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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话篓子”聂映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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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吃的极有趣。坐在东边这位几乎没停过笑。一口面含在嘴里,想大笑又得憋着,如此反复,面没吃几口,一张白皙的脸憋得通红;南边这位倒是斯斯文文的吃着碗中的面,一根一根吃的仔细,仿佛这碗不是飘着葱花,没几朵蛋花的汤面,而是一道稀世罕见的佳肴;至于西面的小萝卜头正端着碗喝汤,最后一颗葱花都不放过;阿弃原本很安静,乖乖的坐在位子上,吃着蛋花最多的面,而后方大爷在某个瞬间,突然爆发出的笑声,令这张死寂的脸突然有了反应。
“食不言寝不语。”清冷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压迫感,令方大爷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着阿弃,眼底是藏不住的惊和喜:“你,刚才说什么?”
没有得到回应。阿弃重新拿起筷子,吃着碗里的面,对方流亭的话充耳不闻。可方大爷却不死心,按住桌角的手节骨分明。方才,明明听到了,那种冷而傲是属于......
“川哥哥,为什么要在脸上涂煤灰,是有什么神奇的功效吗?”软糯的声音将方大爷的思绪拉回,桃花眼紧盯着这只缓缓抬起的手,看着它优雅的触及到“黑白”交接处,朝下一抹,方大爷的心底跟着响起一个声音:“完了,完了......”
“你是在笑这个?”傅窥川举起两根修匀的手指,指腹上沾了一片灰黑。
方流亭听他的语气中没多少怒气,提着的心刚放下去一些,想着胡乱说些什么,面上突然传来温软的触感,那两根粘着黑煤灰的手指,就这么贴着他的脸颊滑下,傅窥川放大的脸近在咫尺,藏在长睫毛下的一双眼睛分明露着笑。
自己这是,被调戏了?什么清心寡欲,近乎天人,这就是个氓无赖!方流亭越想越气,死命用袖口擦着灼烫的脸,“傅窥川!你有病啊!”
面对方大爷的愤怒,脸上还挂着煤灰的傅家主,扬起了一个堪称风华绝世的笑,素来覆着冰霜的眸子,此刻被温暖的光芒填满,让方大爷空白一瞬的脑子里,产生了一个该死的念头:他笑起来的眼睛好看极了,就像一轮弯月牙。
见鬼!见鬼!方流亭赶紧将这个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催促着小萝卜头收拾碗筷。饭后,阿弃坐在台阶上发呆,至于这颗缺斤少两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并无人知晓。而方大爷则听到了街角大妈那嗓子撼天动地的惊呼声,左右张望了一圈,捕捉到那抹正看着小萝卜头洗碗的背影,立即加快步子走出了家门。
宋宅凭空消失的消息很快传开。当天下午,村长就召集村民询问情况。这些“知情人士”此刻正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闹。
“这还有什么可争论的!准是鬼宫干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人毁宅,除了这帮丧心病狂之徒,还能有谁?”
说这话的正是昨日那位粗桶腰大娘。她双手叉腰,一对朝外翻的眼睛,左右环顾了一圈,见不少人都纷纷点头附和,耷拉着肥肉的面上露出得意之色。可随后便有尖脸大妈反对道:
“鬼宫难道都是吃饱了撑的?放着那些大城不收拾,反倒找我们这种小地方出气?”
“那你说,这好端端的大宅子怎么会凭空消失?”
“我说?我有什么好说的?这聂仙长不是在吗?让仙长说。”
“对,对。让聂仙长说。”
方流亭靠着树干,看热闹正起劲,猛地听见一个“聂”字,原本懒散的站姿顿时站直,双眸紧盯着此刻步入人圈中的这道灰蓝背影。
“聂仙长,您快说说,这是不是鬼宫所为?”粗桶腰大妈急切的问道。
黑皮肤、大嘴巴、站没站样儿!这人是......
“话篓子”聂映枫。
虽然眼前的聂映枫瞧着像被打劫过,本该挂满腰际的小哑铃,也只剩下了一枚,可这张古铜色的脸配上一张大嘴巴,化成灰方流亭也认识。对此,他下意识捂住耳朵。从前在清河的时候,方大爷可没少受“话篓子”的折磨。这家伙一开起口来就像烧开的滚水,直响个不停。
不对啊,如果“话篓子”是村长请来的仙长,那么傅冰川?方流亭还来不及细想,耳朵里就涌进了一连串熟悉的声音。
“诸位别急,在下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这位大婶。”聂映枫的声音同他的长相一样,清朗透亮,极容易和人套近乎。这帮无知的村民,还没见识过话篓子的“功力”,一个个昂着脖子满脸期待,只有方大爷双眉紧皱,心中默念:千万不要回答。他只恨自己不会念力,控制不住这个胖大妈的意识。
“仙长想问什么尽管问。”
胖大妈显然感受不到来自人圈外的心声,看向聂映枫的豆粒眼都能燃出火苗来。
“第一,宋家最近可发生过什么异事?譬如说,某个侍女突然疯了,傻了。”
“这个......”大娘蹙着两道浓眉回想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
在场众人也纷纷表示宋家上下并未发生过什么怪异的事,也没有突然变傻的侍女。
聂映枫点着头,正欲问第二个问题,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个浑厚的声音,“我想起来了!宋家少爷原本一直病怏怏,愁眉苦脸的,可前几日突然逢人就露出笑脸来了,连满脸的病气都除了大半。”
说话的是负责给宋家送菜的何九。此人生的肥头大耳,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虽然此刻被挤在人堆外,可大嗓门还是毫不费力的传了进来。
糟糕!方大爷的心猛然跳了一下。他这位子原本挑的极好,既可以看清楚那圈人的情况,又不会将自己暴露出去。可偏偏冒出个大块头,嗓门大不说,还好死不死挪到了自己跟前。旁人倒是没什么,可现在聂映枫在场,凭这二人从前的交情,方流亭就算蒙住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都能被他给认出来。
跑是来不及了。方大爷在数十道目光投来之时,屏气凝神,眼底翻腾着一片阴冷。这具只剩下一半修为的身体,只能拼运气了......掌心一团重紫色的光芒正欲挥出,眼前骤然多了一道纯白封界,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息,便将这块区域和外头世界隔开。
于此同时,聂映枫带着疑惑的眸光在这一片停留。方才,好像看到了一道熟悉的影子。黑脸瞬时浮起一抹自嘲的笑,那个人不可能还活在世上,破荒阵下绝无活口。
“什么时候的事?”聂映枫藏好情绪,继而问道。一众人的目光都跟着他一起落在大块头何九身上。何九没受过这么多人的注视,略显紧张的挠了挠头,“应该是四五天前。”
封界中,方流亭不必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这个世上能将封界术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人,除了谢家那位,就只有他了。一时间被欺骗的念头叫嚣着填满方流亭的脑袋,“说吧,为何会来此?”
侧身,抬眼,清辉散去,眼瞳里翻腾着浓重的邪气。让傅窥川头一回清楚的感受到,眼前这个人曾是凡念鬼城的主人,以一己之力灭了上野梁氏满门。
见傅窥川不语,方流亭猛地拽住他的衣领,差了半个脑袋,却以一种倾倒势的姿态逼问:“想杀我?还是......”杀气随着气息喷薄而出,贴在傅窥川的下巴:“杀阿筝。”
心底的魇花从未彻底根除,此刻的方流亭就像一只被激怒的凶兽,毫无理智可言。他紧盯着这两片粉薄的唇,只觉得心底的火越烧越旺。
真想一口咬上去。
痴狂的念头像见风就长的野草,两颗虎牙迎合着主人蠢蠢欲动。在近一点,就可以咬到了......
“流亭。”不合时宜的声音像熏冷的风,令心底的滚烫降下去一些。方流亭的嘴角越发往上扬,恶狠狠的盯着这张寻不到一点瑕疵的脸,逼问:“告诉我。”
依照方流亭现在的修为,傅窥川本可以不用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可他却任由方流亭拽着,黑而沉的眼瞳里一片凝重。
“来此地的,不止我一人。”
用封界隔开之地,充斥着浓重的杀气。而此界以外,话篓子聂映枫正斯文有礼的开口:“第十九个问题......”
“够了!”胖大妈涨红着一张脸,显然没了一开始的耐心。鬼知道这个黑皮仙长这么能问,从一到十九,问题一个接一个,而且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聂映枫正问的兴起,猛地被人打断,两条粗眉随即皱在一处,黑脸满是委屈。二十几岁的老少年,胜在长了一张单纯无害,且极有亲和力的脸,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这副模样一出来,胖大妈立刻就心软了,她刚想为自己的大嗓门道歉,耳边就接连着涌进了一串子疑问:“请问这位大婶,什么够了?为何够了?你是不是还知道其他什么内幕没有交代?唉!你别走啊......”聂映枫丝毫不觉得,是因为自己话多而把人给吓走,自语:“想来这位大婶家中有急事。”他环顾了一下人圈,目光所及之处,村民都下意识的朝后躲,“这位小兄弟,请问......”
“我,我家中有事!非常急的事!”小兄弟拔腿就跑。紧跟着,热闹的人圈被聂映枫吓得一个不留。话篓子一脸疑惑的逮住行走缓慢的老村长,“村长,为何这些村民都走得这么快?难道他们家中一起出了事?还是因为站了这么久,口喝了......”
老村长心里苦啊!他活到这个岁数,还从未见过这么能讲的人。要是寻常村民也就算了,还能训斥几句,可这人偏偏还是一个有真本事的仙长,骂不得,惹不得。他可是亲眼看见,仙长将一团黑色的鬼影打散,若非如此,苏姑娘的命早就没了。
“村长,您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家中也出了急事?”聂映枫扶着这把老骨头,一路没停过嘴。老村长的耳背都被他治好了大半,最后被烦得实在没忍不住,问了一句:“依仙长看,宋宅为何会无故消失?”
既然有人真心实意的发问了,作为一个合格的话篓子,聂映枫自然得将知道的、有点知道的、大概知道的,全都说出来。黑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令老村长直觉太阳穴跳的厉害,“根据刚才那位大婶说的,大致可以得出......”话篓子咧嘴一笑,跟着举起两根手指:“二十点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