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风华》木石之盟

4、明星（三）

　　经过三天的高强度训练，朝清才明白过来，因为自己在那场具有历史性转折点的会议上睡着了，迷迷糊糊着到底答应了一件什么蠢事儿。
　　在这之前那几场临危受命直接逆袭的比赛中，朝清几乎野马脱缰一样肆意妄为，看谁不顺眼就杀谁，不管团体不管策略，凭借中单法刺的灵活性来去自如，一换一不亏，一换二血赚，也就是凭借着她打开的一个又一个缺口，让其他队员继而进攻对面缺少一个核心或者两个输出位的队伍。
　　一人祭天，法力无边。
　　可确定了体系以中单为核心和节奏点的完整体系之后，就意味着她一个人拿着大半的经济，就必须要打出符合她经济的输出。打团必须在，一边要防着被对方切死，一边又要灵活走位配合队友打输出，所有人都围着自己转，所有保命技能都放在自己身上，一旦输了，背锅肯定是当仁不让。
　　这种打法跟V战队的中核很像，但不一样的是他们的中核nine是大法师，掌控全局打输出就行，而她却是法刺，一套技能下去对面必须死，要不然他们这边就要团灭。
　　压力山大，超级大，无敌大。
　　几天的训练赛和严密训练，越练越能察觉到这套体系的缺陷到底有多么明显明显，只要针对朝清打，严格压住她的经济发育而且时刻关注她的位置，就能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控制她的出其不意，或者用铁桶阵保住自己的双C，让朝清根本碰不到他们，无论是这两种哪一种情况出现，都会让朝清十分头疼。
　　而且最重要的是，中单法刺一般都是带动整体前中期节奏的，一旦拖到后期双方都是神装，她的输出会相对疲软很多。
　　又一场被刻意针对的训练赛输掉之后，朝清摘下眼镜无力靠在椅子上，仰天长叹，“这怎么打吖？”以前那种来去自如的手感全无，瞻前顾后的，根本没有办法正常发挥。
　　所有人都注意到这个问题，训练室的气氛陡然降下来很多，孟长城脸色铁青，低吼了一声，“乔奇，田震西，你们两个肉坦连一个中单都保护不了？！”
　　两个人被吼也不能回嘴，低着头挨训。
　　孟长城屈起食指把桌子敲得震天响，“不是告诉你们要保护中核吗？人怎么就死了？”
　　高阳在旁边也很尴尬，乔奇是边坦位置，田震西是肉辅助，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是保护打野位的高阳，变阵才短短几天，长久的习惯让他们在团战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跑过去保护野核了，这才导致朝清被连控群殴，一个技能都没放出来就死翘翘了。
　　主力核心一死，直接被对方一波推到了水晶，大顺风的局势被直接一波翻盘，朝清输了比赛，心情糟得一塌糊涂，耳朵边上还是毫无意义的追究事后责任的责骂，朝清长呼一口气摘下眼镜，懒懒靠在座椅靠背上，偷偷摸索着身上的口袋，看看还能不能掏出一包零食。
　　田震西挨骂的空档，哭丧着脸向朝清发出了求救讯号，“朝清，你说句话啊。”
　　原本也算不上有多饿，但是摸着衣兜比脸都干净，胃口求取存在感地哀嚎了一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咕噜咕噜地直冒酸水，想着到了饭点可不能让孟老师“拖堂”，朝清吧唧着嘴难得正经地发表了一句结论，“教练，我们还是应该好好想一想其他打法，比如双核或者多核，有备无患。”肚子又偷偷叫了一声，朝清扬了扬下巴，“高阳这么厉害的打野选手，不打输出位置，实在是太可惜了，KingHonor需要的是团队配合，单靠一个人是不行的。”
　　孟长城没有立刻表态，默了片刻，摆手示意几个人出去，他真的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终于能吃饭了，朝清率先冲出复盘室，有了出头鸟，田震西也迈着小碎步逃离了爆炸现场，刚走下楼梯就被乔奇拎着卫衣后颈的帽子被迫让开楼梯中间的位置，眼见着高阳后来者居上一声不响直接超越他，小跑着向朝清而去。
　　朝清的脚步倒腾得飞快，但是仔细观察也不难发现，她脚步虚浮，两条竹竿一样的腿一高一低，高阳沉默加速，走到与她并肩的时候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着往上一提，险些将她整个人扛起来，朝清吓了一跳，高阳精准接住她错愕的目光，果然，青灰短发下那张脸早已是一片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滴落，她吃痛地捂着肚子。
　　高阳脸色一沉，全然不顾她的意愿，一弯腰把人打横抱起，回身对着后边的人说，“你们跟教练和经理说一声，我带朝清去医院，她胃病犯了。”
　　田震西，乔奇和杜七大眼瞪小眼，眼睁睁目送高阳抱着朝清匆匆走到地下车库。
　　一路无言走了十几分钟，朝清一米六八的个头，瘦成了麻杆但总归也有四十三公斤的骨头和血肉的结合体，朝清一向心大，忙着胃痉挛的同时，还暗想高阳就这么抱着自己走了这么长时间，还脸不红心不跳手不抖，实在是不给她这么多年用胡萝卜养出来的肥膘一点面子。
　　没想到网瘾少年还有这么漂亮强健的体格，朝清一时手痒，嘴里留着哈喇子想顺着衣服纹路摸一摸高阳的胸肌，刚一伸手，可怜巴巴的胃察觉到自己的主人不管自己死活生了七七八八的异心，咧开大嘴咬了她一口，朝清顿时内伤大增，不敢造次了。
　　高阳分明一直看着路，从兜里摸出钥匙给车开锁，下巴好像长着眼睛一样，把朝清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胃疼还不老实。”
　　朝清疼得咬牙咧嘴，“队长，你怎么知道我胃疼？”
　　胃疼是老毛病了，朝清自以为能游刃有余地驾驭这死东西突然来临时的面目表情，刚才在复盘室她自觉表现得挺自然，高阳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个人资料上有体检报告。”把她放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一抬头霍然对上朝清半带审视的目光，高阳一愣，后半句才结结巴巴抖筛子一样，“我，我是队长，关心和了解每个人都是分内事。”
　　朝清点头，露出了个善解人意的笑容，“哦，这样啊。”可那笑意后边分明藏着其他意味，目光露骨又放肆地盯着他。
　　在复盘室待了整整一天，前两天还十分可行的中核体系，在今天的训练赛上突然遇到了关键性问题瓶颈，从孟长城身上散发出来的凝重气息一点点蔓延在整个复盘室，到了午饭时间大家还忙着跟他一起想挽救措施，朝清一顿没吃，茅草屋一样没用的胃就彻底失控了。
　　“有胃病就应该自己多注意一点，小心饮食规律，西药治标不治本，那就用中药调理一下，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想到俱乐部日渐稀疏的医疗设施和医护人员，高阳顿了一下，“我觉得我们不是没有赢的希望，从低谷爬起来需要一段时间，等这段时间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到时候赞助们又会蜂拥踏至，医务人员，营养师和健身教练都会跟过去一样。
　　“嗯……”朝清疼得难受，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实在没了强撑的力气，瘫在副驾位置上宛如一条搁浅的小干鱼。
　　夜间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被挡风玻璃渡成了一片片斑驳的光晕，一个接一个地从高阳脸上翩跹而过，那张始终在光斑剪影中的脸紧紧抿着唇，这场秋季赛的胜利对于SMS来说太重要了，赢了就有了继续搏斗下去的资本，输了，一无所有。
　　人的一生中能有几个可以孤注一掷，明明白白看得清楚利弊得失的机会？高阳比朝清进队晚，一进队伍就临危受命成了队长，队里的人员几经流转的历史他烂熟于心，实力悬殊也一清二楚，忙着练实力的同时还要兼顾队里几个人，说不累是假的，但是……
　　他侧头看了看的朝清，紧闭的双眼下是疼痛施加给她的掩不住的煎熬，他不想在自己的职业生涯或者说自己的人生中留下一场遗憾。
　　高阳暗自下了个决心，一脚油门驱使着车子风驰电掣向医院驶去。
　　俱乐部个人资料上的情况也不详细，况且相隔两年，胃病反复也不是什么好兆头，高阳不放心，特意挂了一个专家号，要不是朝清拦着，他甚至想给她弄一套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全面完整的身体检查。
　　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安顿下来，朝清老实巴交挂上点滴躺在临时病床上长长呼了一口气，高阳从外边买了点热粥，朝清被他拖着来回折腾了这么久，身上软绵绵的，也没什么胃口，半耷拉着眼装死。
　　高阳前去缴费的空档，朝清微信通知声狂轰乱炸响了十几声，半点不给病号翻开手机的时间，电话又催着命突兀响起来，面对这种蓄意挑衅，而且还是在她打扰休息的高压电线边缘来回试探的行为，只要朝清稍微有点精神气儿，她都会毫不客气把电话照着地板摔个稀巴烂，权衡利弊，免得打扰到医院清净，造成自己被保安叔叔拎着后颈踢出去的惨痛后果，她无奈叹一口气，被逼无奈接起了电话，“喂~~”
　　“朝清，嘛呢你，死哪去了？微信都不回！”
　　拜托，您老人家真的给我回微信的时间了吗？
　　换成平时，朝清肯定一嗓子吼回去，但是现在扎了针，算半个伤残人士，按照朝清的逻辑，病号就应该好好休息，况且忙了一天实在又累又饿又困，只想趁着高阳不在忙里偷闲眯一会儿，有气无力，“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滚蛋。”
　　那边被骂了也不生气，高高举起手机，朝清的耳朵被爆竹声声的DJ舞曲炸了个窟窿，人却神乎其技地像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立刻热血沸腾起来，“人找到了？”
　　计谋得逞，“朝大官人不是让我滚蛋吗？”
　　“别跟我废话！”朝清胃也不疼了，人也不困了，整个人都清醒了，一手扶着点滴液，一手捏着手机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个专业的闲人能过来帮她拔针头，“位置发给我，诶，对了，这个不能有错了吧。”
　　电话那边的大爷卖起了关子，“谁知道呢？反正我觉得差不多，你爱来不来。”
　　“艹，我去！不管是不是，我都得过去看看！你，你把人给我看住了，到时候我过去没见到人，就扒了你的皮。”
　　晚上十点半，病号们哼哼唧唧着睡了，护士医生们到了换班的时间，有些突然送来的急诊病人消耗着剩余的医护工作者，平常人声鼎沸挤得水泄不通的休息大厅此刻见鬼一样空荡荡的，半天听不见脚步声，朝清原地转了二十圈，自觉不能再等了，一会儿高阳回来她就走不掉了，一咬牙一跺脚，心一横眼一闭，死就死吧。
　　朝清怕疼，所以从小就怕生病。只要稍微有个头疼脑热，爷爷奶奶二话不说抱着她就往镇上的小诊所跑，小诊所不讲究，小病吃药大病扎针，朝爷爷关注时事，知道是药三分毒和病从口入，所以，不管朝清大病还是小病，一律扎针，不扎屁股就扎手。
　　朝清每次扎针，人就僵成了木乃伊，小脸崩得比纱布都白，针头还没进去就开始张着大嘴哭得差点以把房顶掀翻，每一次给朝清扎针都是一场灾难，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小破房子是打着诊所的旗号干杀猪的勾当。
　　不知羞之前扎屁股，有了点女孩样，才逐渐接触了挂点滴这种刑具，每一次点滴都是爷爷陪在身边时刻关注吊瓶进度，最后从善如流地帮她拔掉针头，干燥如同磨砂的手掌把温暖渡给冰凉僵硬的小手，久而久之，朝清依赖成瘾，错过了学习自己拔针的年纪，也没能学会这项技能。
　　怎么爷爷摁着就不流血，自己摁着就流不尽？朝清越狱似的逃出医院，一脚踏出医院大门，凛冽的北风劈头盖脸砸过来，冬日之始，渐渐冷下来，朝清整天被困在基地，西瓜脑袋早就忘了今夕何夕，被冷风吹得抖了一个激灵，差点原地驾崩。
　　也不是白白受冷，寒意在手背肉皮外站岗，前一秒还肆意妄为的血细胞，见着外边洪水猛兽，欺软怕硬的势利眼儿们一见惹不起，迅速制止了对抗白细胞的造反大军，原地投降就地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招手上了出租车，报了凯子发过来的定位，出租车里暖和，时间早就过了青城的晚高峰，车在平坦宽阔的路上四平八稳地前进着，驾驶人应该是个老司机，驾驶技术十分娴熟，朝清摆弄着手机，时刻关注着凯子那边的情况。
　　车速已经很快了，朝清还是觉得慢，恨不得张双翅膀飞过去，无力呵，无力呵，她吐了一口长气，侧头靠在车窗上，城市街道各处都是车水马龙，车灯和两侧透过绿植树斑驳落下的清冷的光，高屋建瓴上挂满了的霓虹灯，萤火之光终究是照不亮天际沉重的黑幕。
　　透过车窗外边的世界匆匆忙忙的，幸福着人忙着开心，不幸的人忙着悲伤，不断向前的脚步把过去孤零零地遗落在原地，像个无助可怜的孩子。
　　车程过半，逐渐转向阡陌纵横的小巷，这是这座城市里最悠久古老的区域，没人确切知道那道隐形的结界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划分的，只是不知不觉间，汹涌嘈杂的车流川息就被叮铃铃的车铃声和路边简陋店铺的叫卖声代替了，撑天的法国梧桐下几百年如一日地守护这里的人，这地方存在着S市最大的交通问题，巷道是狭窄局促的单行道，时速超过二十公里就算超速，来往不绝的行人和随处可见的路边摊大摇大摆地将原就窄小的巷道挤得水泄不通，基本上无视试图通过街道的车辆，难能可贵的是，随便一辆自行车都敢对着挡路的轿车狂拨车铃，用目光的愤怒和誓死不让的态度训斥着闯入街巷的机器怪物。
　　人类文明日新月异，高科技都快要把整个宇宙写进小学课本了，这地方竟然还存在着极力抵制现代科技的原始区域，朝清扶额，“师傅，您的驾龄是手写上去的吧？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时候，乔源就在咱们S市定居了，我这儿赶时间呢，您就算是多开五百里上高架桥也比我们在这儿变成活化石好得多。”更何况现在正是乔源传承几百年的夜市时间，等到他们到了，凯子那边恐龙蛋里孵出来的小恐龙都已经当妈妈了。
　　司机师傅扒着脖子隔着后视镜跟后边这个炸药包客客气气地讲道理，“丫头啊，你报的那地方只有这一条路能到，上车的时候你张嘴就来，我还以为你是外地人呢。”
　　她那时候是着急刚过来给忘了，一听师傅说这话，朝清郁结的同时几乎是光速涌上一大段单口相声想跟司机证明自己的祖宗的祖宗还有祖宗的时候他们就赖在这地方了，外边跟出租车大眼瞪小眼儿谁也不想先让路的自行车正耗着，凯子也挑了这么个碎的点儿打电话问她什么时间能到，此情此景之下，把郭德纲请过来也怕是没心情嘴碎了。
　　暗骂了一声凯子挑的这破地儿，朝清在后座上幽幽瞪了一眼前边挡路的自行车军队，幽怨地交了车钱，双脚重新回归大地，立刻被钻脖的冷风冻了一身冰渣，下意识怂了，想重新狗缩回车里，活化石就活化石比变成冰雕舒服，结果回手拉车门摸索了半天，才发觉五秒不到的时间，出租车已经突破街巷走得了无牵挂，刚才挡路的自行车叮铃着车铃从她身边扬长而去，刚刚还堵成泥石流的巷道此刻来往和谐人人脸上心花怒放，仿佛她就是造成刚才人仰马翻的毒瘤，她一下车，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朝清独自在寒风中捣鼓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天地良心，自己今天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凛冽的被风到了乔源被沿街高耸茂密的法国梧桐树挡了些寒意，奈何单衣单褂下边也是包骨的薄肉皮，脆骨薄皮勉强撑住了SMS在电竞赛场上的颜面，可扛不住不解风情辣手摧花的冷风啊。
　　朝清两条麻杆腿在乔源街头抖成了筛子，双手互相超在衣袖里，手掌吸血鬼一样紧贴着小臂迅速把胳膊上仅有的热量吸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