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梅雨》秦淮洛城

10、二、 在人生的很多种可能里遇到你（3）

　　熊淇在等待绿灯，也在等待卫安的反应。
　　他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淡定。
　　没拿矿泉水的那只手插进裤兜，指甲深深掐住指头。这是他一贯的小动作，痛感会抑制部分情绪。比如此刻的不安。
　　熊淇当然清楚，自己并没有立场说那些话。
　　也许，是因为她曾经恰巧出现在那个分水岭，他脆弱、冲动青春时期的终结。所以再见到她，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轻轻搭上了过去的脉搏，那时戛然而止的少年意气悄悄蔓延过来。

　　红绿灯转换，马路两侧的人一起匆匆赶向对面，两股相对的人流交错穿梭，像是扑克牌里的重新洗牌，左边的牌到了右边，右边的换到了左边。
　　熊淇和卫安夹在这小股人潮里，一起涌向对岸。
　　他没有等到卫安的回应。
　　快要抵达马路那边的时候，卫安忽然大步抢先越过他，走在了他的前面。
　　熊淇脚步一顿。
　　斑马线上人头攒动。他看着她走开，指尖相掐得力气不觉更大。
　　但他不会出声挽留。

　　然而卫安并未走远。
　　路边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刚才红灯的时候，她在马路对面就注意到他。小男孩周围站着一些大人，看起来都不太像他的家人。后来熊淇对她说话，她分了神，但是过马路时，目光还是下意识搜寻着那个小男孩的身影。
　　绿灯亮了，小男孩身边的人都走了，只有他留在原地，仰起小小脑袋左顾右盼，终于“哇”的一声哭起来。
　　卫安这时已经到了小男孩身边，她蹲下去，怕吓到小朋友，也不敢碰他，只能轻声安慰。
　　熊淇在后面看着。
　　他马上反应过来卫安并不是生气要走，一颗心落了地，也跟上前。他看那小孩孤零零一个人，不由想起自己小时候。

　　卫安声音温柔，天生有种亲和力，小男孩已经不怎么哭了。
　　见熊淇也过来蹲下，神色关切，卫安有些意外。她将刚才的事一笔勾销，对他笑笑致意，回过头继续和小男孩说话，“……马路边有很多车，不安全。我们走两步，到那边商店门口等好吗？”
　　小男孩犹豫了一会，点点头。
　　“那阿姨牵你过去咯。”
　　卫安站起，牵着小男孩的手，穿过自行车道，走到商店门口的空地上。熊淇默默跟在他们旁边。
　　卫安忽然有点后怕，如果小孩刚才在红灯时乱跑，或者周围正好有坏人把他带走。几秒钟的时间，就能改变一个家庭的走向。
　　“小朋友，你家里人呢？” 她蹲下问道。
　　小男孩低头不吭声。
　　卫安有足够的耐心，她想了想，换了种简单的问法，“你是和谁一起出来的？”
　　“奶奶……还有妈妈，爸爸。”这次小男孩回答了，说话时四处看着，似乎想找到他们。
　　间或有行人经过，有些人不经意间扫来一眼，但都没有停留。
　　“不急啊，阿姨陪你在这等爸爸妈妈。”卫安柔声安抚，又看见小男孩之前哭的鼻涕都流下来了，便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阿姨想帮你擦一下鼻涕，可以吗？”
　　小男孩吸了吸鼻涕，瓮声瓮气地说，“我自己擦。”
　　“好的。那我们把眼泪也擦一擦好吗？爸爸妈妈看见会心疼的。”
　　小男孩这会胆子大了，补充道“还有奶奶。”
　　卫安忍住笑，“对，奶奶也会心疼的。”

　　趁着小男孩擦鼻涕的空隙，熊淇在卫安身边蹲下，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卫安想了想，“先原地等一下。如果他家人还没找过来，就报警。”她的眼睛和熊淇对视了一下，又迅速闪开，“对了……你有事就先走吧，这里可能会有点久。”
　　熊淇目光不移，看着她，“不急。我和你一起等。”
　　卫安怕小孩紧张，一直蹲着陪他说话，长风衣蹭在地上也不在意。
　　金秋阳光安静穿透叶子的空隙，四散落在树下，光斑叶影摇曳。熊淇静静站在一旁，偶尔低头看看他们。
　　他曾以为，几年不见，她可能会在走进社会后变得浮躁现实，也可能被生活打磨得木然乏味；却唯独没想过——如果，她还是那么好呢？

　　“小米粒！”一男一女正焦急穿过马路，远远就向这边大声喊着。
　　卫安觉得有点眼熟，但分明又不认识这两人。
　　“妈妈……妈妈……”小男孩猛然哭起来，向前跑去，卫安和熊淇忙挡住他，怕他跑上自行车道。
　　这时，那两人也已经到了。卫安下意识侧身一让，小男孩冲进女人怀里。
　　卫安想起来了。
　　是刚才在车上睡觉的两口子。
　　熊淇也认出他们，怕对方误会，上前一步将卫安挡在身后，淡淡解释道，“是小朋友的家长吗？他刚才站在马路边上。我们怕危险，带他到这里等大人。”
　　“谢谢！太谢谢你们了！”小个子男人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连连拱手，“多亏你们了……我，我都快吓死了！”
　　旁边的女人样貌端正，相比小个子，她明显在外形上高出一截。女人跟着他一起连声说谢谢，又压低声音，搂住小孩追问细节，“……你怎么跑下车了？你不是在睡觉吗？”
　　不想男人忽然变了副面孔，回头大骂道，“你他妈还怪孩子？我妈去买东西就那么一会，你睡什么觉？孩子睡，你也睡啊？！”
　　卫安作为旁观者，都被这突然的吼声吓了一跳。弄丢了孩子，夫妻难免要吵架，但这有些太过了。
　　熊淇面色不霁，冷冷看着那男人。

　　女人其实只是担心，并没有怪小孩。她跑着找孩子本来就热，这下脸涨得更红，小声嘀咕道，“你先睡的……”
　　“是啊，知道我睡着了，你还敢睡？不得留个人看孩子！”男人火气越发上来。
　　小米粒本来不哭了，这会被父母间的争执吓到，又张大嘴哭起来。女人想再申辩，抬眼看见卫安他们，便咬着唇不再说话，只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小个子男人也意识到有外人在场，转身又是一张笑脸，“谢谢你们啊，那我们先走了。孩子奶奶还在车上等消息。”
　　他对别人倒是很知道客气。
　　“再见”，卫安中间想劝解几句，又插不上嘴，这会忙轻声补充道，“孩子丢了谁都不想，你们回去别为这事再有矛盾了。”
　　“好，好。再见。”小个子男人满脸堆笑，应承着。
　　他们各自离开。
　　走了两步，熊淇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卫安问着，也要转身。
　　“没事。走吧。”熊淇轻轻拉了她胳膊一下，没让她回头看到，那个男人离开他们以后，一路对老婆推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