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姐姐不好追》陆尚恩

7、暗流

　　沈云轻在醉烟楼帮忙做做杂事，难得有了几天清闲，伤势也好了不少。她总算愿意静下来想想下一步的打算了。但她还是不好意思常住，本想给桂姨些钱，却被箫凤影拦了回去。

　　“姐姐是我的人，不要见外。”

　　和箫凤影相处几日下来，云轻难得的多了一丝活泼，她突然想起来初见那日的场面，打趣道：“你是又惹上了哪家公子，让我做护花使者吗？”

　　箫凤影脸倏地红了：“姐姐知道我只对魏公子有意。那个姓王的，哼，谁看得上他！”

　　“那魏公子呢？”

　　“哎，别提了。”箫凤影摆摆手，“我那日就是和魏公子拌了嘴，才跑出来的，谁知道那姓王的王八……嗯，不能骂人，他居然追出来！”

　　她自己义愤填膺了好一阵儿，又委屈地望向云轻：“你说我是不够美，还是不够温柔呢，魏公子也常常来醉烟楼，但次次都点名要找茗烟，要不是我堵住他的路，他怕是都不认得我。”

　　“茗烟，就是那位花魁？”

　　“对啊，就是她，还有人说‘醉烟楼’以前叫‘醉生楼’，就是因为她才改成了‘醉烟’呢。”

　　沈云轻是见过茗烟的，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倾城美人，但可能是身形高挑，总是昂着下巴，给人一种高傲之感。果然，箫凤影接着便发起牢骚来：“但茗烟也太目中无人了吧，有一次还说什么，凤影凤影，还想做凤凰的影子，连凤凰的一根毛都比不上！”

　　这醉烟楼从佳人到花魁，还真是都颇有个性。

　　京都的繁华，自是比南安更胜一筹。据说司天监把星象来来回回分析了好些遍，禀告隆德帝，说是燕王在大旱赈灾中功不可没，如今又到了仲春，若是嘉奖燕王，以示皇帝英明仁恤，今年必风调雨顺。这几天圣旨终于颁布下来，在上巳节前夕为燕王选妃。

　　此刻，燕王府门庭若市，达官贵人的轿子排成几排，小厮们正忙着把系着绸带的木箱子搬到里间。而在一片寒暄声里，一个男人径直走向侍卫，悄声说了几句，侍卫便匆匆带他进了门。

　　那人正是周旻，他走进中堂，向这场选妃大典的主角——燕王李长英行了礼。

　　“周先生不必拘束，请。”说罢，李长英自己也坐了下来，丫鬟连忙奉上茶水，快速离开，带上了门。

　　“燕王果然是玉树临风。”周旻客套道。

　　“身居此位，政务颇多，也没心思打理自己。”

　　“殿下谦虚了，”周旻语调一转，“人，还是要为自己考虑，不是吗？”

　　李长英收起笑容：“周先生这是何意？”

　　周旻道：“十年前沈家灭门，殿下应该对前因后果并不陌生，定是知道沈家和连家的关系。但为何连家能全身而退？听闻是章宰相上奏，说是线人发现了作为罪证的图纸。章大人何等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日理万机，为何要插手此事到这等地步？”


　　“哼，谋反乃是重罪，章大人是为了江山社稷考虑，怎么能说这是小事呢？”李长英佯装冷静，但拳头已经握了起来。

　　“殿下误会了，我并非说这是小事，只是有些费解。章大人和连家的关系，殿下定是比我清楚。”

　　事实上，李长英并不在意连家，但他被周旻一句“为自己考虑”戳到了痛点，又捋了捋这层关系，已然信了七八分，思虑片刻便问道：“周先生有何高见？”

　　周旻见鱼已上钩，便不再拐弯抹角：“连霍那脾气，官场的人都略知一二。若不是连大小姐在其中周旋，连家还不知是什么光景。连小公子遇难，连家更是形势难测。若殿下抓住机会，不愁无利可得。”

　　李长英已经懂了他话中的意思，顺着问道：“那连大小姐是？”

　　周旻道：“红珏，连红珏。”

　　周旻口中的“章大人”，便是当朝宰相章容。他少时曾是隆德皇帝的亲卫，因文武双全，跟随隆德帝数十年，立过赫赫战功，又改革吏治，颇有成效。隆德帝因此深以他为倚仗。

　　李长英知道，若要争储，势必要得到章容一派的支持。他自几年前便开始谋划，拉拢章容的亲信，最终搭上了章容的船，私下里积攒了不少钱财。但章宰相毕竟是老狐狸，他的所作所为，章容了解得八九不离十。但他自己手里却没有章容的把柄。

　　因此，当周旻前来求见，说是有章容私吞赈灾之款的证据时，他先是一喜，又对这个来路不明而深不可测的周先生起了防心。

　　而周旻的意思也很清楚——章容和连家必有关系。若他娶了连红珏，并且是做正妃，便可以从连家入手，反击章容，从而渐渐脱离他的掌控。

　　周旻从燕王府出来已是傍晚，一出门，他便闻到一股扑鼻的花香。他顺着香气，一路来到了京郊的河边。天气还冷，河边并没有什么盛开的花朵，香气却愈加浓重了。

　　“花神找我，可是那边的事有进展了？”

　　他话音刚落，只见河边出现无数光点，渐渐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她挽着高高的发髻，眉间也有一点嫣红。

　　“阿旻，”花神——花无音先是叹了口气，“你是插手了朝廷的事吗？”

　　“我自有分寸。”周旻把头转向一边。

　　“你这样乱来，怕是会有损福报。”

　　周旻对花无音显然比对太阳神尊敬不少，但他话音里还是有些讽刺的味道：“福报？我是大煞之人，从无福报可言，也不在乎这些。”

　　“濯清不会想看到你这样。”

　　“濯清已经没了，”周旻——鬼王忽然散发出一丝邪气，他的长袍自下而上逐渐变成了黑色，“你不必再劝我，是福是祸，我都担得起。”

　　花无音沉默片刻，说道：“是凡间朝廷里的人。具体是谁还没查清楚。”

　　“多谢了。”周旻客气了一声，便匆匆离开了。

　　待周旻离开，河里突然有了动静，河面上出现了一朵漩涡，渐渐扩大，接着，一个男人从漩涡中出现，但他滴水未沾，在河面上如履平地，阔步走到岸上。

　　花神先是行了礼：“水君。”

　　“他是找到了濯清吗？”被称为“水君”的男人，即便站在河边暮色之中，也有着大殿之上的王者气度。

　　“像是。否则鬼王怎么会这样……没有理智。”

　　水君笑了一下，说道：“那我呢？”

　　花无音从未料到水君会是这样的反应。她一直以为，濯清和水君的事情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沧海桑田，人间皇帝不知换了多少，连朝代都更迭数十个。

　　濯清是风之神。曾是她的挚友。

　　她们所到之处，轻风吹拂，万花盛开，是世间最瑰丽的景象。

　　但濯清已经不在了。“灼金之战”中，她为水君挡下了带着“万神诅咒”的一剑。花无音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水君抱着濯清在横尸遍野的战场痛哭不已。海潮翻涌数日，洪水冲垮了村庄、淹没了田野。

　　水君用冰封起濯清的遗体，想尽办法救她，都无济于事。“万神诅咒”，是先太阳神金乌用七成神力聚积的源于世间各地的邪恶力量。刺出这一剑，金乌也魂魄重损，苟延残喘片刻便被鬼王所杀。

　　鬼王……阿旻，因为濯清这么叫他，自己也跟着对那个看似阴鹜的少年多了一丝好感。

　　鬼王是喜欢濯清的吧。毕竟，濯清那么好。当时神界视新生鬼王为不祥之物，只有濯清真心待他。

　　水君并不愿“登基称帝”，只是主持着一年一度的神议会，让众神各司其职罢了。但毫无疑问，水君仍然在神界最有威望。灼金之战后，他白天处理大小事务，夜里便去看望濯清，对着寒冷的冰棺落下悔恨的泪水。

　　直到有一天，冰棺和濯清不见了。

　　水君大怒，寻遍高山河流不得。而仿佛被人遗忘的小鬼王有一天却突然找上来，对水君说，是他带走了濯清，要送她转世。

　　那时地府还未成型，不光是水君，就算是花无音自己，也没想过“转世”为何物。直到百年后鬼王创了轮回，凡人饮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便可忘了前尘往事，再过一生。

　　花无音虽不愿相信，但不得不承认，即便鬼王这样，也救不回濯清。神可长生，而一旦身死魂灭，还何谈转世轮回呢？她看着鬼王寻寻觅觅三千年，心中十分动容，不忍阻拦。

　　但鬼王近日来频繁插手人间事务，她不能袖手旁观。鬼王这样任性而为，迟早会遭天劫。

　　而水君……水君三千年来，一直勤勉于治理天下。山川草木、鸟兽鱼虫，还有那免不了生老病死、在她看来寿命如同蟪蛄般短暂的凡人，这么久以来总算是生生不息地延续着。但谁知道水君在这天地之间踽踽独行，会不会寂寞呢？

　　而今天她才知道，水君，怕是也从没忘记濯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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