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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明星(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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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清是S市人,不过没运气投胎到土地平米过万的市里,是个土生土长的镇上人,作为资深懒癌加上屁股长草,双脚走过的在那个周长还没小镇从南到北的渔河长,东南西北不辨,上下左右不分,独自一个人走在外边就是纯找死。
刚才怎么就中邪一样把屁股从出租车温暖的座椅上挪下来了?
为谁她受尽冷风吹……
在这种地方想打车比生五胞胎的都难,此时此刻摆在朝清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不就是原地等着凯子来接她,然后他们坐火箭折腾到地方之后,人可能已经走了,她白跑一趟,要不就给俱乐部打电话,回去被高阳的眼神扎死,被程秒的唾沫淹死,被凯子在电话里骂死,人还是见不到,弄不好还会被某条她没弄明白的俱乐部规定关上十天半个月的禁闭。
横着竖着斜着倒吊着,跪着趴着直立着,没一条好路,朝清仰天长叹,想我朝清一生放浪不羁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哎,等等,朝清一脑袋浆糊终于被呼呼的北风吹醒了,使劲揉了揉眼睛,记忆中那个破旧的小卖部还顽强幸存着,放眼望去,红色的LED灯牌招牌是整条街最破最low的门面,周围熙熙攘攘,就它门前稀稀拉拉,还是那副门可罗雀鸟不拉屎的德行。
虽然乔源这地方阡陌纵横鸡犬相闻的街巷都长得一个样,把朝清丢进来她能顺着兜兜转转的巷子迷宫一样转一天,但是好巧不巧,不幸中的万幸,这片地方她来过,而且不仅来过,还呆过,那条三年前她称霸六个小乞丐的长街就在小卖部旁边的旁边的拐角最里边。
仿佛看见亲人一样,朝清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热泪,小鸡子一样咋咋呼呼扑腾过去,到了小卖部门口轻车熟路伸出手指敲了敲探监小窗口的玻璃,嘴角一勾狂拽酷炸叼上天招呼了一句,“小帅锅,香烟来一盒喽。”
朝清口中的小帅锅是个抠到家的财迷疯,三年考研五年失利,常年留守在这块祖传厕所大的店面里卖烟卖水,两年不见了,再从里边抬起头来,眼睛下魂不守舍的眼神活像被人刨了祖坟,但是那张脸的魅力还是不减当年,过去朝清经常照顾他的生意,多半的原因就是想趁机对着那张俊脸揩一揩油。
两年不见了,朝清原以为他们怎么也应该寒暄两句,她自以为自己这两年保养得还不错,万一被他看对眼了,她倒是不介意天雷勾地火刺啦触了电,结果小帅哥只给了她无所谓的一眼,复而低头做起了买卖,“要什么烟?”
“……老规矩。”
寒暄呢?天雷勾地火呢?她妩媚撩人的姿势都摆好了。
小五正被一道七零八落的数学题缠住了脖子,拴住了脑子,考研试题贵他舍不得撕,这几年他头发也半掉半揪扯得差不多了,刚好窗子外边这不阴不阳正搔首弄姿的玩意儿撞上来,任督二脉的血气蹭蹭蹭直逼高血压,“最贵的三十,便宜的五块,能买就买不买滚蛋!”
生意不景气是有原因的,店面像个鬼屋,店员态度也吊死鬼一样,要不是朝清早早就知道他这鬼脾气,照她的性格,一定直接砸碎了那扇摇摇欲坠的破窗户,问候他一家子老小之后溜之大吉。
朝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哥们儿,你不记得我了?”
朝清暗自咋舌,小五的记忆力差成这样,考研成功那不是只能白日做梦吗!呜呼哀哉,朝清除了暗自原谅这个可怜人,也帮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大忙了。
凯子的电话适时拨进来,“大姐,您还来不来了?这里是酒吧不是我家,我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把人扣在这里啊。”
朝清冻得手指头发凉,长路漫漫,实在是赶不过去了,取消计划的指令还没说出口,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呼救——快来人啊,朝清下意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寻过去。
街巷里人头涌动,暖色的灯光把这片不与世俗的地方镀上了一层温柔又坚硬的外壳,外壳之内的人们拉着手搂着肩,或者是情侣间接头交耳含情脉脉,或者是兄弟朋友间嬉笑打闹乐此不疲,中年阿姨为了一毛两毛跟路边的大叔大婶讨价还价,赶着回家的苦逼加班青年把车铃拨得惊天动地,所有的声音混成一股巨大的杂音,分拨流派一样把不属于这个团体的声音隔绝在外,没人听到这声呼救。
那声音百转千回,像是自动搜索目标一样在初冬料峭的街巷上只反弹到她一个人耳朵里,朝清一愣,不觉抖了个激灵,预谋已久的手机借助光滑的金属边框成功逃脱了手指僵硬的指尖纹路,呼啦啦扑腾着与寒冷的大地拥吻,来了个化蝶飞。
玻璃外边的动静惊动了苦思冥想的小五,他抬头臭着一张脸原想劈头盖脸把还赖着不走挡他财路的玩意儿骂走,怒目一抬头对上那人茫然的目光。
手机已然报废,朝清僵硬的手指胳膊还保持着听电话的姿势,“小五,你刚才听见有人喊求救吗?”
“这附近有一条流氓街,顾名思义街上都是流氓,偶尔混进几个地痞无赖小混混,有人喊救命正常得像人拉屎一样,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买得起就买,买不起就给老子滚,别……”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那男不男女不女的玩意儿扑腾着两条腿跑了。
“神经病……”小五暗骂了一声,低头的空档,红外线夜光的余光咻地锁定露在外边半个玻璃展示柜上那一张鲜红的百元大钞,饿狼扑食般光速开窗趁着下一阵漏财的风吹过来之前把那张千人疼万人爱的人民币紧紧收到了怀里,这才后知后觉哽着脖子朝那人离去的方向探过去,马后炮地嚷嚷起来,“买啥烟啊?嘿,兄弟,我这儿没零钱,你多买几盒呗。”
朝清不识路,但是选择性记忆力方面绝佳,寻着旧时的路线左转右转摸到了那条她曾经称王称霸了一整年的小巷子。
S市是个介于一二线之间的小城市,乔源这地方历史悠久,常住居民嫌弃政府规划的搬迁费少,于是集体不愿意搬迁,未免引起民愤,原想着挨家挨户做思想准备工作,各个击破循序渐进,结果乔源的人们异口同声死不松口,久而久之,规划工作就搁置下了。
交通不便,生活传统,因循守旧,里边的人生活得怡然自得,外边的人却不敢苟同懒得参与,疏于管理的地方难免生成藏污纳垢,朝清就是其中之一。
多年前就破烂的巷子里,还是住两侧的居民们用家里扯出的电线险伶伶地吊了两个灯泡,是巷子里的人无数黑夜里唯一的光亮,经过两年的风吹日晒,已经灭了一个,另一个奇迹般幸存到现在发烫的钨丝早就把灯泡内壁熏黑了,灯光已经暗下不少,北风一吹,光亮跟着电线晃来晃去,一会儿晃进暗夜角落照出几个大概的轮廓,一会儿又晃到其他不常见人的地方,朝清的脑袋跟着灯泡画圈,没一会儿被耍得头晕眼花。
听对话,见不到脸的巷子里正在进行着一项秘密的抢劫,两年不来了,也不知道这巷子里还是不是之前的人,现在是否换到了主儿,也不确定对面几个人,朝清只能龟缩在角落里静听其变。
“我们劫财不劫色,也不能杀人,你喊什么!”朝清来的及时,刚好接上呼救之后还惊魂未定的抢劫对话,似是生怕喊来什么人一般,恶狠狠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听着竟比刚才求救的人还要慌乱。
警告完受害者,又回过头跟同伙讲道理,“大哥,我们不劫色不杀人,钱都已经要到了,赶紧放人走吧。”
“不能让她走。”回应那人的声音明显镇定很多,同样低低的但是更有震慑力。
小弟不解,“为什么……她看到咱们的脸了?不能啊,我们带着头盔呢。”
“我刚才看见她的脸了。”
按照朝清当大哥那几年的经验,从这位大哥的语气中隐隐约约听到了危险的气息,不禁替那位被围困其中的妹子捏了一把冷汗,两年过去了,这会儿的小混混们似乎不比那个时候小打小闹,朝清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已经祭天,也忘了让小吴帮忙报警,光凭着一腔热血就深入敌军内部,别到时候妹子没救出来,自己还跟着搭进去了,鲁莽呵,鲁莽呵。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黑不溜丢,正值夜黑风高,阵风从巷口吹来刺激得朝清鸡皮疙瘩上又长了一层鸡皮疙瘩,朝清咕咚吞了口水算是给自己鼓气了。
小弟也懵了,颤颤着看看自己的螳臂能不能挡车,弱弱地重申了一遍他们的作案宗旨,“大哥,我们只劫财不劫色……”
听着这意思,不光大哥,小弟也见到了妹子的脸,见到了脸就想劫色,被抢劫的妹子不是个大美人就是个超级大美人,能让人看一眼就把持不住,朝清感叹社会风气逐渐败坏的同时,还不忘跃跃欲试去看一眼到底是什么绝世天仙,头还没伸出去,就听大哥的声音陡然沉重得可怕。
“这女的好像是上边要找的人。”
啥?还有上头?朝清听着两个人一来一句的对话,应该是个兄弟犯案,刚打算撸起袖子冲上去二对二的手一愣,连忙把袖子重新盖在胳膊上,整个人连同脖子一起缩成了棒槌,再等等再等等,要智取要智取。
“啊?”小弟似乎吓了一跳,顿时没了主心骨,“大哥,你什么意思?”
“抓到这个人送上去能得到二百万。”
大哥话音刚落,原就空荡荡的巷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来往只有呼呼的风声吹得人耳朵疼,简陋的吊灯晃晃悠悠的在天上画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想不开一头磕死在墙壁上,随着早早香消玉殒的兄弟而去,朝清趁机稍微捋了捋思绪——上边发了通缉令,找到通缉令上的人就能得到二百万?小流氓什么时候都这么有组织有纪律了?二百万!财大气粗!
“放我走。”
朝清定耳听了听,这声音不是大哥的,也不是小弟的,冷清如水,就连一点点隐藏慌张的气流都没有,触水即冰,冷静得可怕。
要不是朝清实数地知道抢劫的只有两个人,差点以为这岿然不动的声音是他们的女团伙,被困其中的妹子半天没说话,原以为她已经被两个人吓晕或者打晕了,冷不丁发了个声,吓了朝清一跳。
“我给你们双倍。”
小弟当场吓傻了,龟缩到大哥身后,“大哥,这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上头要抓她,别是要出什么事儿吧。”
大哥就是大哥,此情此景之下,格外冷静,“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我没有让你相信我。”
妹子的声音极稳极缓,忽略掉她此时此刻的处境,感觉上更像是在参加一场硝烟无声的商业谈判。
朝清扒着脖子注意着那边那个轮廓的一举一动,突然一阵刺眼的白光毫无预兆亮起来,朝清汗毛都竖起来了。
抢劫的两位兄弟已经把她的手包牢牢控制在怀里了,没想到她身上还有另一个手机,屏幕上白光乍然亮起,两人同样吓了一跳,下意识用手挡住头盔。
“我已经报警了,最多五分钟警察就会赶过来,是现在就跑还是等一会儿让警察追着你们跑,自己选。”没等兄弟俩二选一,妹子又加了点催化剂,“如果被警察抓到,到时候稍微一调查你们两个就能调出曾经举报过你们的其他受害者,不仅我价值五万的包还有里边两千元的现金和手机,你们以前抢劫过的其他东西也必须要一个不落吐出来,到底是想富贵险中求得到两百万,还是吃牢饭,你们自己看着办。”
“大哥,我们……”小弟扯着大哥跃跃欲退。
“你这臭婊子!”大哥咬牙切齿。
妹子波澜不惊,“还有三分,不,还有两分钟。”
“你,给我等着!”大哥咬着牙,伸手在五万的包里捣鼓了两秒,直接把手机扔到妹子脚边,由远及近的警车鸣笛声哗啦啦吵碎了街巷的寂静,大哥左手拎着包,右手拉着小弟,转身要以八百米狂奔的速度向朝清这边的转角跑,朝清吓得脸都白了,却不见两个人跑过来。
妹子突然抬手扯着手包,全然不顾两个人亡命天涯的急迫性,“我有件事要问,如果你能告诉我,我就放你走。”
“你特么有病啊!”小弟被警鸣声吓得眼都红了,“放我们走!”
“我听说这条巷子之前住过一群人,你们认识吗?”
朝清蓦地一滞,莫名觉得这妹子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纷杂的思绪还没来得及理出头绪,被越来越近的警鸣声吵了个七零八落,抢劫二人组吓得魂飞魄散猛然挣脱了妹子的拉扯,飞一般逃离了是非之地,小弟边跑边骂,“大哥,这婊子有病!”
两人跑得六亲不认,连一个关注的眼神都没分给朝清,直接从她身边飞奔而去。
朝清极度容易被分散的注意力蒲公英一样随风散了,转念一想,诶,警察来了,这下可以坐警车回俱乐部了。
俱乐部那群人总不至于对被警察叔叔送回家的迷途羔羊太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