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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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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当见杨戬面露不悦,反笑道:“怎么?引错了句子也不至于你这般看我,你且说,要如何待那刘姓书生?”
“炼体,求道,证仙位。”
杨戬顿首,言简意赅的回应她,他脚下的哮天犬依恋的蹭了蹭他的脚踝。
“你疯了吗?那般意志浅薄之人?如何受得了千万年清修?”
“那是我妹妹看上的人,受得了得受着,受不了,也得受着,不然,何德何能令我妹妹为他操劳?”
“你就没想过,那人,那天哪般无礼,怎是……”无当锁眉一阵,反问道:“你如何信那书生?单凭三娘一己之断?”
杨戬低吟一阵,起身去密室取了一卷鹅黄裱糊的画卷,无当见了卷轴上斜垂下的墨绿色流苏就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镜外众人神色大变,齐声唤道:“万仙图?”
通天揉了揉怀里的白爪黑猫,柔声问道:“无当,你要这万仙图作何,潼儿,乖,告诉我。”
黑猫委屈的颤动着六道胡子,道:“我要这祸害做什么?她取阵图为何也要算在我头上?”
玉鼎望向杨戬,杨戬单单敛着秋水般的眼眸,垂着脑袋,安静得像个死物。
“这万仙图已然补全了,”杨戬顿了一下,失神片刻,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便轻抚袍袖,补充道:“天之织女,以银河罡风所化绣线,费时百年补成。”
“苦了她了。”无当眨了眨眼,道:“两千年前,是他们两人,如今,轮到我了。”
无当这话说得不着边际,镜外众人面面相觑,恨不能把那只猫倒提起来鞭打一番。
杨戬缓缓打开阵图,道:“我找到织女时,她已下嫁给一个凡人,你知道他,叫牛郎。”
“怎么呢?”
“她一直都相信我,就是在我将牛郎肉身毁尽时,她也一如既往的相信我。
她哭着问我,叔叔是有甚么苦衷吗?
我说,我要修补这万仙图。她便向舅母告罪,自请去银河受罡风剜骨之苦。
临走前,舅母眼眶都红了,告诉我,先有母亲,后有织女,思凡之风愈演愈烈,不重惩无以正天罡。
说实话,她不过是怕天谴夺了她们性命罢了。
可是,她那么宠阿织,却没责怪我一句。
然后是八儿,还有其他表妹,舅母背对着她们、听她们的哭诉、听她们咒骂,可结果呢,她也无计可施,天条在那呢。
我想是我错了,假若我装作不知道,说不定她们真能和凡人厮守一生?可是,不过仙人漫长一生中的十几天,就要用她们一生韶光来葬送吗?
可是如果不是我先找到了她们,天谴会放过她们吗?
舅母没错、我也无罪,那就是天条错了。”
“吾猜牛郎没有死是吧?”
杨戬自嘲似的笑笑:“我本是为了补偿织女才留下的牛郎魂魄,却不想成了又一个契机。
若想他们结为道侣,必须给他个仙位,可我委实痛恨那些靠祖上萌茵、靠妻子地位上位的软泥,便对他说,若想再见织女,必得先受天雷锻体之苦,后受清修问道之苦。
我已经做好他拒绝就扔他去北海抵申公豹的班的准备了,谁知,他说,\'织女所言果然没错,她说你会有办法帮我的,我都听你的。\'
我以为他会受不了求仙问道的清苦,却不想他竟苦苦坚持了三十年,最后证成仙体,领了牵牛星星君的位次。”
无当听他说完,勾着头发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所以,你也想那么对刘彦昌?助他一臂之力?还是给他个由头另娶他人?”
杨戬不露声色的品茶,顺着眼,眨也不眨。
“我要把天魂送回去了,现在我要留一道神念,你要交给这蠢猫。”说着,她将右手结成剑指抵在眉心,生生拽出一道神识交给杨戬。
杨戬想也不想,打了个响指便将这一缕火焰似的神识掐灭了。
“你!……”
“你只是一道天魂,而她是我师伯,你何必百般害她。”
“我才是无当圣母本来的样子!我进入混沌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她现在混混沌沌的装傻充愣?”女人怒道:“当年就是这样!因为我的无能,玉鼎险些被西方二圣抢去!也是因为我的无能!封神台建成又拿我云起祭刀!”
杨戬眉头紧锁,道:“魂魄不全,修为哪能寸进,你若是再这般痴缠,你们前时的心血便付之东流了!”
“元始圣人只说若我断了这痴心妄想的念头,就再不阻我神识!可是教主他在哪?他把他藏在哪了?”
杨戬道:“如你再不断了心魔……”
女人一记掌心雷横打在前胸,疯狂的模样顿敛。
杨戬心寒不已。
镜外众人更是不知所云,通天问道:“二哥,你对无当说了什么?她这般痴态分明是心魔极盛。”
“他掐我脖子~咪……”猫儿道:“然后来回摇……好在不很疼喵……”
镜中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无当怪异的笑了一下,说:“我在昆仑的结界上撕了一个口,在玉泉山。”
说着,身影猛地一晃,扭曲成一道夹了清气的红光,朝昆仑方向飞去。
原地留下一只胖圆了的黑猫。
黑猫缓缓抬起头,用粉嫩嫩的肉垫揉眼睛,半晌才注意到此处并非三娘的小木屋。
“咦?师侄,”猫儿爬上万仙图,惊道:“这、这万仙图上为何没有老师的神识?”
它的爪子按在万仙图中央手持青萍剑、广袖红衣的通天教主身上。
这万仙图如今是无主的。
这般毁天灭地的物件,落到任何人手里,只需将神识探进去,就可以认主。
猫儿浑然不觉,摸着绣线勾勒出的每一个人,喃喃道:“多宝师兄……本来这里还有火灵的……她是个跳脱性子,平日最爱演戏了……那天、广成师兄来了,翻天印砸过去,血、脑浆都砸出来了……我们以为是她在开玩笑……广成师兄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不讲理,可是火灵再也没醒过来,明明以前不是那样的……”
“我不过是空有二代亲传弟子的头衔罢了,”猫儿摸到万仙图中的自己,“我其实什么也不会……什么也做不到。”
“我还想过和师兄弟们一起去死的,可是,我怕给西方渡去,和西方二圣相抗时跑掉了,回来、我没找到回来的路……”
“师伯应该早些休息才是,”杨戬道,“或许只是灵柩灯的影响。”
猫儿沉默一会儿,压着万仙图中央的通天教主沉沉睡了过去。
杨戬静静的立在真君神殿前,月光的清辉披散在眉角鬓上。
他不能自已的想到一些人、一些事。
封神、似乎一切都是从那开始的,什么都变了。
通天四弟子,多宝,金灵,龟灵,无当。
其实,四人中,只有多宝才算真正的福泽深厚。
杨戬深吸一口气,心头似乎还是有重锤凿下。
若是问杨戬最喜欢的截教师伯师叔,杨戬一定会回答说是无当。
金灵龟灵来了,见师父不在,一定会来揉他的脸颊。
多宝会绕着他唱歌。
乌云仙、三霄等人更不用提。
如果他们来了一切都会被弄的乱糟糟的。
无当不一样,她来了,便会给他带些凡间小孩的吃穿用度。
她是很寡言的人。
不收弟子、不要道场。
她整个人都挂在通天教主身上。
听说她修为高深,曾与西方二圣抗衡,可是也只是听说。
有一天她收徒了。
那天那只小狐狸就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昆仑,无名的溪水边,小狐狸轻轻的汲水,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
杨戬见是一只少见的九尾狐,好奇道:“你是哪里来的?”
“呜。”狐狸扑在地上,怯生生的望着他。
杨戬转念一想,问道:“谁带你来昆仑的?”
“师傅……我师傅是无当圣母!”
杨戬笑道:“那好,是师伯的弟子了,在这做什么?师伯已经与师叔祖一同回碧游宫了。”
“什么?”狐狸整张脸都塌了下来,“我已经等她一个月了!”
杨戬见她当真可怜就拉着她去了玉泉山。
玉鼎见了,只淡淡撇了一眼,也不管两个小辈厮混打闹。
后来碧游宫派了火灵圣母来接小狐狸离开,一人一狐才依依惜别。
“杨戬哥哥,我还会来找你玩的!”
狐狸经常跑来玉泉山,顶着玉鼎戳死人的视线拉着杨戬跑出去玩。
“你叫什么名字?”
狐狸问道:“是道号么?我还没出师。”
“真名,”杨戬道:“像杨戬一样的真名。”
“唔,我叫云起,没有姓。”狐狸闷闷道:“师傅起的名字,但是她不让我跟她的姓。”
“云起?”
“潼,就是云起的意思。”
杨戬道:“不如你跟我的姓?本来我们是师兄妹的,你跟了我的姓,我们就是兄妹了。”
“那真好,你有亲人吗?”
“嗯,有舅母舅舅,加上你就有两个妹妹了。”
“好,那我就姓杨了。”狐狸问道:“姐姐在哪呢?”
“她拜师女娲,鲜少回来。”杨戬语气极为萧索,“我很想她。”
“唔,我有一个哥哥,然后就没有亲人了。”狐狸眨了眨眼。
后来,无当索性将云起交给杨戬照顾了。
然而,有一天,云起按例回了碧游宫。
可回来后,表情却变的极为罕见,杨戬难以形容那种表情,似乎是身陷折磨又万分甜蜜的样子。
她鼓足勇气,道:“哥哥,我,我喜欢上一个人。”
杨戬奇了,笑道:“什么人,让你这般上心?”
“他穿红衣,剑眉高挑,挑眉时尤其好看!”云起羞羞答答的回应道,“虽然他是桀骜的人,但是他拍我脑袋的时候真的好温柔!他真的特别好!”
“他不会是你那个师伯师叔吧……”
“或许吧……”狐狸闷闷不乐的蹲在他身边,道:“无论他是谁,我也想试试。在碧游宫,也有小辈和三代、二代弟子结为道侣的。”
“我担心你受师伯惩罚。”杨戬忧心忡忡道,“师伯的脾气我也摸不准,她除了师叔祖少有放在心上的人。”
出乎意料,云起冷哼一声道:“我师傅?哼,她多久没见过我这徒弟了?不是闭关就是处理碧游宫的俗物,无论我如何请见,她的回答都是不见不见。这身通天彻地的本事都是他教我的!”
“他?是那个人?”
“对!”
与他说过这些,云起便匆匆离开了。
三天后,元始天尊震怒。
封神台平底而起,四周绛红色的幡旗随着东风猎猎作响,九尾妖狐妲己被压上封神台,顺应所谓的天意,要被斩首祭天。
这个美丽的女人缓缓抬起她那张本应倾城却覆国的脸庞,一双湿漉漉的澄澈瞳眸映着台下仙风道骨的众人,神色说不出的———悲悯。
好些人见了她的模样就已倒吸一口凉气,如今,便只差跪拜在她足下。
长风拂过,将她散落的鬓发又向后方吹去,露出她尖尖的眉梢,露出她白皙的面颊。
“哦,什么时候开始呢?”
她很随意的望着高举屠刀的刽子手,弯弯的黛眉没有一丝颦蹙的意思。
杨戬站在玉鼎身边,看着声音十分耳熟的女人,下意识皱紧了眉头,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声音、气息,还有些别的。
可是阵阵冲天的血气,却在提醒他,那不是云起,杨戬想,他单纯的傻妹妹怎么会是这个妖孽。
自欺欺人也好,自信到了过度也罢,杨戬不愿睁开额上的神目。
东风吹起了众人的绣袍衣带。
刽子手在屠刀上喷了一口酒,旋即,高高举起,女人抬头,明媚一笑,似是梦里佳人。
刽子手缓缓的,缓缓的放下了刀刃。
军中竟无人上前。
姜丞相即令虎士蒙了她的双眼。
刽子手又一次举起了屠刀,一道红影掠过,在浅蓝色的光辉下,兵刃断为几节。
“尔等竟敢伤她!”
披头散发的无当圣母厉声叱责道:“汝等糊涂!屠夫杀人,儿曹却寻着弃刃报复!”
刹那间,杨戬只感觉心已沉了下去。
“云起!汝随本座回蓬莱!碧……”无当逆风而立,及地的青丝随着东风飞舞,配着她凄厉的尖啸惊如十八层地狱爬上来的修罗恶鬼。
漂亮的女人,微微一笑,没有悲伤也没有恐惧,反而是慰然而平和的,她极端平静的说很平常的话:“你我不早早就断了师徒情分么,现在来,做什么,又有什么能做?”
红着双眼的无当一把拉过她的衣襟,怒道:“我乐意!”
语毕,她一手拎起云起直冲天际。
阐教众人正欲纵身直追,却发现各自脚下交织着密密麻麻的阵法,阐教不善阵法,更遑论这般复杂的、麻花似的困阵,登时各个头疼。
“谁干的!”
“真是(河蟹)”
“肯定是截教的,你看那处!明晃晃写着碧游那人的名号!”
玉鼎只淡淡扫了一眼以金为媒介的阵法,阖上双眼,兀自打坐调息。
“众位同门,杨戬并未被此阵困住,先去追那妖姬回来!”话音刚落便以纵地金光妙术转身追去。
只余下身畔玉鼎一声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