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星星正在跳舞》步兰亭

8、第 8 章

　　蒋笙每周回家时是父母开车来接，张宜静习惯自己坐公交车。蒋笙父母很热情，多次提过顺路送她，她只坐过一次，后来便委婉拒绝。
　　蒋笙抱怨道：“你太难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关系不好呢。”
　　张宜静认为人情是欠不得的，平等的付出是交往之本。如果蒋笙送她一个苹果，她能回赠一个香梨，那是有来有往、两全其美。但她坐了人家的顺风车，却没什么能回报的，倒不如不占这个便宜。

　　程学初故意落后几步，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前往车站。
　　屈铮从副驾驶上探出身来告别。屈母见他打招呼的方向站着一男一女，视线自然落在了女生身上：“你和谁说再见呢？”
　　屈铮系上安全带，笑嘻嘻说：“我们班长啊，人特别好，从不举报我们带手机。”
　　屈母放下心来，又教训他：“给你买手机是方便和家里联系，别只顾着玩。”
　　“没玩，还有两格电呢，你看。”屈铮点开屏幕以示清白。
　　屈母知道宿舍插座不通电，连吹头发都只能去楼下澡堂。但她不知道，小卖铺一块钱帮充，十块钱提供查寝时寄放手机服务。
　　屈铮蒙混过关，松了一口气。

　　经开区偏远，回城的公交车不多，往往挤不上车。张宜静经常坐反方向的班次到终点站七中，再从七中始发站上车，以保证回城这半小时里铁定有位子坐。这天，两所学校同时放假，始发站就坐满了人。
　　张宜静坐在了车厢后排。程学初上车晚，又不想坐老弱病残孕的爱心专座，很快就被其他学生占据，下悬把手也被抢占一空。他把书包背在身前减少空间，仗着个高，直接握住了车顶横杆。
　　张宜静瞥了一眼，不想理他，撑着下巴望向窗外。

　　快到市中站时，司机问有没有人要下车，得到否定答案后，一刻不停地驶过站点。有些学生跟车追了几步，被车尾气呛得掩鼻咳嗽。

　　那时的公交车还没有换成车窗密封的空调车。坐她正后方的一个七中女生拉开窗户，冲着外面大喊：“哈哈哈哈傻了吧！考上市中也坐不上车，让你们平时那么傲！”
　　有些恶意实在毫无缘由，张宜静回头说：“没必要这么刻薄吧。”
　　女生看到了她身上的市中校服，哼了一声：“哟，市中的？来七中站乘车抢座位，很会钻空子嘛。市中的学生多高贵啊，你们客气，你们文明，那么牛别坐公交车啊！我吵架就没输过，想和我吵？管宿舍的婆娘都被我骂哭过，市中的算个屁啊……”
　　后来脏话越来越多，旁边同学想劝她，没拦住。

　　张宜静听得头疼，从中午就憋着的恶气一股脑从心底冒出。这都是什么事啊？一个两个的，全是挑着日子来吗？
　　她不回话，那女生就拍她的肩膀。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一会是后面的污言秽语，一会又是童年时经历的嘲笑，绷着脸挣脱了对方想掰她身体的手。
　　程学初一边说不好意思，一边拨开人群来到后面，在下一站把她拉下了车。

　　张宜静懵了，站定后立即甩开他：“你干什么？”
　　程学初反问：“那你想干什么？骂回去？你想骂赢她，只能比她骂得更脏，难不成还要讲道理吗？听得进道理的人也不会无缘无故骂人。”
　　“你的意思是，被人骂也只能忍着？！”
　　张宜静在心里数，这是第二次了，中午让她闭嘴，现在让她忍气吞声。他自己愿意当缩头乌龟，凭什么要求她共沉沦？

　　程学初拦了辆出租车，打开后排车门让她先上。
　　张宜静一肚子气，不肯挪步。
　　程学初说：“你再等下一班还是满座，想挤上去至少要等半小时，到家天都黑了，不饿吗？先上车，想骂我就坐着骂，站着还脚酸，多不划算。要不咱让师傅评评理？多个人帮你数落我，你声音还能大点。”

　　司机师傅一听乐了，摇下对面车窗，扯着嗓子说：“丫头上车，他怎么惹你了？我帮你骂他。太不像话了，欺负小女孩！”
　　张宜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扯下书包捶了他几下发泄怒气，躲开他钻进了副驾驶。

　　程学初就当挠痒痒了，目的达成，绝无二话，坐上后排先报张家地址，然后三言两语讲清了来龙去脉。
　　张宜静默默听着，等他说完才补充：“师傅，你别信他一面之词，他就是胆小窝囊怕惹事。车上又不止我们两个市中的，真闹起来不会吃亏。他不想卷进去自己下车就好了，为什么要把我拉下车？他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呢？”
　　程学初想解释：“我不是要替你做决定——”
　　“你别说话。”张宜静原话奉还。
　　程学初张了张口，摸摸鼻子选择沉默。

　　师傅看他俩闹脾气就跟过家家一样，特别好玩。他看出那男孩很照顾女孩的情绪，拦车时话里话外都为女孩考虑，上了车让闭嘴就闭嘴，听话得很，于是就站女孩这边煽风点火：“小伙子，这就是你不对了。女朋友被别人骂，你不帮着骂，要你有什么用？”

　　张宜静立刻撇清关系：“只是普通同学，我没这么怂的男朋友。”
　　程学初听着不是滋味，难得语带讽刺：“那你要找什么样的男朋友？像屈铮那样油嘴滑舌的，还是刘昶那样敢违反校纪的？”
　　“关屈铮什么事？”张宜静不知道他脑回路怎么转的，“你不要扯开话题。”
　　“怎么不关他的事？我多说几句你就嫌我烦，他烦你几个月了，你一句坏话都没有，再过几天是不是要当着老师的面手牵手？”
　　张宜静觉得他不可理喻：“程学初你有病！”
　　若不是顾及交通安全，她真想扭过身去打他。

　　司机师傅笑道：“丫头别气啦，多大点事啊！老话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不怕打明架，就怕使阴招。公交车上多少只眼睛看着，那人当然不能拿你怎么样，可你要是真把她惹毛了，以后放学都不安心。吵架争的是面子，她被落了面子，就会记恨你。七中和市中离那么近，你能防得住吗？”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话是这么说，但有几个人能忍得了？

　　张宜静从小长在乡间，父母常年不在家，家里只有年迈的奶奶，难免会被不懂事的同辈小孩欺负。别人骂她没爹没娘，她就扔石子砸拳头。奶奶说过，她越忍耐，就越会被欺负。所以张宜珠娇纵得无法无天，也不敢在她面前太过放肆。

　　程学初不同。
　　程晖和周鹭都在体制内，懂得凡事留一线，轻易不得罪人。他成长的环境里并没有什么非争不可的事，所以他不会主动惹事，也不会将路走到极端。他希望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擅长阿Q式自我安慰，不将负面情绪往心里塞。

　　两人截然不同的观念一而再再而三地碰撞，总是以程学初的退让告终。
　　现在他冷静下来后，有些懊恼。回想刚才说过的话，仿佛理智被狗吃了一样。再细细一品，咕嘟咕嘟直冒醋味，酸得他心烦意乱。随意抓了把头发，靠在后排生闷气。

　　张宜静被司机师傅劝住，熄了火气。仔细想想，她虽然不怕事，也确实不爱惹事，不必为了逞一时之气树敌。可这事经不住细想，越想越委屈，一委屈就容易矫情。耳朵里一群小人闹哄哄吵了半天，得出最终结论——都是程学初的错。
　　到了家门口，她按表付钱，向司机道谢后就下车，装作没有第三人存在。

　　司机问了程家地址，重新打表上路，主动搭话：“今年多大了？”
　　程学初说：“十六岁。”
　　“六十六岁的老头老太还要为一把葱吵得脸红脖子粗呢，你俩才十六岁，想争一口气又有什么错？”

　　落日西沉，高峰期渐渐拥堵，司机在车龙里缓缓前进。言辞被晚霞加了层温暖的滤镜，回荡在耳边分外动听。
　　“我说，你喜欢那丫头吧？我是不认识你们，可听得出来，你对另一个人名特别在意。喜欢就要大声说出来呀，别的能让，这事不能让。丫头那边你就别指望了，我刚注意到，她看你的眼神里全是刀子，你自己加把油。”

　　程学初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说：“我只是觉得，她活成了我理想中的样子。”
　　“什么样？”
　　“正义，善良，有原则，敢拒绝，不怕事，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程学初有些嫌恶自己，“其实她骂得对，我就是胆小窝囊，总在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所以我很羡慕她。”

　　因为这份羡慕，他愿意退让，愿意包容她的冷嘲热讽，希望在他能护住的小小天地里，张宜静能永远保持最天真的锐气，可以张牙舞爪，可以发脾气，想怎么样都行。
　　结果今天是他没忍住，没能控制住不该有的嫉妒，竟然与她争锋相对。
　　他很不喜欢这个局面。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日晚上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