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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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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宿舍的南面有片蜿蜒数百米的小山丘。睡不着的时候,张宜静会透过上铺的玻璃窗,看山丘顶上的月亮。当月亮距山顶一根食指高度时,舍管的最后一次纪律检查就结束了。如果下铺的蒋笙敲敲床板,张宜静会爬下去,陪她一起看MP4里下载的影视剧。
蒋笙胆子小,却爱看恐怖片。张宜静说这很正常,恐怖片对怕的人才能发挥最大价值。她们躲被窝里看完了几部日本鬼片后,蒋笙说她想看小情小爱了。张宜静对看什么题材无所谓,但对她观影时的习惯不敢恭维。
看鬼片时,张宜静的手臂被掐得发青,这是皮肉苦。看爱情剧时,张宜静要陪她聊他不爱她他爱她的线团迷案,这是精神折磨。
“寸心为爱情牺牲那么多,为什么杨戬的眼里只有嫦娥?”
“她不该赶走三圣母的,杨戬最看重家人。他对嫦娥的感情,从瑶姬给三兄妹讲故事时就开始了。”
蒋笙按掉屏幕灯,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呼吸新鲜空气,悄声道:“你觉得杨戬对嫦娥不是爱情?”
张宜静揉了揉眼镜,和她头碰头挤在单人宿舍床上,懒洋洋地回答:“嫦娥是可望不可即的月亮,是回不去的团圆过往,他爱的是寸心。”
“可是寸心太作了。”
“寸心那么作他都肯娶,这还不算爱情吗?”
“剧透说,后来他们离婚了。”
“那杨戬的真爱可能是哮天犬吧。”
蒋笙又问:“你说,为什么三圣母会看上刘彦昌呢?”
“因为寂寞。”
张宜静哈欠连连,掀开被子回上铺睡觉。宿舍里其他人都睡着了,浅浅的呼吸声在黑暗里回荡。
蒋笙冷不丁抓住她的脚踝,压低声音:“明天和五班的足球赛去不去看?”
“你不要学鬼吓人好不好!”张宜静踢掉碍事的爪子,飞速躲进自己的被窝。时值深秋,早晚温差渐渐拉大,凉被盖着有些冷了,这周回去要带床厚被子。
蒋笙挠了挠床板:“那你去不去嘛?”
“不去。”
“屈铮踢前锋你也不去看?”
“关我什么事,睡觉。”
张宜静把被子拉到头顶,拒绝继续聊天。
理工附中实力强劲,有不少人考进了市中高一一班,张宜静和蒋笙在,程学初也在。另一所成绩突出的中学便是市中初中部,直升本校更具优势。
屈铮就是初中部考上来的,家境优越,爱开玩笑。他喜欢对女生说些不入流的段子,逗得人家面红耳赤,再以调侃的口吻笑道:“你好害羞哦。”
蒋笙军训时就被他戏弄过,又羞又恼,红了眼圈说不出话来。
张宜静当即就骂了回去:“嘴巴放干净点。”然后拉着蒋笙离开。
此后,屈铮开始骚扰她。不管他说什么,张宜静都不为所动,不生气,也不脸红,当他是蚊子嗡嗡叫,充耳不闻。于是屈铮更来劲了。
有次蒋笙看小说上头,忘了写数学作业,着急忙慌地来借张宜静的抄。她的想法很直接,你不肯借是因为不熟,现在大家都混熟了,有什么不能分享的。
张宜静看着她信任的眼神,想着认识以来蒋笙对自己的照顾,不忍心冷硬拒绝,便说:“你哪道题不会?我教你。”
蒋笙急哭了:“我会,就是来不及写。”
“那就现在写。”张宜静又补了一句,“我陪你,你没写完我就不交。”
最后是蒋笙眼泪汪汪地牵着她的手去办公室,两个迟交的人一起挨骂。
屈铮目睹全程,不冷不热地评价:“真有原则啊。要是我不会,你教不教?”
张宜静没理他。
屈铮仿佛找到了新游戏,借着请教作业的机会往她跟前蹭。起初他手贱,习惯用手戳张宜静的背。
张宜静反手就用钢尺打过去:“别碰我。”
屈铮如果愿意放下身段,不摆少爷脾气,就能装出一副无害少年的模样。
后来他转而用笔帽敲张宜静的肩,等她扭过头来兴师问罪,他立刻竖起手指:“嘘——大家都在上自习,不要吵到别人。”
张宜静继续瞪他。
他装模作样地翻出一本便签,写下一行字:“物理练习册第九道选择题怎么做?”
张宜静看了看,转过身勾出题干重点,写下计算公式,二话不说甩到后面。
结果屈铮又塞给她一张纸条:“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要不要我以身相许?”
张宜静毫不犹豫地将椅子往前搬了五公分。
程学初看在眼里,私下问她:“要不要去申请换座位?或者我帮你去说。”
“再说吧,他也不是很烦。”张宜静没当回事,比起一只闹人的蚊子,她对程学初继续当班长一事更感兴趣。
军训期间选临时班长时,班主任贺同光让他们毛遂自荐,没有一个人响应。张宜静当时特地看了看程学初的表情,他低着头,似乎很想装低调。没人吱声,贺同光就按中考成绩选了第一名。
第一名来自市中初中部,名叫李博森。据说是五行缺木,如果不是因为家谱上取名轮到博字辈,爹妈会让他叫李森森。名字里的木补过头了,人也有点木木的,成绩一流,情商三流。
贺同光让他统计全班身高体重,去体育馆领迷彩服。他每记录一条,就去体育馆跑一趟,跑得满头大汗,话又说得很诚恳:“先穿上试试,不行就换。尺码是死的,人是活的,尺码不对,肯定是因为你告诉我的身高不对,来,我们再量一次。”
后来程学初看不下去,让他把统计表从第一排依次往后传,然后喊了几个男生一次性把迷彩服领了回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纯净水是他搬,校歌是他领唱,拉练是他带队……只要班主任问起时没有人响应,第一个站出来的永远是他。
正式开学后,李博森被全班擅自改名李森森,程学初不负众望地被票选为班长。全班42个人,他得了40票,剩下两票,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张宜静。
张宜静长了一岁,终于有点同学爱,可惜那微弱的友爱在投票结果出来后烟消云散:“班长,你怎么就管不住手呢?”
程学初是她所遇到过最能没事找事的人,当所有同学都想当沉默的大多数时,只有他会独挑大梁揽麻烦。难得的是,他热心帮忙不为博名,不为取利,纯粹是多年身在其位养成了习惯。当他站上讲台发表当选感言时,一副谦虚亲和不敢当的模样。张宜静看着就想笑,猜想他内心肯定是呼啸而过的拒绝。
蒋笙最后还是把张宜静拉去看足球赛了。
“咱们班第一次踢比赛,开门红要把握啊,你身为班里的一员,为什么不去?凭什么不去!”
平心而论,张宜静不想看比赛,纯粹是因为看不懂。什么前锋后卫,统统分不清。两支颜色不同的队伍在绿茵场上做布朗运动,追逐一只更随意的球,有什么好看的?
队形阵列?没看出来。
对敌战术?一窍不通。
蒋笙崩溃了:“那你能看懂什么!”
张宜静指了指程学初所在的位置:“我知道守门员是用来挡球的。”
“那你就盯牢班长看吧。”蒋笙放弃教她了。
张宜静从善如流,站在欢呼的人群里定定地观察程学初。
他微微屈膝,摆好预备姿势,时刻紧盯场内动静,门将手套在他手上极有安全感。不论五班进攻有多猛烈,他永远能接住角度刁钻的球,是一班最严密的防卫线。
“他很适合当守门员。”张宜静说。
蒋笙笑道:“你又能看懂啦?”
“没有,就觉得程学初的性格很适合。”
“这倒是。”蒋笙点点头,“班长脾气好,没有攻击力,人又可靠。”
张宜静觉得这话有点变味:“……听着像是好人卡?”
蒋笙目不转睛地看着比赛,随口说:“哎呀不是啦,班长就是那种可以谈心、不可以谈恋爱的人,好人是好人,很无聊啦。谁会喜欢一天到晚被管着?”
张宜静又看了一会,程学初察觉到她的视线,抽空朝这边举手笑了笑。
这一笑,张宜静体内的正义小火苗就倏地点燃了,拍拍蒋笙的肩,郑重其事道:“程学初不无聊,他明明很有趣。”
蒋笙不明状况,早忘了前因后果,顺着她说:“什么?哦,班长是个好人,他很有趣。等下,他哪里有趣了?”
足球场内,程学初刚扑地接住一个球,单手持球从肩上掷给队友。见队友成功传球突围,他放松地前后摆了摆手臂,朝场外比了个耶的手势。
张宜静愈发笃定:“他就是很有趣。”
然而被发好人卡的有趣班长,在期中考后却遇到了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