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也不是人》呲花

31、小甜神（九）

　　司衍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只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十分茫然地说了声：“啊？”

　　晏晏拿着镜子往他那边坐了坐。

　　司衍有点懵，接过来，先是下意识照了一下自己——很正常，帅鬼一个。

　　又将镜面往旁边偏过去，照晏晏——镜子里依然是方才的那个帅鬼。

　　因果盘因果盘，顾名思义，便是镜子前的东西和镜子里的东西有因果联系。举个简单的例子，比如在它前面放个苹果，水镜中便会出现它的种子。

　　看来这玩意似乎还真不是地摊货。

　　……大事不妙。

　　晏晏虽说是个情绪凝聚成的神明，可魂魄这东西是说不准的，难保有没有个什么前世。而司衍自从当了恶鬼，就将生前事尽数忘了个干净，就连自己死在哪朝哪代都不知道了。

　　来路不明的、从没有过交集的一神一鬼，突然被告知二者之间存在因果。若这因果是好事也就罢了，但万一有什么血海深仇……

　　有只心怀鬼胎的恶鬼默默咽了下口水。

　　他好不容易产生了心动，自然倍加珍惜，整日把小神明拴在身边还来不及。这要是出了什么幺蛾子导致晏晏和他翻脸，岂不是得不偿失。

　　……虽然晏晏似乎没有“翻脸”这种情绪，但最近他情绪莫名越来越丰富，说不准哪天就能突然学会生气。

　　司衍开始后悔把这个镜子带回来了。

　　这一刻，一向温和的司衍再次显露出些恶鬼的本性。他突然开始思考，要如何才能将小神明永远留在身边。

　　他趁晏晏摆弄镜子的功夫，转过身偷偷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摇了两下，小声嘀咕：“十殿阎罗开开眼，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而后顿了顿，想起晏晏不归地下管，于是补充道：“九重天上的神仙也开开眼，纵失金缕线不散有缘人。”

　　一套流程下来，司衍还觉得有点不大放心，开始抬着手在胸口犹犹豫豫地比量着想画点什么。

　　晏晏那边突然：“哎——？”

　　司衍一惊，猛地回神，想起来“画十字”这事跟他俩似乎不是一个体系的，这才作罢。

　　正好晏晏在叫他：“司衍你看你看，你动了。”

　　先前看的时候，镜中的司衍几乎是个完全静止的状态，眉眼离镜面极近，和此刻的司衍几乎一模一样。

　　但现在水镜中的司衍稍稍退开了些许，上半身完整地出现在镜子里，晏晏这才看出镜中人与司衍的不同来。

　　他头发差不多长到锁骨，不是很整齐，像是自己用剪刀瞎剪的。上身穿着灰绿色的粗布衣裳，肩膀处微微有点开线，但总体上还算整洁。

　　这大概是几百年前的小司衍，样子不过十二三岁。

　　即使看着有些落魄，眉眼间笼罩着散不开的愁，也还是好看的。

　　他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弯着眼睛抿出一个笑来：“终于完成了。”

　　晏晏捧着脸，语气软成一团：“好可爱的恶鬼先生。”

　　恶鬼：“……我没印象。”

　　晏晏开始发散思维：“可爱鬼。”

　　司衍整个人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故作冷静：“不要乱起外号。”

　　又在心里补了句：小甜神。

　　还挺配，勉强可以接受这个外号。

　　说话间，“司衍”已经放下手里的东西，被人叫出房间了，水镜中是一片结着蛛网的房梁。

　　看来这是“司衍”刚才手中物品的视角。

　　晏晏盯着房梁等了半天也没见人回来，有些疑惑：“这时间要跟当时一样吗？”

　　司衍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贴在镜面上放了一会儿。

　　——很好，果然，长按快进。

　　“司衍”再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血，像是被谁用力且持续地打了很多下，半边脸都肿起来了。

　　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东西，面无表情——仿佛这才是他的常态，而最开始的笑容只是昙花一现。

　　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的。

　　不论后面快进多少次，“司衍”几乎再没笑过。

　　他几乎每天都带着伤，看样子似乎经常挨打，好在他也很喜欢和手中这件物品说话——大概是个竹子做的人偶。

　　于是晏晏得以知道他在这里的前因后果：

　　这里是国师府，“司衍”是国师的祭品之一。

　　他是三年前被家人卖到这里的。

　　家里穷，养活不了这么多孩子，正好国师府贴出告示，寻找生辰八字符合要求的幼童，若愿意将他们送到国师府，便会得到一袋黄金作为报酬。

　　巧了。

　　“司衍”恰好符合要求，又不太讨家里人的喜欢——身体最差，话很少，又不会卖乖。不如拿去换了银子花。

　　“今日出门见着小妹与二哥在迎运楼吃点心了。”他轻声说，手里摆弄着小竹偶，“他们很开心吧。”

　　沉默了一会儿，睫毛颤了两下，他深吸一口气，用手点了点小竹偶的脑袋：“开心一点，开心一点，司衍。”

　　“我有你陪着呢，我也不是孤身一人。”

　　小竹偶随着他的动作点了点头。

　　【快进】

　　他的伤又添了不少。

　　“长生有什么意思？”镜子里的少年舔了舔嘴角的伤口，“活这么久，不会觉得无趣吗。”

　　他疲惫地趴在桌子上，又因为压到手臂上的淤青而“嘶”地一声再次坐起来。

　　“我才不信什么长生，要是给我选择的机会，这世间我一秒也不想多待。”

　　“……不过，本来也待不了多久了。”

　　作为祭品，十四岁之前就会被用掉。

　　“司衍”嘀嘀咕咕说完，看着小竹偶叹了口气：“如果你能说话，就有意思多了不是吗，即使等死也会变得有趣。”

　　“快乐一点，司衍。”他用手点上小竹偶的脑袋，让它点点头，但很快又自言自语，“不快乐也行。”

　　【快进】

　　门别别扭扭地响了一声。

　　“司衍”轻手轻脚地从外面回来，偷偷摸摸从口袋里捏出一块糖，从中间掰开，分给小竹偶一块。

　　“我还没有吃过这个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他试探着舔了一下，随后惊奇地睁大眼睛，“这就是甜味吗？”

　　他颇为不舍地一点一点把自己的这块舔化了，又犹豫着看了看小竹偶身前的这半块糖，表情有些愧疚，动作却毫不犹豫：“你这块也给我吧。”

　　随后，十分霸道地用手指让小竹偶点头：“甜的，要给司衍吃，只给司衍吃。”

　　【快进】

　　天气非常不错。

　　窗户被支起来，透亮的阳光洒在“司衍”的手腕上，那里恰好没有伤口。

　　这一点小小的幸运巧合似乎让他的心情很好。

　　“司衍”第二次笑了——上一次是小竹偶被他亲手完成的时候。

　　他说：“我今天才知道，朋友之间都有很亲密的称呼。”

　　“你是我的朋友吗？”他凑近了小竹偶，脸上带着一点迷茫，“又没有规定朋友一定要是人。”

　　“我也给你个名字吧，叫什么呢——”他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先自我介绍，“认识很久了，我叫司衍。”

　　“司衍”十分正式地学着他见过的样子对着小竹偶行礼。

　　而后又垂首用手指沾水在桌面上划拉了一会，才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日日皆安——你就叫晏晏吧。”他似乎很开心，“和我的名字一样，我叫司衍，你叫晏晏。这样你开心就是我开心了。”

　　少年第一次有了朋友，手舞足蹈地把水往脸上拍。

　　“他”是晏晏。

　　他是晏晏。

　　小竹偶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