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次恋爱》溯水行舟

26、中秋夜

　　中秋节这夜，月明如昼。

　　枫雅大酒店。

　　斐溪越坐在座位上，面前是摆满美酒佳肴的岩板大圆桌，旁边的人谈笑风生，他却从不主动搭话，只有在对方问起他时，他才会露出一个微笑谦逊地简单回复，其余更多的时间是垂眸夹菜。

　　一个多小时前，他刚从医院出来。他本打算中午就回家和家人一起过中秋节，没想到却临时接到一个电话：朋友突发车祸。他在医院整整待了一下午，索性朋友没有大碍。就在他准备开车回家的时候，收到一条母亲发来的短信，让他去枫雅酒店。他还为此纳闷他们只有三个人，中秋节在家里过就好了，何必要特地去酒店。但是等他到了之后他才明白为什么要来酒店，因为这个中秋节不止他们三个人。

　　他的母亲在没有任何通知他的前提下，宴请了萧家一家三口。说不憋闷是不可能的，但良好的家教还是让斐溪越勉强维持住面上的客套。

　　斐溪越对面坐着的是萧家的一家之主，萧姜山。虽然他在和斐安岩和聂蓝珠对酌畅叙，但余光一直都落在斐溪越身上。

　　话锋一转，萧姜山对着埋头干饭的斐溪越笑道：“小斐，听蓝珠说，等今年一过，你就进宣腾？”

　　斐溪越顿了一顿，放下手中的筷子，他大概能猜到聂蓝珠是怎么向他们“介绍”自己的，怎能在外人面前拂了母亲的面子，只能笑着应和道：“是有这个打算。”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呢，已经毕业小半年了吧？”

　　嘹亮清脆的女声抢在萧姜山张开口之前响起，是坐在斐溪越斜对面的女孩儿发出的，她皮肤白净，长了一张小巧可爱的瓜子脸，还束着两只波浪内卷的马尾，神采奕奕的，一看就是活泼好动的外放性格，这就是萧雯。也是直到这时，斐溪越才从进门之始第一次正眼看她。

　　“在玩乐队。”

　　萧雯一双好看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

　　斐溪越得知她会错意，立刻补充道：“管弦乐队。”

　　萧雯挑了挑眉，拿起酒杯喝起来没再说什么，但神色表现出她显然对斐溪越很感兴趣。

　　“我看雯雯和溪越倒是挺投缘的。”萧雯的母亲笑着说。

　　萧雯扬了扬下巴：“妈，我和谁都聊得来啊，你女儿谁不喜欢？”

　　“你这孩子，”萧母嗔怪道，“这么多人在呢。”

　　萧雯不以为意：“我实话实说啊。”

　　她笑着给聂蓝珠夹菜，拖着撒娇的尾音：“是不是呀，伯母？”

　　聂蓝珠笑了笑，对萧雯的喜欢不加掩饰：“我做梦啊，都想生一个雯雯这样的女儿。”

　　萧姜山微微瞪了自己女儿一眼：“都多大了，该学会稳重了。”

　　萧雯冲他做了一个鬼脸，埋头喝起汤来。

　　“小斐啊，”萧姜山道，“你学的是金融管理，去了公司后上手会很快，你可能不知道宣腾现在面临着什么情况，看到你哥的黑眼圈了吗，放下手上的东西，赶紧回公司才是正道。”

　　斐溪越没想到萧姜山会如此直接地对他说这些话，他皱起眉头看向斐安岩：“哥，公司怎么了？”

　　“无事，忙你自己的就行。”

　　斐安岩垂眸给萧姜山倒茶水：“伯父，真的不着急。”

　　萧姜山轻叹了口气，露出一个“你就惯着他吧”的眼神。

　　这隐晦不明的对话让斐溪越隐隐不安，他赶紧夹了口菜填进嘴里掩饰自己的慌张。又开始了，母亲和胡俊说的那些话又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耳畔回荡，他的神经被不断地拧成一股绳，越拧越紧，不是要被拧断，就是要把他自己也拧进去。

　　他真的错了吗？

　　不，他没错。

　　错了吗？

　　他没有。

　　胃开始翻腾，斐溪越喝了一大杯水，才将呕吐的感觉压下去。

　　临近十点，共餐终于结束，他们还在寒暄，斐溪越出了包厢打算去洗手间，斐安岩以付钱为由也随之出来。

　　楼道内，斐安岩两三步追上斐溪越，和他并肩道：“来之前我也不知道竟然是聚餐，你别多想。”

　　“哥，”斐溪越突然顿住脚步，面向斐安岩，神情有些痛苦，“对不起，我帮不到你。”

　　斐安岩拍拍他的肩：“公司没有任何事，做你自己就好。至于萧雯……找时间我会和妈沟通的，你不要有压力。”

　　斐溪越听到这些话，瞬间就酸了鼻子。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算自私吗？可是他是无神论者，生而为人，短短几十载，烧成灰烬，化为草木，是每一个人结果。仅有一次的人生，他想为自己而活，这有什么不对吗？

　　他垂下眸，无力道：“谢谢哥。”

　　斐安岩又拍了拍他：“我去付钱。”

　　小解出来，斐溪越站在洗手台前洗手，他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以至于不知何时有人出现在洗手间门口，靠着门框边盯着他背影打量他，他都没发现。

　　抽了张纸巾擦完手扔进垃圾桶，斐溪越转身欲离开，抬眼却与门口的人目光对上，他愣了一下，对方向他调皮地眨眨眼睛，他却只是点了点头来作回应，继续往外走，对方看他完全没有交流的打算，索性走到门口中间把路拦住。

　　萧雯身材纤细苗条，少说也有一米七的个子，和斐溪越面对面站着，平视的角度，她正好能看到斐溪越的下巴。萧雯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叼进嘴里，又到处摸了摸口袋，没摸到她想要的东西。

　　“带打火机了吗？”她对斐溪越扬眉。

　　斐溪越道：“我不抽烟。”

　　“啧，还挺乖的。”萧雯把烟夹进两指之间，折断，随手扔到地上。

　　“想和你聊聊，不耽误你多少时间。”

　　“请说。”

　　“这么冷淡？你我往这边走走，别挡道。”

　　他们站在洗手间边的走廊上，萧雯一边肩头靠着墙壁，两腿交叠摆放，姿势十分随意。

　　“和你结婚，我没意见。”萧雯道。

　　斐溪越笑：“我是gay。”

　　“哇哦，”萧雯扫视他，“我还真没看出来。这太好了，我们更不用互相干涉。”

　　斐溪越道：“和没感觉还是一个同性恋的人结婚，你不膈应？”

　　萧雯哼笑：“领个结婚证而已，不光没有损失，还能得到更多的好处，傻子才不乐意。”

　　“不好意思，”斐溪越笑道，“我就是那个傻子。”

　　萧雯走近他，好笑道：“好奇你被怎么养大的，还能这么纯粹。”

　　“这就是我的态度。我可以走了吗？”

　　“我觉得你没搞清楚一点，”萧雯意味深长道，“你们斐家才是被动方。”

　　斐溪越蹙眉：“什么意思？”

　　萧雯冲斐溪越抛了一个媚眼，边后退边笑道：“反正我人就在这里，想结婚随时恭候。”

　　她说完便洒脱地转身，迈着干脆的步子，往包厢的方向走去。

　　*

　　斐溪越回到天保时，接近十一点半。和谢词说好的会回来，但是很晚了，谢词已经睡了也不奇怪，他轻手轻脚地打开公寓的门，开门的瞬间，洒满客厅和玄关的灯光偷跑到楼道内。

　　还没睡？

　　斐溪越脱了外套换上拖鞋，轻悄悄地走进去，屋子里十分安静，沙发旁边放着一辆婴儿车，小葡萄正在里面酣睡，而谢词光着脚坐在地毯上，头枕着搭在沙发边沿的胳膊，闭着双眼，均匀地呼吸着。

　　这个画面温馨祥和，让身心疲惫的斐溪越瞬间放松下来。他先蹑手蹑脚地走近婴儿车，弯腰在小葡萄的脸上轻轻戳了几下，这张脸又肉又圆，一碰的时候就会弹一下，让人爱不释手，斐溪越又忍不住戳了几下，这时小葡萄却突然皱起眉头吧唧了几下嘴，这把斐溪越吓了一跳，好在小葡萄睡得熟，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斐溪越狠狠松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又来到谢词跟前，盘腿坐到谢词对面，胳膊顶着膝盖，两手撑着下巴，静静地望着他的睡颜。

　　越看越心痒，斐溪越伸手描摹谢词好看的眉形，又把手缓缓下移点了一下翘挺的鼻尖，最后覆上饱满红润的双唇，轻轻摩挲。

　　肩膀忽然动了一下，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谢词就睁开了眼睛。刚醒过来的谢词，眼神朦胧，眼里还隐约泛着水雾，适应了一会儿，视线才聚焦到斐溪越的脸上。他依然维持着趴着的动作，对斐溪越微笑。

　　斐溪越被他盯得心酥，轻声问：“怎么不会房间睡？”

　　“等你啊。”

　　“我要是不回来怎么办？”

　　“没想过，你说你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事实上你就是回来了，你还问我你要不要回来，你好坏。”

　　“你还和我绕上了，”斐溪越把谢词翻了个身，让他躺进自己怀里，“吃月饼了吗？”

　　谢词揽住他的脖子：“没有。”

　　“怎么不吃啊？”

　　“这是和你过的第一个重要节日，”谢词看向茶几，“想和你一起吃。”

　　斐溪越追随着谢词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茶几上放着一个被整齐切好的月饼，还有两个小叉子。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个手掌狠狠攥了一下。

　　谢词从斐溪越怀里钻出来，插起一块月饼送到他嘴边，笑道：“中秋节快乐，小朋友。”

　　“还叫我小朋友！”斐溪越第N次强烈反驳，然后喜不自胜地将月饼含进嘴里。

　　谢词自己也吃了一块儿。

　　“好吃吗？”斐溪越问。

　　“还不错。”谢词不喜甜，咽下去之后又喝了口水。

　　斐溪越笑道：“不是因为月饼好吃，是因为我和你一起吃，它才好吃。”

　　谢词双膝跪在地毯上，倾身去抱斐溪越，趴在他耳边，声音越来越小地说：“其实我更想吃……”

　　随着他那两个字说出来，斐溪越先是像被冰冻住连呼吸也没有了，随后又仿佛被火焰烧灼全身，脸涨得像刚出锅的大虾一样红。

　　谢词直起腰，轻轻拍他脸：“坐沙发上。”

　　“词，词哥你……”斐溪越僵着身体不敢动。

　　谢词顿时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你不喜欢？”

　　斐溪越着急辩解：“我没有！”

　　“那就坐上去。”

　　斐溪越抹了把脸，感觉自己的手心都被脸的热度给烫得发烫，他屏气凝神，撑起身体坐到沙发上，谢词立刻转了个角度来到他两腿间。谢词抬头看向他，不说眼神，连眼尾都泛着媚意。

　　“你竟然……”

　　斐溪越不停地倒抽着气，耳朵早就红得要滴血，却拼命让自己维持面上的冷静。

　　实际上他根本经不住被喜欢的人这样撩拨，在谢词那样说之后，他就这样了。谁能拒绝得了爱人的主动？

　　他往后仰了仰，呼出一口热气，往左边歪了一下头，余光看到窗帘还垂落在两边，一轮巨大的圆月悬挂在天边，皎洁的月光洒满整张落地窗。

　　窗上映着他和他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