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后之女（问君能有几多愁同人）》椒盐怪味苏

2、贰

　　她移开了脸，不再与父亲对视，内心有针扎一般的痛感，在深处蛰伏已久的怪物开始挣扎着欲逃出牢笼。她面临着抉择，放弃或者承认。

　　李宁慢慢放松了脊背的弧线，大殿之中，她的声音突兀地升起

　　“我以为我不会说出来的，因为阿娘直到去世都不愿您伤心，于是我总在想倘若我这么做了她定会难过……”

　　她的眼神渐渐染上了痛苦，“可只有您会伤心吗？仲寓走了，把阿娘也带去了，后来仲宣也走了，就剩我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世间，难道我不心痛吗？

　　可您知道我最难过是哪一天？”

　　殿内有一秒的停顿，她的表情像是在回忆什么，夹杂着难以言说的痛苦与炽烈。

　　“我从御马苑回柔仪殿，因为赢了五娘的一支绿梅鬓朵迫不及待地想告诉阿娘。当我来到这间屋子时，却看见锦被上有血，就像五月节间极盛的胭脂牡丹开在了湖绿色的丝缎上。

　　但我知道那代表什么。”

　　她蜷紧了手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身体的寒意驱走一分，“阿娘的病原本并未严重到那一步，为什么一天之内病情会突然加剧？

　　父皇，您告诉我为什么！”

　　国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闭了眼，就连身子都在轻轻颤抖，但他仍旧回答了李宁，声音低的像是自语

　　“是因为我。”

　　李宁锐利的视线在他脸上游走了一圈，“是因为您。”

　　她仰起脸，想起当年的小女孩透过山石间隙，偷听着宫女与宦官的窃窃嬉笑，过了很久她才听清了那首阿爹近日新作。即使是艳词，但皇族女子三岁习文，她又自小被精通诗词的父皇悉心教导，又怎会听不明白？

　　“手提金缕鞋，划袜步香阶”，她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国主却将脸深深地埋进双手，肩头颤栗。

　　她收了声，视线落在他抖动的身影上许久，闭了闭眼，当说出来后才发现，时至今日再回忆起那些十年前的往事，她的心依旧一瞬间生出了伤人的寒刺。

　　她半垂着眼帘

　　“父皇，您怀抱新欢的快乐，为何要让全天下都晓得？我宁愿您瞒着阿娘一辈子，那是她的唯一的妹妹啊，您让她如何面对你们的背叛，如何面对天下人的冷嘲热讽？”

　　她手指壁上悬挂的曲颈

　　“如今您问我为何不再弹琵琶了？那儿臣告诉您，我幼时喜爱音律是因羡慕您与阿娘琴瑟和鸣的真情。可当阿娘的血染上这把琴开始，当阿娘笑着将姨母的手交与您开始，我的指尖便再也无法抚触任何一根琴弦！”

　　国主的泪从指间的缝隙跌落，喑哑的哭声与含混的抱歉交织在一起。

　　“朕……我十年来从没有忘记娥皇在我怀里断气的那一瞬间，我恨不得杀死我自己：为什么要与她赌气，为什么不知道她病了

　　都是因为我，你和仲宣才会失去娘亲……

　　阿宁，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我宁愿离开你们的是我，这样也许仲宣就不会夭折，你也不会那么痛苦……

　　对不起，是我让你这些年一直这么痛苦……”

　　李宁的心仿佛被什么撕扯着，一下一下的钝痛，她死死咬住牙关，再也说不出什么。

　　空气仿佛是金鼎内焚的百合烟，悄然而幽静。很长一段时间过后，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开口时语气尚算平静

　　“父皇，昭阳殿的女眷比儿臣更需要您，请您去看看她们好吗？”

　　“我对不起你娘和你，然而又有什么面目去面对她们？”沉痛低哑的笑声顺着指缝模糊溢出，“是我寡智少谋、误了国事，才有今日之祸，我对不起江南的每一个……”

　　国主佝偻着背的身影触及了李宁内心深处，有种叫怜悯的情绪爬上了心口。她慢慢走上前，坐在手刚好能挨到他肩膀的位置。

　　“父皇，您还有余生的时光可以忏悔，可过了今晚也许您就再也见不到她们了，这是您致歉的最后机会。”

　　国主慢慢将脸从臂上抬起，经过了这个夜晚他看上去仿佛苍老了十岁。

　　“阿宁，我这个无能的父亲让你从此以后失去了尊荣，你恨我吗？”

　　李宁没有犹豫的摇了摇头，轻声安慰老父，“父女之间荣辱一体，我是因您才享有的尊贵，如今自然也得承受起落魄。”

　　没什么好恨的，这只是她生为公主的命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