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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明星(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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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朝清嬉皮笑脸的从基地门卫瞠目结舌的目光下缩着脖子,小跑着往俱乐部里赶,边跑边双手合十做可怜相,示意门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见,饶她一条小命。
SMS逐渐败落之后,俱乐部基本上进行了一次大换血,这位门卫大哥值夜班的第一天晚上,就跟朝清打了个照面,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溜出去的,见着人的时候,她正用兜帽扣着头往里走,像个见不得人的耗子一样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还是被他抓了个正着。
后来逐渐跟这位女惯犯打熟了关系,想着也没出过什么事,每次就只是吓唬她,从没有向上报过,两年来两个人心照不宣相安无事,一句正儿八经的话没说过,就暗自结成了亲密战友,朝清干脆有恃无恐,蹬鼻子上脸,只要算到是他值夜班,她保准往外跑。
可是今晚原不该他值夜班,是临时跟人换了班,却魔咒一般又见到了朝清,往常最晚的记录没超过一点,今晚竟让两点才回来,他惊诧的同时,抬腿往值班室外边迈了一步,还没来得及扬声提醒她一句,就见不远处的基地大门里,浩浩荡荡走出来三个人。
最前边那个面目严肃的男人他认识,是俱乐部一队的主教练,年纪轻轻但是长得有点操之过急,眉间的沟壑比自家的老头子还深,随在他后边的高个子少年是一队队长,叫高阳,不同于几乎咬牙切齿,生气得一目了然的教练,他紧盯着朝清的眉宇间隐约透露着担忧,紧绷着脸,怒而不发。
后边跟着的那个女人不说,光是这两个男人就奠定了这三人行的主要基调——杀猪宰羊。大跨步而来,刮起了一阵名为“来者不善”的阴风,门卫原地打了个激灵,向朝清投去了个爱莫能助的怜悯目光,悄无声息缩回了值班室。
朝清比门卫小哥更早发现了三个人,暗自吞了口唾沫,真想直接一个白眼翻死在他们面前,也好过受尽凌辱与责骂,逃是逃不了了。
构成朝清的血肉成分十分复杂,最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导致具体的性格为人也因人而异,非要从这些乱七八糟的脾气秉性里翻出那么一个勉强可以在朝清这里称之为优点的东西,那就是——没骨气。
古人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留白不留,又不少块肉。
此刻,她站定在北风呼啸的基地门口,远远见着三个人磨刀霍霍向猪羊朝她走来,二话不说,猛地一弯腰,身子向前折成了个完美的九十度直角,气沉丹田,狮子一声吼,“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三个人当场傻了眼,跟在两个人后边的程秒明显感觉到孟长城前一秒还霍霍生风的脚步明显一顿,这些年他手底下调教过的大都是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少年,什么不服管教的小东西他没遇见过,最后还不是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曾经不可一世风扬跋扈的少年们现如今见到他活像老鼠见了猫,多年跟这些小东西周旋切磋的经验,早就让孟长城总结出了一套独特的管理方式,无论面对多么难对付的小东西,到了他这里一律稍息立正,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孟长城也以为自我修炼出了油盐不进,软硬不出的铜墙铁壁。
可上天偏偏故意跟他作对一样,把朝清这么个东西扔到他面前。
孟长城多年的管理经验里案例繁多,单单没有针对女孩子的攻略,况且这女孩子可了不得,披着柔弱的外表性别,实则内里大大的狡猾,其他不论,他总不能跟教训那帮臭小子一样照着她的屁股揍吧!……画面太美,传出去实在没眼看。
俱乐部里其他的队员都看着呢,看着他对于俱乐部枝头上的出头鸟打不得骂不得,恨不能找个庙堂将这位小姑奶奶给供起来。
以前他把朝清放在眼不见心不烦的二队,由着她自由发挥,可如今人已经大跨步到了眼皮子底下,整天在他脾气爆发的边缘来回蹦跶,更可气的是,她还不自知,净挑着不受俱乐部规章约束的地方不断挑战他的底线,仗着自己如今在战队里举足轻重的地位,开着重要的复盘会议都敢仰头睡大觉!!一口暴怒的火气憋到现在,总算有了个突破口——朝清公然违背俱乐部的禁忌,擅自脱离队长的视线范围,在外边浪荡到半夜凌晨还不见人影。
初初接到消息的时候,孟长城的第一反应是喜悦,抑制不住的喜悦,章程在上,他不好好收拾朝清一顿,整个俱乐部和公司上层都不答应!正打算撸起袖子准备干的时候,朝清竟然临时来了这么一出。
她身形单薄,还生着病,主动低头示弱,楚楚可怜,孤零零站在肆虐的狂风中就是个大写加粗的“柔弱委屈”,朝清又给了他奥数级别的附加难题——请问教练,面对这么不堪一击的女队员,您好意思大声吼一句吗?您声音稍微大一点,信不信我哭给您看?人家已经主动承认错误了,您对一个女孩子太过严厉真的合适吗?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啊,你张牙舞爪嚣张跋扈,麻烦从始至终,有点骨气好不好!
孟长城愣在原地的一两秒中,内心经历了火山喷发从“砰”地一声开始到“哗”地一声结束的全过程,滚烫的岩浆掐着他的脖子猛烈摇晃,一点点占领了四肢五骸,彻彻底底地自燃了,仅剩在外边的一层皮却看不出一丝痛苦,只微微红了眼眶,艰难地从火山废墟中找到自己的嗓子,哑得近乎哽咽,“这儿好像没我什么事儿了,我就先回去了。”
高阳目送孟长城黯淡离去的背影,这一晚上教练的情绪起伏过于巨大,该生气的时候高兴,该高兴的时候又失魂落魄,从前俱乐部里的战队辅导师提起过这是精神分裂的前兆,高阳不由感动,教练为了战队操心至此,他们无以为报,于是暗自立誓一定督促大家好好训练,不让教练失望。
转头再看闯祸精,高阳真心觉得头疼,她真是一刻都闲不住,不弄出点动静,朝清这名字就白叫了。
孟长城转身之后,朝清一秒恢复了本性,踮了踮脚见着人确实走远了,才敢直起腰杆,单手叉着腰,紧了紧身上的大棉衣,长长呼了一口气,随后又没心没肺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也是见着孟长城走了程秒才敢快步小跑到她跟前,丫头伺候老佛爷一般端起朝清的麻杆胳膊,边扶着她往前走,边哭丧着埋怨,“我的小姑奶奶呦,你这是去哪儿了你?吓死我了。”
“哎,别提了。”往事不堪回首,说多了都是泪啊。
扶着这位主子往前走了两步,高阳一步跃到她们跟前,盯着朝清,想让她给个解释。
“诶呦~”朝清一见又来了个催债的,差点瘫在地上,单手抵在他胸前,欲哭无泪,“小哥哥,咱有事儿明天再说行吗?等我睡一觉,明天亲自到你面前负荆请罪,你说啥是啥,我朝清但凡说个不字,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印象中高阳在朝清这里凛然正色的最长记录超不过五秒钟,这次也是不负众望地打破了最低记录,无可奈何地一秒破功,手臂微动,一声不响捏起了朝清的手,基地周边的夜灯下,那只血迹斑驳的手背无处躲藏,血迹早就被狂风吹干了,原本鲜红的血液从身体里流出来的那一瞬间是失去了保鲜存活的能力,蒸发掉所有的水分变成了污渍一般的痕迹,密密麻麻平摊了一整个手背。
朝清盯着自己的手背,后知后觉喃喃了一句,“我自己都忘了这一茬,难怪她说闻到了血味儿,驴耳朵,狗鼻子,真是神了。”
程秒被朝清手上染了一大片的血渍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惊呼,“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流这么多血?!”
“我带她去医院输液,她趁着我去缴费的时候,自己拔了静脉针头。”高阳言简意赅地陈述了一句,尽管一早就预料到她手上会有此惨状,可乍然看见,还是忍不住狠狠皱眉,实在忍不住质问,“你手背上的血斑斑点点顺着大厅地面一直流到了医院门口,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儿让你宁愿流着血也要跑出去?”
“大哥,这伤口不是已经不流血了吗?我人也好好地回来了,没有流血过多而死,您就行行好,先别急着斥责我,咱们先进去成吗?我都快要冻死了。”
朝清裹了裹身上的大棉衣,攥得再紧也难免有漏风的地方,只能勉强挡风,温暖是一点也没有,有棉衣还尚且如此,更别提那两条只穿着单裤的麻杆腿,早就抖成了筛子,她就差跪在地上求高阳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旁边这位十九岁的少女冻成了帕金森,程秒忍不住心疼,“高阳,今天就算了吧,等过两天我组织一个批斗大会,让大家聚在一起好好谴责她,你忙了一整天也辛苦了,这丫头你也搞不定,下次她再有个什么问题,你也别插手了,交给我一准给她安排得明明白白,已经太晚了,你们明天还要训练呢,早点休息吧。”
他想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
挣扎着张了张嘴,终究没能把话说出口,只低着头侧身让了一条路,“你,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战队没落以来,从前夜夜灯火通明的基地难得听话地响应国家节能减排的号召,紧衣缩食的改掉了从前大手大脚的坏习惯,空旷的待客大厅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只留着几盏仅供照路的壁灯。
等到基地的室温终于驱散了包围在身边的寒气,朝清才渐渐松开了紧紧攥着大棉衣的手,屁股底下的沙发此刻是前所未有的舒服,朝清陷在其中,感觉自己只要稍微一闭上眼睛,就能马上跟周公来个细说蝴蝶的浪漫之旅。
偏偏,身边仅剩下的程秒也不给她这个机会,一个劲儿地扯着她的衣领,“这里已经没别人了。”大厅原来的摄像头也早在两年前就彻底失去了监控义务,程秒还是警惕地凑近了些,嘴巴几乎贴在朝清的鼻梁上,“你答应过我,关于那件事,你做的任何事情都不会瞒着我,跟我说实话,你去哪了?”
朝清像条被迫搁浅的鱼,仰在沙发靠背上半磕着眼,迷迷糊糊盯着挑高的天花板,墙上的壁挂式时钟秒针沙沙转动的声音就是现成的催眠曲,人在睡眠之际是意志力最为薄弱的时候,很难守住什么秘密,对于嗜睡专业户朝清来说更加过之而无不及,可饶是如此艰难,朝清也忍着,忍着排山倒海席卷而来的困倦。
关于那件事,她们可以知无不言,可这个计划,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程秒知道。
“能有什么事儿,朋友找我喝酒,我嘴馋就去了呗,结果迷路了,酒也没喝到,还吹了一夜的风。”
“什么朋友?”
“狐朋狗友,喝酒吃肉的朋友。”
想起凯子,朝清逐渐涣散的精神瞬间回归大半,猛地一挺身,从沙发上直挺挺坐起来,“坏了,我那短命的手机忘拿回来了。”
“手机又双叒叕坏了?!”
“……恩。”
程秒斜了她一眼,没忍住伸出手指头戳她脑袋,“你这败家子儿能不能别糟蹋东西了,这一个月你弄坏了多少东西自己心里有数吗?”
朝清一把握住她满脑袋胡乱戳的大爪子,“大姐,能不能赶紧帮我搞一台?手机卡也给我补办一张,我有急用。”
“我叫你大姐行了吧,这么晚了,我去哪儿给你搞一台?早点洗洗睡吧!”
凯子的手机号码只存在那张手机卡上了啊,那只蠢货不会搞出什么事吧,朝清一想到那不靠谱的玩意儿,两侧太阳穴不禁青筋微跳,透过俱乐部全透明玻璃大厅,紧紧盯着无边的夜色。
得,折腾了一天,还睡不了一个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