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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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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解雨臣到关棠照管的茶馆时,关棠正搭着梯子采撷槐花串,脸隐在绰绰绿叶中,白色的围裙勒在腰间。她掐下一串,顺手放进围裙前的兜中,倒是方便得很。金毛一见新鲜事物就亢奋,兴冲冲凑上去,想围着梯子打转,不料给解雨臣拽住牵引绳,左扑右跳,却丝毫近不了梯子。
采够数量,关棠顺着梯子小心翼翼退下来。解雨臣将狗栓在另一棵树上,上前帮忙扶住长梯。关棠脚尖够着地,解雨臣方才松开手。浓郁甜香就萦绕在鼻端,面前人发梢指尖都是扑扑香味,既有槐花香,也有带着体温的未名香。
“进来帮我个忙。”关棠往屋里走,招呼着解雨臣。
“当真不把我当外人。”解雨臣嘴上说着,脚却跟着关棠迈进房中。
厨房中,蛋黄酥已经包好,圆润的白团子顶端点着黑芝麻,排排齐整列在托盘上,剩余的咸蛋清用瓷盘盛在一边,碎蛋壳堆在垃圾桶中。关棠指着墙角的一堆大个儿鹅卵石,吩咐:“帮忙摆进锅里,当心别磕破锅底。”
锅灶还是老式锅灶,解雨臣遵照嘱咐往锅里垫石头,关棠将围裙中槐花倒出,花一朵一朵掐下来,搪瓷盆里泡了,捞起来沥干。解雨臣摆完鹅卵石去生火,关棠替了他的位置,将槐花朵朵铺上鹅卵石。解雨臣摸出一只打火机,窜一小簇火焰,燎了柴火,塞进灶口。关棠盖上锅盖,将托盘送进烘焙机中。
“喝茶不?”关棠招呼他。
“不喝茶,就逛逛。”噙了笑意的话,语气都一模一样。
关棠扑哧笑出声,瞧了一眼手表,说:“不喝茶就跟我去喂猫喂狗。”
时间到了,烤槐花的锅先揭盖。关棠将槐花干捻出来,堆在砧板上,刀细细切碎了,捧来糖浆的罐子,将花干碎末拌进去:“我嫌槐花蜜不够香味,就用这法子提香。都是尝个甜味。”紧接着烘焙时间也到了,解雨臣戴上手套帮忙取出托盘。两人在天井中摆了桌子,半露在暮色里,半藏在槐影下。
蛋黄酥顶端翘起金黄焦脆的表皮,黑芝麻点缀其中,关棠将糖浆罐摆上桌,汤匙舀了,阳光下晶晶亮的糖蜜,扑鼻甜腻的香,嗅上一点便从舌根甜到舌尖。糖浆黏着槐花干,一丝粘一丝地淋上酥饼脆皮。关棠淋了一半,忽问解雨臣忌不忌食甜。
“吃了许多苦,甜的也该尝点。”解雨臣笑道,语气里有自嘲的意思。
两人相对而坐,金毛拖着牵引绳凑到解雨臣腿边,不跳不闹,竟端正坐下。关棠好手艺,糖浆搅着槐花干,一呼一吸尽是馥郁芬芳,蛋黄酥一口咬开,层层叠纸般脆薄的皮,蛋黄外裹着透亮的糯米膏,黏软细腻。若是咬中蛋黄心,便能见滋滋红油往外冒。
“嗯,好吃。”解雨臣一面吃,一面夸。
关棠手里拈着一只蛋黄酥,问他:“不腻么?不喝茶?”
解雨臣斜睨她一眼:“姐们儿,你要是下海做生意,准能赚个盆满钵满。”说完,意犹未尽,不知情不识趣地补上一句:“不喝茶,喝酒更好。”
“行。”关棠答应得爽快,放下手中酥饼,转身进屋搬出一小坛酒来。
酒碟子摆开,揭开泥封,浓稠酒香如雾气蓬出。“绍兴黄酒。”关棠给他倒酒。
“半碗,不能更多了。再多要醉。”解雨臣伸手去格关棠倾倒酒坛的手,“说了胡话,事情就不大美妙了。”
“依你。”关棠调转坛口,给自己盛酒。
解雨臣面对不熟悉的人,向来滴酒不沾,只怕误事。有时喝些,但并不能多喝。酒端到跟前,别说半碗,一口恐怕都得晕乎。他就着蛋黄酥小口啜酒酒气冲到鼻腔里,还有点提心吊胆。关棠酒量惊人得好,喝完一碟再盛一碟。解雨臣喝得不多,于是大半坛酒就这样被她闷不吭声地喝完了。
两人相对坐着,也不说话。夕阳很低了,光线一点点沉没下去,天井里也越来越暗。昏暗的天色,酒劲上来,解雨臣脑子里一片清明安静,就只不能管束其余肢体。他支着脑袋,慢慢哼起花鼓戏的调子。关棠努力地去听他发出的声音,只觉他嘴里像是含了个核桃,词是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只有高高低低的调子,荡荡悠悠,上下缭绕。
“我给你熬醒酒汤去。”关棠站起身,朝屋里走去,拉开了灯。昏黄的光从里面泻出来,落到桌子上。
五月份的气候,惊蛰已过,虫鸣三两,藏在廊柱的草丛后。四周寂静,时闻门外巷中叮铃铃一阵自行车铃铛声。解雨臣忽觉时光仿佛已经往回走了很远,屋子里灯光笼罩的人还是一袭长衫的二月红。八岁之前的记忆,最早其实停留在五岁。真正的童年算来不过三年。师父二月红带着他穿过抄手游廊。走廊在他记忆里很宽,姗姗竹影斑驳阳光,朦胧跃动满地满眼。他抬手去擦眼睛,蹭下水渍一片,干在手背。
他直觉不妙,掏出手机,摁下一串号码。“来接我。”他的行踪永远有人知道。
关棠端着热气腾腾的醒酒汤走出正房的门时,却发现桌子前已空无一人,栓在槐树边的金毛也消失不见。只有空酒碟两只,暗示桌边曾有人坐过。
关棠坐下,饮尽醒酒汤,再站起身,收拾桌上的杯盘。瓷器相击,叮咚清脆的响。
屋内的灯光揉碎在槐树影里,虫鸣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