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宴印》酥剪水

10、碰巧路过

　　坐在宋宅外头的小萝卜头听到动静，“方大爷”三个字还没来得及叫出，就和一道白色的身影打了个正面。一时间，小萝卜头本能的想要叫出个称呼来，却被一个眼神止住。他赶紧将嘴巴闭上，小短腿欢喜的跟在傅窥川后头。

　　方流亭挣扎叫嚷了一路，起初还能吸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可傅冰川却突然换了一条小道，偏僻的一个人都寻不见。方大爷自认将这片摸了个透，可对这条小路却陌生的很。他想要掰开腰上的手，可傅窥川不知使了什么邪术，任凭他如何使力，这手就是纹丝不动。“傅窥川！你这是要带本大爷去哪里？我可告诉你，别以为本大爷怕你......”

　　傅窥川垂眸看他。逆光里，清俊白皙的脸上染着一层红，两颗莹白的虎牙从一张一合的嘴巴里露出来，至于到底说了什么，傅窥川全然听不真切。他只觉得眼前人的睫毛过于长了些，像片不安分的小羽毛挠着心底的某一处，这让傅家主本该松开的手，又搂的紧了些，向来清心寡欲的眸子里有暗潮涌动。他不得不加快步子，赶在这点浪潮彻底将他淹没之前，将怀中人带回家。

　　顺着小巷子拐了几道弯后，竟奇迹般到了方流亭家门口。这让嚷的口干舌燥的方大爷，沙哑着嗓子惊呼：“你怎么会？”

　　一想到那句“碰巧路过”，方流亭就气的牙痒痒，碰巧个鬼！连他家住哪里都摸清楚了，傅冰川准是有备而来。

　　傅窥川对上这双眼睛里满溢的惊疑，一根一根收回搂在腰上的手，唇边浮着一抹柔和的笑：“偶然发现的。”

　　偶然发现！方流亭一脸不信的瞪他，心道：傅窥川这些年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亏得百家那些人相信他是世上最不可能说谎的人。当年云珠被盗，若不是他开口，谢宴那小子估计就做不成鬼君了。”

　　“傅家主运气挺好，这偶然都能发现通往我家的小道。”方大爷觉得傅冰川才是自己最大的克星，打不过，吵不过，现在连说谎这个强项都让他给比下了去。方流亭吸了吸鼻子，左右摇摆着腰，只觉得被搂过的部位别扭的很，倒不是因为难受，而是心理作用产生的一阵酥麻感。

　　真没出息。他暗自数落道，抬手收回设于屋子周围的禁制。傅冰川连他住哪里都摸清楚了，想必阿弃的存在也瞒不过他。方流亭忽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本该好好的将小傻子藏起来，谁也不告诉，可傅窥川却是个例外。

　　话说，小傻子人呢？方大爷急忙张望了一圈，并未寻见阿弃的身影，脸上霎那间堆满担忧。而这个例外，此刻正看着方大爷箭一般飞出去，双眉微皱。接着衣角就被一双小肉手拉住，孩子软糯的声音夹带着浓烈的欢喜：“川哥哥。”

　　这声叫唤不算响，正满院子找人的方流亭压根听不见。傅窥川垂眼看着小萝卜头粉嫩嫩的圆脸，眼瞳里陷下去一片柔软，“可有好好听话？”

　　小萝卜头用力点头，小手揉捏着衣角：“川哥哥是来带我走的吗？”

　　“你不喜欢这里？”傅窥川摸着脚边人的圆脑袋，淡蓝色的光芒自掌心溢出，没入乌黑的发丝中。小萝卜头双眸的颜色刹那间染上了一层纯透的蓝。

　　“喜欢。”孩子软糯的声音听着死气沉沉，胸膛处流淌过一段极为短暂的碎光，随后呆滞的眼眸又开始活络了过来。

　　那头的方大爷正爆发出一声欢喜的叫唤，“阿弃！”两只手牢牢按着眼前人的肩膀，仔细将她瞧了一回，确定没有任何不妥后，才长舒了一口气。而木讷的小傻子却突然有了脾气，出掌朝方流亭劈去。

　　方流亭根本不去躲，只是下意识的闭上眼睛。一则这一掌不具备杀伤力，二则他的潜意识对阿弃十分信任。脸上没有传来预料之中的疼痛。方大爷睁开一只眼，瞧见了一片雪白的背影。傅窥川不知何时站在这里，单手捏住了阿弃的手腕。

　　若是从前，被人如此轻易的接住一掌，小傻子准定得闭门好几日，而后苦练数月，再去找那人比过。而今，她只是怔怔的看着傅窥川，瘦黄的面上捕捉不到一点情绪。

　　如此，倒是向来以面冷心冷著称的傅窥川先动了容，“聂.....”后头的称呼还未叫全，就被急忙抢话的方流亭阻下：“把手放开！我们阿弃还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

　　两人的眸光交织在一处，方大爷瞪大了眼珠子警告：“若是敢说，老子就打断你的腿！”

　　傅家主心领神会的松开手，看着昔日百家中，侍从最多的方家主也会有照顾人的一天，垂在两侧的手捏紧又松开。他一直都知道，聂......阿弃对于流亭而言是不同的。四年前，他愿意为了阿弃放弃整个鬼宫，以一半修为护住她的残魂，当真只是因为养大她的情分？

　　“怎么样，疼不疼？”方大爷背对傅窥川，一颗心全都放在小傻子身上。无奈小傻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又像个不会哭不会笑的傀儡人了。

　　方流亭握着这条雪白的胳膊，左看右看了半天才放下。他本来还想着要怎么同傅冰川介绍阿弃，他倒好，差点就叫出那个该死的称呼。虽然小傻子现在听不明白，可方流亭对于那三个字还是分外紧张。一个称呼背后压着的是一个家族的荣耀，一段最好一辈子不要回想起的记忆。若是可以，方流亭宁愿她做一辈子的阿弃。

　　折腾了这许久，又到了饭点。而这做菜的重任，自然交给了方大爷。他搜刮完厨房的每一个角落后，也只寻到了两个鸡蛋，一把干瘪的青菜。买菜是不可能的了，既没有钱，这点儿又没有菜摊。只好做一锅面条对付过去。

　　傅窥川没来之前，烧火这事儿都是小萝卜头做的。原本方大爷也没指望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傅冰川做这种粗活，可他不知是哪根筋抽到了，接过小萝卜头手上的柴火，有模有样的塞进灶肚子里。这一动作，让握勺的方大爷满脸震惊。想他俩，也算百家中赫赫有名的人物，现在一个成了老妈子，一个成了火夫，没钱的生活真不易啊。

　　瞧着眼前这个鲜活有人气的傅冰川，方大爷嘴欠的毛病又犯了：“傅家主还会烧火？这要是让那些女弟子瞧见，你在她们心中光辉圣洁的形象可就不保了。”

　　傅窥川的笑融在火光里，连素来覆着冰霜的眸子，都燃遍了灼人的光芒。摘下一贯高高在上，不容人亲近的面具，在方流亭面前，他只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

　　“怎么会？”被烟火熏着的嗓音略带低哑，在方流亭心里荡开了一片难以言喻的波流。他盯着这片辉映着火光的雪白，不由失了神。

　　百家众人皆知傅窥川长得好看，可没有哪个胆子大的，敢明目张胆盯着他的脸瞧。因为傅冰川小气的很，一旦被他发现谁管不住自己的眼珠子，就会召唤出傀儡将这人踹走。

　　而方流亭一直是个例外。

　　他头一回见到傅窥川时还只有十四岁，刚接手了短命老爹的家业，整天在正邪两派间周旋，见谁都像欠债不还的讨厌鬼。

　　叛逆不受训的少年，听闻百家中最惹不得、看不得的人叫傅窥川，而这家伙还长了张比清河第一美人儿——聂怜还要好看的脸，便生出了好胜心。在三年一度的上河祭上，将梦生术种入了傅窥川体内，仔仔细细将这百家第一“美人儿”瞧了一晚上。事后，未免傅窥川打击报复，小方流亭足足藏了三个月。说来也怪，这三个月里，傅窥川一直待在白凛川，未曾出来一步，连方流亭最头痛的傀儡人都未寻上门。

　　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眸光，傅窥川揣着一颗突然急促的心抬头，四目相对，两人都忘记了手头上的活。锅子里的汤面煮的正旺，发出一连串“咕咚咕咚”的声响。方流亭只觉得这一刻胸膛里发出来的，也是这般急促又热烈的声音，将他一颗睿智聪慧的脑袋扰的七八乱，只要眼里还装着这张谪仙似的脸，天大的事都顾不得了。

　　他用力捏了一把大腿，疼的就差没落下两行泪，才将视线挪开，心道：傅窥川该不会对自己使了什么邪术？怎么一和他对视，身体的某处就有超脱控制。

　　他可是个男人！方大爷摇了摇头，盛面的动作有些急躁，不少汤渍都溅到了手背上，他也毫无觉察。等到一大碗面端在手，才短促的“嗷”了一声。

　　满满当当的面汤眼看要洒，一双修匀的手快于方大爷的惊呼，将其稳稳接住。傅窥川眼底有来不及藏去的担忧，明晃晃的灼人心。

　　“傅家主，好身手。”方流亭竖起大拇指，露出两颗莹白的虎牙。这是一张乖顺清俊的脸，同十恶不赦的鬼君丝毫沾不上边。傅窥川瞧着他手背上的红点，正欲将端详了数遍的话说出口，不料却对上眼前人憋笑的脸。

　　方大爷这一会儿正忍得辛苦。眸子里装着这么一张黑一块白一块的俊脸，还不能大笑出来，当真比万仞刺心还要难受。

　　这可是傅冰川！从来都将自己收拾的一丝不苟的傅大家主，现在却成了一只大“花猫”......方流亭一口气没收住，将满肚子的笑声一股脑儿的放了出来。闻声赶来的小萝卜头，看着自家笑的左摇右晃的方大爷，再看看脸上涂着煤灰的川哥哥，刚想出声提醒，却被方大爷迅速捂住了嘴：“再不吃，面就冷了。”边说边拉着小萝卜头朝外走，余光还不忘瞥向傅窥川，见他的脸依旧“花”，才放平的嘴角又忍不住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