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风华》木石之盟

3、明星（二）

　　朝清上过高中，但是严格按照毕业证书来说，她只是个初中学历，十六岁开始闯荡社会，大风大浪倒是没怎么见过，但是要论起小追小打坑蒙拐骗这种事儿，朝清心中暗笑，恐怕她面前一一打过招呼的这几位二十岁上下的少年，没有一个人比她精通。
　　准确地来说，是无师自通，自学成才，最光荣的巅峰时期是跟着更厉害的人有样学样，成功混成过一整条街的大姐大，一整条街六个小乞丐都由她罩着。
　　朝清在旁人看不懂的自由世界里得意洋洋了两秒，随即反应过来瞬间低调，端起了当年小霸主的领导架子，嘴里冒着跟中央电视台学来的官腔，“大家好，我是朝清，清朝的朝，清朝的清。”
　　说完就收了音，还不忘四处看看，原来复盘室四面的玻璃是正儿八经的纯玻璃……
　　底下四个人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的自我介绍已经结束了，这简短精炼，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自我介绍，颇有小学都没有毕业的水平。
　　竟然连兴趣爱好都省了……
　　现役SMS战队里十八岁的田震西年纪最小，比朝清和乔奇都要小上一岁，坐在椅子上悠哉悠哉地晃荡着两条腿，童言相当无忌，“小姐姐，有男朋友了吗？”
　　乔奇的手还没抬起来，高阳的巴掌已经照着田震西的锅盖头顶拍上去了，“想当狗仔？这么八卦。”这会儿的高阳敛了笑意，又变身成为田震西最怕的冷面队长，吓得他果断放弃椅子，小碎步跑到了乔奇和杜七中间寻求庇护。
　　乔奇如沐春风般，浅笑着对朝清说，“教练已经把复盘资料整理好了，就等你过来一起复盘。”十分熟稔地用转移注意力大法，再一次从高阳手里解救了田震西。
　　朝清摸了把椅子兀自坐下，单手撑着下巴，行云流水地翘了个二郎腿，挑了个自以为风情万种的眉眼，神经末梢的反射弧长到了姥姥家，这才重新接上田震西的问题，“弟弟，有兴趣吗？”
　　七十年代灯红酒绿的酒吧里，粗制滥造揽客女的气息扑面而来，辣眼睛的画面冲击着视网膜，田震西险些吐出一口心头血……
　　孟长城调试好仪器，伸手拍了个响，打断了几个孩子的闹剧，“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开始吧。”
　　他这一说话，朝清才收了嬉闹，正眼看过去，前段时间比赛节奏紧，要一边忙着适应高节奏强压力的比赛现场，比赛结束之后又要加紧时间练习游戏手感，把适应赛季版本的英雄一遍一遍的研究，每天累到一沾枕头就能睡得昏天黑地，所以她破麻袋一样的脑子容量不仅没记住并肩作战队友的名字，就连他们的指挥官孟长城，她都没什么特别清晰的面部印象。
　　好不容易抓住这个可以重新载入脑容量的机会，朝清赶紧临时抱佛脚，雷达一样的目光把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这是一个十分吝啬面部表情的男人，眼角眉梢处处长了些严厉的剑刃，面容严厉，年龄与长相十分不搭……稀稀拉拉的想法还没完全成型，就被孟长城播放在巨大银幕上纷纷杂杂的比赛画面转移了注意力。
　　前五场比赛都是朝清还没有进入战队的时候，那个时候的SMS正处于低谷中的低谷，从常规赛BO5的第一场比赛开始，无一例外都是被对手3:0惨败，是根本没有抗拒力量的单方面被吊打，无论是拿到版本强势的英雄组合，还是分明察觉对手的BP和战场策略上出现了小问题，比赛都会输，应该赢的会输，不能赢的干脆被对手零封。
　　最快的一场比赛不到六分钟就被对方推了水晶。
　　KingHonor的路人游戏机制中，比赛进行到六分钟以后才有队内玩家选择投降或者继续的机会，六分钟内结束战斗——SMS被对手逼得连投降的资格都没有。
　　朝清不觉哑然，心中暗暗琢磨着，现在退出SMS还不算太迟吧……这也太弱了，光看了两场整个SMS要战术没战术，要气势没气势，破绽百出不说，关键是让人堵心，恨不得把上边比赛的五个人揪下来狠狠揍一顿。
　　不知道的，还以为SMS是收了钱在打假比赛呢。
　　唉……
　　她那段时间身处二队，整天混吃蒙睡，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知打游戏，知道一队队员们在比赛场上一败再败，俱乐部人心惶惶，每个人脸上都没什么精神气儿，仔细了解过才知道原来SMS竟然输得这么惨，这就不是战绩的问题，根本就是从心理状态和气势上就被对手碾成了渣渣。
　　团战打不过，分带打不过，多打少还是打不过，一输到底，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看过这整整十五场小比赛，不光是朝清，其他四个人也连带着沉默，整个复盘室安静得不像话，孟长城的声音在压抑的房间格外沉重，“你们看着自己的比赛，感觉怎么样？”
　　这是在说其他四个人呢，朝清不觉置身事外地翘着二郎腿，随着孟长城一同看向他们。
　　沉默呵，沉默呵，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我可以接受你们失败，一次两次无数次，没有关系，电子竞技没有谁是常青树，起起伏伏很正常，可是我觉得，你们已经不想打游戏了。”
　　朝清点头附和，她也看得出来。
　　“如果你们继续保持这个态度下去，我觉得没有必要耽误朝清的前途。”
　　话锋一转，刚刚还在旁边看热闹的朝清陡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吃了一口鲸。
　　接着不等任何人回应，孟长城切换屏幕上的放映画面，是朝清上场之后，SMS一改之前灰头土脸的作战状态，从开局到结尾，SMS攻击的阵势就没有停过，逼着对手不得不退到高地塔，最后的结果大都是SMS创造监狱局，一点机会都不留，没赢过一样疯狂点塔，五个人直接化身大狼狗，咬着对方的屁股不松口。
　　半点没有老战队该有的稳重和精巧细心的运营痕迹，看到人就打，两军相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因为一个毫无正规比赛经验的新人上场，整个战队完全换了打法，首胜之后，其他对阵的站队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研究一下新人对整个战队的影响，可无奈朝清在进入SMS之后就没有在任何正式场合出现过，也更别提可供参考的作战资料。
　　稍微有点印象的教练也只模模糊糊记得一点当初新人赛的时候朝清的亮眼表现，但是已经过去整整两年了，印象早就淡薄了，印象最深的是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生猛，比男孩子还要生猛！
　　资料一无所有，于是被打得措手不及，实在招架不住这么清奇的打法——有的时候为了杀了一个人，甚至越两个塔追到对方水泉，人头比塔还要重要，不杀人不罢休的恐怖打法，常常让对手根本不敢接团，从气势上完胜……这种胜利，毫无规律可言。
　　不过，唯一一点确定的是，是这个新人——KPL赛场上第一个女性职业选手dynasty彻底改变了SMS，于是所有人都认为孟长城把人带回俱乐部之后，进行了神秘的训练，雪藏了这么久，才在这么生死存亡的关头拿出来扭转局面，实在别有用心，居心叵测，狠人一枚，深藏不漏……他们埋怨愤懑，险些将孟长城踢出好友群。
　　孟长城看了一眼正认真观看复盘比赛的朝清，暗自扶额，如果他说当初之所以同意朝清上场是因为他当时已经是基本放弃破罐子破摔的状态了，其他人会信吗？回想当时真的赢了的时候，他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
　　几个人盯着大屏幕，那些他们前不久刚刚操作英雄进行的比赛，正慢动作一帧一帧地回放，每一次团战的起始过程，每一次失误都无限放大，五彩的光斑一遍一遍刷在每个人脸上，田震西不由惊叹，“这真的是我们打的比赛吗？我们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乔奇笑道，“多亏了朝清的加入。”
　　杜七是战队里微微胖，微微壮，微微沉默，微微害羞的老牌战边上单，一向不太擅长与人交际，听乔奇这么说，十分诚恳地点头“恩”了一声，用他特有的方式毫不吝啬地表达着对新成员的认可与欣赏。
　　朝清有点招架不住了，她一向是吃软不吃硬，是个听得了批评，却受不住夸奖的欠脾气，有人指着她鼻子谩骂嘲讽，她要么不屑一顾当成疯狗狂吠，要么红口白牙比对方更凌厉地讽刺回去，把对方骂得满地找嘴，可要是有人夸她……
　　朝清不由自主地把二郎腿放下去，端起了衣襟前带鲜艳红领巾小学生的坐姿，脸颊微红，有了那么一丢丢不好意思的痕迹，“我，我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好，大家都很棒，都很棒，呵呵……”
　　高阳从前几场连败中回过神来，神色严肃，“教练，你的意思是要训练一套以朝清中单为核心的作战体系？”
　　平地惊雷，炸得几个人整齐划一地看向孟长城，异口同声，“什么？！”
　　要知道老战队之所以是老战队，是因为他们有一套专门的体系能够是他们顺风不浪，逆风稳住，最大程度上帮助比赛取得胜利，SMS俱乐部几乎是伴着KingHonor一起出现成长的，几年下来老队员换上新队员，也是传承着SMS多年沉淀下来的战队精神。
　　一代一代传到现在，突然因为一个新人加入而变阵变打法，就好像个一贯优雅尊贵的老绅士突然人来疯一样当众跳起了脱衣舞，复古不复古，潮流不潮流，驴唇不对马嘴，唯一的不怪就是哪里都很怪。
　　“的确容易让其他战队的人措手不及，不了解我们的新打法，但是还有一周的时间，我们可能没有办法这么快适应新的打法，万一崩盘了，可能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了。”
　　高阳作为战队队长，比任何人都慎重。
　　他清俊的脸上微微凝着眉，无声抗拒。
　　孟长城孤注一掷，“那你有别的办法吗？”操作着电脑继续播放SMS不久前赢得胜利的那十几场小阶段比赛，“你自己看一看，我们之所以能打赢是因为什么？”
　　不肖他说，高阳自己明白，他们四个人完全是按照中单朝清的节奏一直进攻，对于这一点他无话可说。
　　孟长城把手搭在高阳肩上，语重心长，“top，我们现在急切需要一场可以证明我们巅峰实力的胜利，扫掉我们身上的羞辱，我知道这种整体打法的改变跟你之前的状态和节奏完全相悖，但是为了战队，我们有些改变和牺牲是必要的。”
　　教练和队长的大局谈话，对于SMS的其他队员而言家常便饭一样，毕竟电子竞技不是语文作文，不是文学绘画，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电子竞技的魅力就在于它是真真切切，非赢即输的结果。
　　有很多战队的很多优秀队员当初是在新人选拔比赛上以carry位置被收到战队之中的，可是为了战队整体，不得不去打承伤或者纯肉的辅助或者边路位置，事与愿违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四个人大气都不敢出，老老实实等待队长和教练协商之后，无条件服从的结果。
　　朝清是个典型上课容易走神的渣子生，不明白其中因果前后的深意，只听着他们聊天的话题没有自己的事儿了，端坐了五分钟的骨头又痒痒起来，瘫在靠椅上浪里浪荡翘着二郎腿，趁着没人注意到她的空档，从卫衣兜里掏出了早早预留下的小零食，边看复盘边美滋滋地填肚子。
　　一众沉默间，高阳缓缓开口，“教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同意你说的出其不意，但是我觉得突然把战队胜利的希望都压在朝清身上，她初来乍到不久，委以重任从一方面来说是信任和担当，可同时这也是一种压力，朝清毕竟是一个女孩子，她实力很强这一点有目共睹，可是毕竟缺乏大赛经验，而且看着她的打法一直激进，一路顺风还可以，一旦陷入逆风，结局也是不可控的，靠着出其不意，我们谁都不能保证最好的结果。”
　　队长和教练为了队伍的核心问题意见相悖，谁说的都有道理，一时间争执不下，这种时候，应该轮到话题当事人说点意见，几个人再次回头把焦点聚集在朝清身上。
　　五个人，加上乔奇的一副眼镜，一共十二只眼睛齐刷刷看向在场唯一一个女生。
　　高强度的比赛让一向嗜睡的朝清恨不能睡个天昏地暗，一大早被程秒叫起来，起床气憋回去的结果就是在这么激烈争执的会议室上，吃饱喝足之后直接心大地睡着了。
　　双腿大喇喇咧着，单手垂下来，另一只手把小半包零食捂在怀里，脑袋缩在卫衣宽大的领口上，后脑斜斜依着靠背，睡相清奇，十二只眼睛一个赛一个挂着不可思议，两个大主力为了她的问题争执不下陷入了僵局，她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田震西哀嚎了一声，“天了噜。”连忙接着险些掉下来的下巴。
　　孟长城脸色并不好看，乔奇距离朝清最近，轻轻摇了摇朝清的胳膊，试探性叫了两声，“朝清，醒一醒。”
　　坐着睡觉实在不舒服，朝清睡得浅，慌忙醒过来，下意识抬手摸了一把嘴角的口水，“怎么了？怎么了？”后知后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懵懵唧唧地点头，“都行，都行，我没什么意见。”
　　高阳还没来得及说话，孟长城先一步拍板，“好，既然朝清答应了，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