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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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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北风骤至,扣响云窗。
李宁放下手中书册,揉捏着眉心。一旁的晴姑姑见着了,将手中的针线搁下捧起食盒近前,笑道,“二更了,小主子用些宵食便就寝罢。”
朱漆描金的塔层多宝盒里摆放着各色玲珑点心,晴姑姑一边沏茶一边说,“宋国贵妃真是有心了,赏赐的皆是咱们南边的吃食,可见是极为看重主子。”
李宁想了想,道,“姑姑,有件事我想不明白,今日我回来时父亲已知晓皇帝的旨意,可他却甚么都没问。”
“这是好事,老爷约莫觉得用不着担心什么吧。”晴姑姑将茶盏递给她后便又坐在一旁,低着头忙手中的活计。
目色明亮,“连姑姑也不问?”
拿针的手顿了顿。“主子自然有主张的,奴婢懂什么呢。”
李宁掰了一块裹蒸,笑了笑,“姑姑,这可不像你。”
不过她也没继续追问,提起了另一件事,“姑姑可知,宋宫的贵妃和阿娘长得十分相像。”
“宋朝皇帝的贵妃,和国后娘娘?”晴姑姑抬起头,显得异常惊异。
“我今日进宫,差点错认阿娘再世为人了。”想起白日那一幕,李宁心里仍残存着一分激动,亦有些伤感地道,“听人说贵妃原是蜀人,国君丈夫死后被宋皇招入宫,不久前才封的妃。想来亦是个可怜人啊。”
晴姑姑“哎哟”了一声,李宁陡然惊慌,还以为她风痛发作,连忙上前,却原来是被针戳到了指腹。
“烛火这么暗,难怪姑姑看不清了,今儿先别绣了,歇息吧。”
李宁温声细语,却见晴姑姑的神色仍是怔怔的,不觉停了话头。
过了一会儿,晴姑姑却抓起她的手。接收到她目光中的隐忧,李宁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主子,您入宫定要小心,千万当心宋国皇帝。”
李宁神色未变,温和凝视。
晴姑姑不自然地笑了笑,“老奴的意思,是贵妃既然和您长得像,也许难免尴尬……”
见她不再说话了,李宁轻轻笑了笑,“姑姑放心,我省的避嫌。”
七日后黄昏,宫中来了贵妃的一道手谕,请承慧县君明日一同赏梅。
当天清晨李宁正在房内装扮,钟闫未曾知会便闯了进来。
“夫人,”钟闫这么嬉皮赖脸与她说话还是头一遭,“我听说宋国皇帝独宠那位贵妃娘娘,她既喜欢你,不如你就帮为夫陈个情。我在这个小院子里闲着也是闲着,若能出去做个官,差事办得好也给你挣脸面嘛。”
李宁被晴姑姑两人围着整理斗篷,闻言并不搭理。
钟闫等了等,见李宁面上看不出喜怒,便有些讪讪。他走到案几前,看到贵妃赐下来的茶果,拿起一块赌气道,“你若不想求,便将从南边带来的私房分我一些,这里服侍扫洒的仆婢各个眼睛都长在脑顶上,若缺了打点他们岂会愿意驱使?”
见李宁依然无动于衷,钟闫终于忍不住怒意,靠坐在藤椅上冷笑,“莫非你还以为和从前一样,什么都自有府官供着送到面前来?夫人,这儿可没人吃你那一套,不给点现成的好处,哪个会把外边的消息告诉你?”
李宁止了阿彤的忙活,转过身对丈夫道,“钟闫你给我听好,宋庭圈我们于此,用意是要我们乖乖听话,若咱们不能安安静静地待着,你以为他们会许我们平安吗?
“在这儿,多生出一丛杂草墙角边都有人知晓,如此境遇,你还想往外面递什么消息?若让有心人发现,咱们会落个什么后果你可想过?”
可这些钟闫竟都听不进去,止当李宁心疼私产、不顾念他们的夫妻情分。
“说得多好听啊。你让我们老老实实,自己却殷勤献媚于宋国贵妃。哦,对了”
他的脸上忽然挂起一丝似笑非笑,斜睨着铜镜里李宁的身影,道
“听人传那位贵妃的容貌和你就如同双生姊妹一般。如此说来,她是以亡国降妃的身份被宋帝招幸,你如今正好也是亡国公主,说不定哪天你们真做了姐妹也未可知?”
纵然早已对此人不抱希望,听见他这番诛心之语后李宁仍然神色大变,止是未及出声,晴姑姑便已忍不住先一步出口斥责。
“这是什么混账话?姑爷,你莫满嘴胡吣。打从金陵起便是如此,男子汉大丈夫整日在家闲争气算个什么?老奴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见人这么说自家夫人的。”
“你算个什么东西,”钟闫最后一丝伪装也随着恼羞成怒卸去,连声冷笑,“往日在唐宫,我见你是国后的老人才让你三分,如今都成了阶下囚,你一个奴婢竟还敢爬到我头上!
你主子但凡是个好的又怎会毫不顾念夫妻之情,一点小小的银钱都舍不得与我。《女则》《女诫》难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李宁怒极反笑,轻摆了下手示意晴姑姑莫生气,她自己说道,“两年前那个婢子在你床上时我就说过,从此以后你我各过各的、互不相干。我想做的任何事,几时轮得着你干涉?
你嘴巴若继续这么不干不净的,我也不在乎被人说成毒妇恶妇。不怕你大可试试!”
她留下一个眼神给钟闫,没管后者忽青忽白的脸色,自顾转身去梳妆。余光瞥见铜镜里夺门而去的背影,她搁下牙梳,吩咐阿彤,“待会儿去夫人那儿禀告一声,往后他的月例开销都有我,让夫人一分银子也不要给他。”
晴姑姑眼见她吩咐完了阿彤,便走上前拾起那柄象牙梳,李宁闭上双眼,任由温柔的指尖拂过她的发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若是阿娘听了会笑我吧,明明努力地不去步她后尘,结果我的夫婿还不如父皇待她
呵……”
象牙齿端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李宁将头靠着晴姑姑的掌心,喃喃地问,“姑姑,你告诉我,为何世上最不可靠的便是誓言?”
父皇曾对阿娘许下那么多的承诺,却东去如逝川。钟闫曾答应此生止守着她一人,才两年便事过境迁。
他们一起长大,到如今除了相互厌恨好像什么都没有剩下。他求娶那天她曾坦诚以告,若他想将来有其他女子为伴,那么她并不适合。可他却执着她的手不放,满脸通红:阿宁,我只要你一个。
那年桃花雨下的誓约换来的不过是短短数季的携手。
是否世上男子皆薄幸?
她轻声问。
晴姑姑想安慰她,却发现自己亦给不出她想要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