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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5 ...

  •   此去又过了许久,久到盛夏逐渐凋敝,染上秋意,抖落满树金黄。槐树罅隙里的苍穹此刻也清凉高远。茶馆又没了人照管,关棠只得重新接替一阵。

      解雨臣打电话来时,她正在逗茶馆里养的猫。接电话时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她晃了神,给猫挠了一爪子,丝丝红痕布在手背。“嘶”了一声,关棠赶走了猫,按下接听键:“喂?”

      “你在哪儿?”

      “茶馆。”

      “好。知道了……我要挂电话了。再见。”

      “再见。”关棠话音刚落,解雨臣便迅速挂了电话。

      关棠无奈地摇摇头,朝屋里走去。

      莫名,心中存了念想,她枯坐在正房里,支着腮,望着门外天寒落叶的槐树。忽然,她发觉自己举动的愚蠢,忍不住低低笑出声。她站起来,在屋里踱步一圈,左右瞧瞧,视线随意落着,心思却不能跟上趟。当毫无目的地独处时,咀嚼孤独倒也能回味而甘,当独处成为等待,便分外难熬起来。

      糊里糊涂不知做了些什么事情,时间好歹是熬过去了。暮色四合,夜凉如水,一轮圆月向西边滑去。关棠低头看了看表,时候已经不早了。她叹了口气,走到前门去关门,算是做出打烊的样子。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抵住了即将阖上的门。

      关棠内心咯噔一下,惊吓多过绮思,抬眼望去,便见解雨臣半张露在路灯下的脸,苍白得有些骇人。“要不招待我进去坐坐?”他说话时微微喘气,似乎费了很大一番气力。

      关棠侧身给他让道。解雨臣往里走,关棠跟在他身后。他脚步虚浮,有种重伤未愈的羸弱。她不想去探究原因。既然他能来她这儿,便说明这伤还不足以让她担心。“这儿有客房么?不然我就得去公园长凳上将就一晚。”他说话时带着笑意,让人觉得这不过是个玩笑。

      “你等着,我去东厢房布置一下。”

      半晌,关棠回来,带着一壶茶,搁了,坐在解雨臣对面。

      “关棠,我有些事儿得和你说。关于我的。”

      关棠的手放在茶几下,捏紧了,指缝间是津津冷汗:“嗯,我听着。”

      “解家原是老九门的下三门之末,百年来都做倒斗……也就是盗墓的勾当。时代变了,原先九门也就改头换面。如今你看到的解家还有几分风光荣华,都是因为老一辈的努力,在夹缝中求生存。老九门年代久远,积压太多秘密,糟心事儿一件接一件。我很小的时候我爹便去世了。八岁我接管这个烂摊子解家。十年后我妈也过世了,这里外事务无一不是我扛下来。如今,一些陈年旧事重新翻出来,解家脱不了干系。解家无人,这浑水只得我去蹚。我不告诉你细节,是怕你受牵连。即便如关家,一时疏忽护不住你,那我活一日,就得愧疚一日……”他的目光转向她的脸。

      关棠忽道:“天不早了,去睡吧。”

      她站起身,收拾茶壶茶盏,杯盏相撞,急促清脆。她面上不动声色,如同套着表情淡漠的面具,可她的手却抖得厉害,让手中壶盏磕碰了不少多余的声响。

      解雨臣带着笑望着她,眼睛里却毫无欢愉之情:“是,该睡了。”

      他站起身,走进夜色里,脊骨强撑着平日骄傲的挺拔。

      关棠停下手中无意义的动作,缓缓滑落在座椅上。她呆坐着,一动不动。那种令她夜不能寐的黑暗的窒息感重新缠绕上来。她第一次,面对未来,惶惑而恐惧起来。她知道,若是这个晚上,她任他那样睡去,明儿一早,夜色消散,所有未出口的誓言也会消散,他走出了那扇门,就永远不会再踏进来,从此,他们只会是人生数十年中晃过彼此跟前的一道剪影,是及至发苍苍齿动摇都难以记起对方面孔的过路人。

      当依恋一个人时,是会思考终身的。关棠也曾思考过。她在自己的日常生活场景中加上他,加上岁月赠与的刻痕,也就是她对终身所有的想象。

      有解雨臣,和没有解雨臣,是不一样的。对她而言,非常不一样。

      可为了这不一样,她得用终身去博,去赌。她有时想,要是前二十多年没有走运的事儿发生在她身上该多好。到这时,她便可以用所有的好运气,和上天去讨要一番,用所有的好运气,换一个有他的未来。

      晃过神时,她已经站在东厢房的门前。解雨臣倚在门框上,手机屏幕的光打亮他的脸,俄罗斯方块消掉的声音不时响起。一局终了,他阖上手机盖,望向她。

      “我准备好了。我还有机会接着听么?”关棠笑着问。由天由命,也由她。说与不说,始终是不一样的。像是多年前就准备着迎接母亲那惊怒的一耳光,她知道每个决定都伴随着代价。她这回承受大一些的,又有何妨。

      “好嘞。小人讲,您只管听。”解雨臣这回是真笑起来,“自从遇见你之后,我心里就有个想法。当然这个想法相当自私,我顾忌你,一直不肯说出来。可这个想法关乎你我,我不说,对你不公平。

      “……毕竟还是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要是没有你,我没胆说这样的话。
      “关棠,你要不考虑一下,以后咱俩做个伴儿……你可别忙着答应。”

      这婚求得一点也不正统,让关棠笑出声。她笑着,笑声哽在喉口,冲到鼻腔里,和哽咽一样难受。她点着头,说:“好。”

      解雨臣走上前,朝她伸出手。关棠快步上去拉住,靠进他的怀抱,头埋在他肩膀处,堵住眼眶中涟涟泪光。

      “非常抱歉,我叫你别忙着答应,是因为你恐怕得等我很长时间。”

      “多久?”

      “十年。”

      “……行。”关棠从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谁知道她心满意足。这个连下一刻都不敢轻易许给他人的人,却为她承诺了十年。这对于解雨臣,需要多大的勇气,她无法估量。

      这十年,解雨臣将为了这个承诺,想尽一切办法活着,活着回来见她。

      到底是因为她信他,他也信她。

      这晚的月色剔透一轮,和当日文殊院里的一般模样。解雨臣和关棠站在抄手游廊里,时不时聊上一两句往事,彼此望着对方,眼里都是笑意。

      “我刚才问你的话太草率,不是我的风格。现在给你一次机会,你想要个什么样儿的求婚?”解雨臣从背后揽着她,下颌搁在她肩上,话音落在她耳边。

      “要不唱个曲儿?”

      “……我一时想不起来花鼓戏里有什么应情应景的唱段,要不给唱个昆曲里的。师父教的那段。我师父学得戏杂,什么都能唱上几句。本来是我想图个新鲜,唱个不一样儿的,想不到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

      她应道:“好。”

      他贴着她的耳根轻吟:“神天的,神天的,盟香满爇。解语花,解语花,京南茶舍,遇了这佳人提挈,作夫妻。生同室,死同穴。心口不齐,寿随香灭。”吟完,补上一句:“唔……没有盟香……你就当有吧。”

      关棠握住他的手,回应:“感君情重,不觉泪垂。”

      解雨臣绕到她面前,低头去端详她的眼睛:“不会真被我感动哭了吧?”

      关棠笑道:“没有眼泪……你就当有吧。”

      解雨臣不觉也跟着她笑起来。

      他终于有机会得到一个相对不那么糟糕的结局了。命运的尽头,他大可不必独身一人卧在沙发里,惺忪睡眼外是喧闹的电视节目,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他想,多年以后吴邪见他还有家人在侧,肯定羡慕嫉妒到眼红。

      第二天解雨臣离开时,天还未亮,清晨的月亮像是用笔尾点了一点米浆,在蓝色纸片上印了一个轻巧的印,印得轻,淡去一半。到处都是绰绰黑影。解雨臣离开得很急,仿佛在躲避什么人。临走时,他俯在关棠耳边,轻声道:“这期间关于我的消息都别信,除非是一个叫‘霍秀秀’的姑娘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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