把脸上的雨水，飞快关上窗，再细看屋里的情形，他发现从窗口飘进来的雨水已经洇湿了席子和枕头，他匆忙把席子和毛巾被卷起来，把湿枕头放在一旁，又发现地上已经积了一厘米深的雨水，他找来扫帚，费力地将屋中的积水清理出去，处理完这一切，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短袖下摆也湿透了，那是在跑回宿舍的路上被雨打湿的，此刻布料贴在腹部，黏腻腻的让他感觉很难受，遂又取了一件上衣换上。
　　他一出现在车间门口，辛宇就看到他了，等他回到自己的工位，辛宇忙问道：“衣服湿了？”
　　徐皓康点头，“嗯，雨太大了，伞遮不住。”新换这一件一侧膀子上也落上了雨水。
　　辛宇从裤袋里掏出纸巾递给他，徐皓康冲他笑笑，接过擦去了手臂上的水，还别说，虽然是夏天，雨淋到身上还挺凉。
　　对面工位一个大姐问：“你俩是表兄弟吗？”

　　徐皓康点头，“嗯。”
　　“看着比亲兄弟还亲。”大姐说。
　　辛宇已经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干活了，徐皓康冲大姐笑笑，侧过脸看了辛宇一眼，也不知道辛宇是否听见了大姐的话。
　　流水线继续运转着，徐皓康加快速度，把刚才堆积下来的工作处理掉。
　　“晚上不用加班。”快下班的时候，车间主任出来宣布说，车间里的人几乎都沸腾了起来！这家工厂订单量大，一个月只有发了工资后的那一天休息，余下的时间几乎每晚都要加班，虽然外出打工是为了挣钱，可一直上班谁也受不了，能休息一下所有人都很开心。

　　晚饭辛宇留意到徐皓康吃的不多，想他大概是不习惯一天两顿米饭，饭后就说：“听他们说那边有个夜市，要不咱们去转转吧。”
　　两人晃晃悠悠出了食堂，厂院不是很大，宿舍楼前有一个小小的水池，里面堆着几块假山石，旁边是高大的铁树，树下几个人热烈地讨论着是买牛还是买羊，辛宇听了一耳朵，好奇道：“他们在说什么呢？”

　　徐皓康以前听亲戚说过，给他解释说：“一种赌博，他们手里拿那个类似报纸的东西上面印着模棱两可的图案和数字，买家要押12生肖之一，同时还要配一个数字，押中就赢了。”
　　辛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后来他们发现这里好些员工每周都会买这个，赢了固然高兴，输了下次接着买，辛宇觉得无法理解。

　　工厂到夜市有点距离，徐皓康走了一会，忽然说：“跟你讲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以前写过一篇作文。”
　　辛宇愣了愣，莫名其妙说：“什么作文？”
　　“我写作文从来都是瞎编乱造，就那次写了真事儿，还被语文老师留评语说不符合实际情况。”
　　辛宇露出好奇的神色。
　　徐皓康的面色渐渐沉重起来，“常桂云还有个弟弟，她那个弟弟是个聪明的，不过死了。”
　　辛宇也止住了笑，认真听他说。

　　“他们家里穷，他妈又懒，喜欢到处跑，还找过别的男人，甚至有两次都跟人家住一起很久了，这边找不到她，还在我们这里电视台登过悬赏的寻人启事。他爹呢，岁数比他妈大很多，更懒，能睡一个冬天都不起床，等着给端吃的。小时候我住刘庄，那时候不懂事，还跑去他家窗户外面喊过他爹懒汉。”说到这里他飞快笑一下，又接着说道：“他是得病死的，一是因为穷，二是家里人都不靠谱，卫生条件不好。小时候我见过他们在树下捡枣子吃，反正应该也会捡别的吃，他那个病吧，我听我姑讲，其实是能治好的，起初可能是慢性肠炎，时间长了，给拖得那一截肠子坏死了，但即便那个时候，如果把那点截掉，接起来，还是能好的。治起来应该也不会花太多钱，据说他们家那个时候是拿得出来的，他姐刚嫁人不久，收了一笔不菲的彩礼，但是他爹不愿意出钱治，去看过几次病，吃了药病情轻了，他有胃口吃饭了，他们又不管他了，药就停了，听说有一次他去看病，出了医院看见外面小摊子上有胡辣汤，想吃，他爹直接端了一碗别人吃剩下的给他，都不舍得花那一两块钱。”说到这里，徐皓康微微皱起了眉头。
　　辛宇没做声，期间看了他好几眼。

　　“他死那天，我刚好在我姑家，暑假里嘛，就听见他妈突然放声大哭起来，特别瘆人，然后他姐骑车出门去了，去通知他舅吧，那时候就特别害怕，刘娟也害怕，刘庄住得近的小孩都怕，我们走路都绕很远，不敢经过他家附近。”
　　徐皓康又沉默了一会儿，总结似的说：“我现在想吧，我那个语文老师应该家庭比较幸福，更没见过这样的父母，以己度人，所以她觉得世上不可能存在有钱放着不舍得给孩子治病的家长。”他说着摇了摇头，抬手指了指马路对面，“那边就是夜市吧。”

　　“是。”辛宇说，又问：“你小时候经常住姑姑家吗？”
　　徐皓康说：“我爸当包工头自己承包活儿也就是这三四年的事情，以前也是跟着别人干，挣得一般，那时候我爷爷奶奶还年轻，包了十几亩地种菜卖菜，挺忙的，饭也是早一顿晚一顿的，他们一忙起来就把我送到刘庄我姑家里，所以我对刘庄特别熟。”
　　辛宇本来以为徐皓康只是跟着爷爷奶奶做留守儿童，想不到还要被送去刘庄留守。
　　“刘庄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十几个，我们一群人夏天上树摘果子，下河抓鱼掏翠鸟蛋，冬天在河滩里放火烧荒，有时候还烤个红薯啥的，比在家有意思多了。”

　　听徐皓康这么一说，辛宇觉得自己的童年太枯燥了。
　　夜市上卖着琳琅满目的各种商品和各种小吃，大家的穿着也都很清凉，由于人太多，所有人走路都慢悠悠的，透着慵懒。
　　“咱们先去买茶杯吧。”徐皓康看见马路对面有一家超市。
　　“好。”

　　两人挤出人群，超市里由于开了空调，人也很多，两人在放着茶杯的那一排货架前停下来，徐皓康下意识侧过脸看了辛宇一眼，“咱俩买一个吧，乱七八糟东西买太多了回头走了也是丢掉，太浪费了。”说完他心里有点忐忑，辛宇有洁癖，这餐吃完刷过的饭盒，下一餐吃之前还要重新刷一遍，共用茶杯，他多半会不愿意吧？
　　出乎他的意料，辛宇连半秒的迟疑也没有，只见他点点头，很自然地问道：“你喜欢什么颜色？”

　　货架上放了一排富光塑料水杯，PC材质，造型普通，颜色很多，瞧上去很结实。
　　“随便什么颜色都行。”
　　辛宇似乎有点选择困难症，他站在货架前看了几分钟，最后挑了一个茶色的杯子，然后他晃晃悠悠地朝另一个货架走去，“咱们再买点茶叶吧。”
　　茶叶的种类不多，除了标着‘毛尖’‘龙井’之类的茶以外，还有各种花茶。
　　“这两天坐车可能吃了几桶泡面，我有点上火。”徐皓康拿了一包菊花茶，他看见辛宇还在看绿茶，“写着毛尖龙井，肯定都不是真的。”

　　“是啊，这么便宜。”辛宇随手拿了包毛尖。
　　“还要买其他东西吗？”徐皓康问。
　　“不买了。”
　　两人结了账走出超市，看到外面很多人或站或坐，正在看超市外墙一侧挂着的液晶大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风云雄霸天下》的片头曲。电视应该是刚打开的，因为他们两个刚才进来的时候并没注意到。

　　徐皓康遂买了两瓶冷饮，和辛宇一起找了空位坐下来，加入了看电视的行列。
　　旁边说各种方言的人都有，闲聊说笑的，讨论剧情的，就像是在看露天电影，这让徐皓康感觉很新奇。
　　“这个电视剧是新出的吗？”辛宇边喝可乐边问。
　　“不是，插曲早两年我都听过。”徐皓康回忆着说。
　　旁边有人插言说：“01年的，那个聂风好帅。”
　　说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姑娘回头瞥了他们一眼，笑了起来，“我们是一个厂的，今天吃饭的时候我们坐的位置很近，你们应该是没留意。听说你们还在读书？”
　　徐皓康微笑道：“是的，过来做暑假工。”
　　姑娘又笑着说：“你们看打工多辛苦，有书读就要好好读。”

　　“嗯。”徐皓康笑着冲她点头。
　　姑娘又回过头去继续看电视。
　　电视里，聂风成魔了，梦挡在他面前，他举起刀，梦闭着眼流下泪，按照套路，聂风手中的刀在砍向梦的时候停了下来。
　　虽然这种情节电视剧里也经常有，不知道为什么，徐皓康印象却很深，后来还经常想起来。
　　电视看到八点多，徐皓康问辛宇，“还看吗？”
　　辛宇汽水喝多了，有点想上厕所，“回去吧。”
　　“嗯。”

　　回去路上，辛宇记挂着徐皓康晚饭没吃饱，正在看路边的各种小吃摊，忽然一张笑脸撞入他的视线，常桂云和一个老乡一起走了过来。
　　常桂云手里提着打包的食物，见了面就说：“那边有个卖凉皮的，也是咱们老乡，很好吃的。”她说着用胳膊碰了碰旁边的老乡大姐，“你也吃过，说好不好吃？”
　　大姐笑着说：“味道还行。”
　　辛宇看徐皓康，“要吃吗？”

　　“那就吃吧。”两人和俩老乡作别，走去买了凉皮，辛宇看到旁边还有卖大饼的，又问徐皓康，“吃吗？”
　　徐皓康笑起来，“你当我是猪啊！”
　　辛宇道：“你太瘦了，多吃点。”
　　“那你买吧。”徐皓康下意识说。
　　“养肥好宰了吃肉。”辛宇又笑着打趣他说。

　　徐皓康拿手里的茶杯敲了敲辛宇的头，“你跟我是同类，我是猪，你还能是别的？”
　　辛宇哈哈笑起来，“我可没说你是猪，你自己说的。”
　　大概两人都觉得这样掰扯下去实在无聊，走到大饼摊子前，不约而同地噤声不语了。
　　徐皓康觉得他很喜欢辛宇，就像是对亲戚里那些乖巧的小孩那种喜欢，但似乎又有一点不同，对喜欢的亲戚小孩，他喜欢去逗逗人家，如果能把孩子逗哭，他还会觉得特别有趣，但是对辛宇，他会不自觉地想听辛宇的话，看到辛宇笑，他也会觉得开心。
　　然而少年的思绪转得很快，出了夜市，周围渐渐没那么吵了，徐皓康也就记起了另外一件事，他掏出裤兜里的手机，“我给周朗打个电话，还没跟他说咱们到了呢。”
　　辛宇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购物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