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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4 ...

  •   牛油火锅的辣直往鼻子眼睛里冲,吴邪吃一口菜,就得喝上三口啤酒。对面解雨臣几乎不怎么动筷子,也不碰酒,就隔着热辣的蒸气,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吃得满头大汗、嘴唇红肿。

      “就尝个鲜,干嘛吃得这么卖命?”解雨臣揶揄他。

      吴邪抬起头,辛辣和酒精压在舌头上,舌头不大灵活:“不吃浪费了。”

      啤酒喝多了,尿急,吴邪往店里冲,逮着一个姑娘问厕所在哪,不料喝晕了舌头打不过转,说成了“厕所在儿”,被人家姑娘用四川话一通怼。解雨臣在旁边见了,哈哈大笑。

      此时,一声极轻的笑声短促溢出,解雨臣心中一惊,往走廊那边看去,便见隔着两三个包间的距离处,关棠掩着嘴笑。她一身极其普通的游客打扮,见着解雨臣,也不吃惊,扬手跟他打招呼:“真巧。”

      解雨臣蹙眉,但这表情转瞬即逝。他笑道:“嘿,老同学。”

      吴邪解决了问题,拎起裤子扎好皮带,从厕所走出来,抬眼便见这一幕。走廊中段站着的姑娘虽然衣着朴素,但不知为何,与这装潢普通的火锅店格格不入。她整个人太显眼了,几乎教人过目不忘。她眉眼都没有棱角,有的尽是温婉平和。眼角略略下弯,笑时便是两弧新月,缀着细碎晶莹的光,眉宇舒展,唇齿大方,是鲜嫩生脆的俊俏。这样气质的女人,若是嫁了人,在人前将是端方贤良的妻,是衬衫袖口缀着的珍珠扣,西装襟前别着的玫瑰花;在人后当是吹在耳畔的一口略带体香的热气,纹在心上的海棠,吮一口会化的蜜糖。

      解雨臣道:“吃过饭了么?钱没付就记我帐上。本来见面了该请吃饭的,可今儿个实在是有事,不便招待,真不好意思。”

      关棠道:“不麻烦了。”

      吴邪脑子里还是清明的,先前解雨臣一阵嘲笑让他记心里了,暗搓搓想找机会给他不痛快。这时候,他本不该添乱,只是不大能控制住嘴:“好容易碰上个熟人,事情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一起聊聊……也不差。”

      解雨臣面上带着笑,暗地作势要给他一脚。他咬牙低声道:“唷,八罐啤酒都没把您舌头给泡烂啊。”

      关棠道:“我吃过了。这时候天也不早了,我一个人在外头,得早些回住处。”

      解雨臣把吴邪往旁边搡,对关棠笑道:“我送您一截。”

      成都夜风捎着凉意,星空明澈。解雨臣和关棠并肩往前走着。他问:“住处离这儿远么?要不我差伙计送你?”

      “也不算远。住在文殊院里。”

      “来成都观光么?”

      “嗯。”关棠当然不会说她是来寻他的。她早早打算着出来逛逛,一直不知道该往哪方走。听解雨臣说要来成都,她有了目标,心说来碰碰运气,吃饭也瞅着名声大的进去,不料还真给她遇上了,也算是在寺院里住过,沾了不少菩萨施与的福气。

      “我们这些有事儿的,顶多也只能走马观花地看看。你有时间,就好好玩玩逛逛,成都地方好。”

      走得远离了喧闹人群与明艳灯光,他们沿着破旧墙根下的阴影继续往前。

      解雨臣忽然停住脚步,关棠回身看他。巷子尽头的光白亮得刺眼,迸着雪亮刀戟的一圈,关棠逆光站着,半张脸没在光里。

      解雨臣伸出手,拉住她的指尖,不紧不松地环着,温柔而郑重。

      他说:“你在这儿,我会害怕。”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匍匐在阴影中,化在夜色里,只够落在她的耳中。

      关棠说:“好。”

      “晚上回去当心。以后过了八点最好别出门。这些地方都不太平。我没法差人保护你,免得给你惹上麻烦……”他叮嘱得很细。

      关棠听着,频频点头。她逆着光,解雨臣看不大清楚她的脸,也见不到她目光里毫不加掩饰的温柔。

      “快走吧。我在后面看着你。”他松开手,她手指的温腻感还烙在他掌心。

      关棠转过身,快步朝巷子口走去。待转弯,她忍不住回头看,带有一种俄尔普斯的情不自禁。在她心中,他是那么轻易消失的人,连一声“再见”都吝惜。

      解雨臣还站在阴影和光亮分割的地方,粉红衬衫是这灰暗夜幕里唯一的亮色。

      他没离开。
      **********
      从四姑娘山上下来,听闻巴乃那边出了事,吴邪一下子着了慌,慌过一阵子,坐在出四川的车上,也就冷静下来。途经成都时,天色眼见要黑下来,解雨臣决定不摸黑赶路,在文殊院旁边找了一家宾馆潦草住下。

      吴邪在宾馆里待着,解雨臣便出去逛逛。还没进文殊院,便能嗅见幽静的檀香,丝丝缕缕地朝鼻中钻。一连过去这么多天,他已经不指望在文殊院中还能遇上关棠,但心中存了念想,不免也要进去看看。

      暮色抹在飞檐翘角上,新月挂在另一头,四散是零落柔和的星光。寺内的游客已经寥落无几。万籁俱寂之时,忽有钟声,震荡而来,惊起栖雀无数,扑棱棱翅膀朝天空飞去。殿内都点起了灯火,昏黄低垂着,虽是人间的颜色,却与世俗隔了太远。

      解雨臣路过一偏殿,黑暗中也看不清殿名,只听得里面传来窃窃人声,是压低了的调子:“师父,明儿我便走了。这几天,也没给寺里供什么香火,只想走前求支签。”

      一个苍老的声音应了这香客。那香客说:“师父,我找您求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人。您只管告诉我好话。他日后若是平安福顺,万事遂意,您就和我说;若是有凶厄险灾,坎坷波折,您只往肚子里咽,不必知会我。”

      那僧人一字一字给她解来,确乎说的都是好话。什么富贵平安、更上层楼,几乎说尽了属于人世的幸事。解雨臣后背倚着隔扇听着,低低地笑。

      他求个好死尚且不易,怎敢向命运索求这样的美满?

      末了,香客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改口道:“您把不好的也和我说了罢……好与不好,算他的,要是有幸,也算我的。”

      她便这点好。再大的事儿,也在平静无澜的面皮下藏掖妥当了。此时,给寂静陌生的环境勾引出一些,露个头,被手里那支不知名的签牵引着。她的举止像是宣泄,心中满盈了,装不下,溢出一些,成就在这造访一次的禅院里的几句痴话,弯弯绕绕,兜兜转转,桃花色的心思,说给这杏黄僧袍的老者听。讲罢,了却心事,在藏掖好,土层层掩上,转身离去,丢个干净,不再许人知道。

      忽然,口袋中的手机震动。解雨臣一惊,摸出手机,接通了,朝阴暗处藏去,手拢住话筒,低声应了一句:“喂?”

      “小花你在哪儿?不吃晚饭了么?”吴邪的声音沙哑,疲倦与忧虑一齐压在嗓子里。但听上去语气正常,应该没遇上什么糟糕状况,大概也就是饿极了寻他讨饭吃。解雨臣判断完情况,靠着墙站住。

      他走得太急,扯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痂会不会裂开。

      关棠在殿内,听到外面响动,不禁探出头张望。

      外面好大的月色,清澈空明,流在琉璃瓦上。树影姗姗,时闻虫鸣,只是没有人。

      她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失望。

      正要转回头,继续听老僧的嘱咐时,却听得殿外一声唤:“关棠。”

      欣喜过望,她匆匆跨过殿前门槛,迎面便见解雨臣站在月色里,面目染上殿内烛火的昏明不定。他说:“我走了。”见她这一面,只为补上一句“再见”。

      关棠没有问他去哪儿。她点点头,回应他:“知道了。”

      “回去当心。”他扬手挥了挥,是万分珍重的意思,转身朝文殊院出口走去。

      她站在殿前,望着他渐渐隐没在夜色中的背影。身后是菩萨低垂眉目的像,是莲花灯与满屋顶金粉镀了的卍字符。

      神鬼才知她笑得快要流泪。

      “施主明天就要回家了罢?”老僧问她。

      “……是。”

      “施主好几天前就说要走,到了第二天,又说舍不得,还想多住一日……原来是在等人。”

      关棠讪笑,心思给人看穿,还真有些窘迫。

      “施主和刚才那位香客缘分还长着。”

      “多谢老师父。”

      “如果心愿得成,施主记得来还愿。”

      “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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