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泪语》玉林鱼

13、柔软盔甲

　　小洋和阿丽走遍南方几个主要风景优美的省区，带了很多名贵特产回来。这次悠闲的度假把阿丽养得更加红润，小洋则不停地兴奋谈论那边的自驾游风光、户外露营基地。希乐看着两人这和乐的样子，心里很欣慰，不想拿那些糟心事情扫兴，但想到林然那冷冷的威胁，她温和地打断手舞足蹈的小洋，和他俩说起了贷款和账户的事情。“小洋，妈尊重你的决定。”希乐最后说道。听道有近一百万的资金账户由自己支配，小洋兴奋地双眼冒光“啊，妈这是真的吗？之前你说帮我存着，我还以为是你们大人骗小孩子钱的常用把戏，结果你居然给我攒下这么多，我爱死你啦！”他毫不害躁地搂过希乐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希乐被他这少有的亲密动作弄得有些脸红，看到儿媳妇正捂着嘴偷笑呢，忙拍拍他的后背。小洋放开希乐，眉飞色舞地开始讲他们在Y省自驾旅游的时候，曾夜宿露营基地，那基地建设得初具规模，住宿形式有房车、帐篷、小木屋、大圆罐等，配套的还有农场、花圃，可以垂钓，玩漂流......刚好他的一个同学在当地搞旅游基地开发建设这一块，给他讲了很多这项目的前景和投资回报。他们准备大力开发房车旅游的未来市场和建设露营基地，目前也得到了相关部门的大力支持，问小洋有没有意向做合伙人。小洋和阿丽商量了一下，那边空气好，风景宜人，也是智慧旅游城市试点，在那里生活和就业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正发愁怎样才能筹到投资入伙的资金，希乐给他储蓄的那笔资金正好解了燃眉之急。小洋是极不情愿舔着脸去找林然要的，他爸现在要养两个小的，估计是不会搭理他这个已经成年成家的人。听到希乐转述他爸的要求，他就更不想靠他的帮助来成事。书上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现在是一个即将做爸爸的人了，给孩子做个好榜样，为他们闯出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才是最好的。小洋认真地把自己的想法和希乐说了，他打算把这笔钱分成露营基地投资和生活费用两部分，和阿丽搬到那边去开创事业。那边也适合阿丽养胎，他们暂时在当地租个舒适的房子，希乐愿意的话可以一起过去照料。“我不想去当什么担保人，爸这样拆东墙补西墙的，万一哪天周转不过来呢？到时候连我们住的这房子都会被拍卖掉。更何况像现在房地产市场泡沫虚高，我们一路过来，好多人都在谈股市下跌，尤其是房地产行业受波及比较严重。我觉得我们还是早做打算比较好。”小洋边思索边说，“至于爸说的要冻你存款的那个账户，妈，我觉得应该只是吓唬你的。哪有无缘无故地冻结客户的银行资产的，我们也没有违法犯罪。你先别着急，我等会儿就打电话问一下，看能不能预约取款，实在不行我可以线上转账。你辛苦了这么多年，趁着这个当口刚好好好休息，和我们一起去那边耍一下。”希乐看着男孩眉间的青涩稚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为人夫、为人父应有的坚定神色。她一颗悬着的心安稳下来，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守护和付出至少都是值得的。
　　小洋打电话向银行预约取款没多久，林然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小洋毫不意外，看来老爸那头盯得蛮紧。林然倒是没有说其他什么，只是让他明天到公司去帮忙，通知希乐回去上班。小洋大学的暑假实习都是在自家公司度过的，从最底层的装卸货、守仓点货做起，逐渐熟悉整个进货、发货及运输流程。为了装卸方便，他还特意去考了个吊车操作证。可随着了解渐深，他就越不想接手公司甚至从事这个行业。公司结构简单，却是多头管理。做决策的除了有老爷子和爸，姑姑也喜欢掺和。自家的货源得提供近一半给她，有时候她还会抢客户单子。小洋曾向林然抱怨，既然都是干这行的，那自己的生意自家做，为什么又要我们帮忙供货出钱，又要让掉被抢的生意。林然当时说他没有兄弟姐妹不懂，再怎么都是一家人，能帮衬就帮衬。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人做生意那还分抢不抢，钱是从左手换到右手的事情。还说等他有了兄弟姐妹就懂了。可现在他还是不怎么懂，上次去仓库点货，正好姑姑那边的人过来提货，他无意间听到这批货是被贱价急卖给一个地产开发商用来补账上的窟窿。这次听希乐说爸把账上的亏空归咎于她，他才意识到原来姑姑挪用的不只是她自家公司的钱，还有爸这边的。他实在是不想接手这个烂摊子，处理这么复杂的微妙人际关系。这次刚好有不错的项目能够让自己初试牛刀，还能远离这些乌烟瘴气的纠纷。小洋很欢喜，心想得好好珍惜和护着妈好不容易为自己争取的权益。
　　小洋在去公司的路上先和希乐去银行咨询了一下账户取款转账事务，银行工作人员看了希乐一眼，为难地表示目前大笔资金提取受限，得提前预约，还要等这边的钱到位才可以。母子两对望一眼，小洋问账户是不是存在冻结或者取不出钱的风险，工作人员否定的回答让他们安心不少。小洋开通了手机银行，试着转账发现有单日额度和笔数的限制。至少能够随时掌握这笔钱的动态了。他放松地呼出一口气，这样想着。林然这次是在自己的大办公室等着他们，看到过了上班时间这两人还迟迟不到，他又有些恼。那天回去他硬生生地整宿睡不着，心里闷乱得打了千千结，越想解开越想不得劲。往事、现在的困境和将来的美好前景交替在他脑里播放，最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怀着对投资的房产项目赚大钱的期望勉强睡着。听到银行那边相熟的管事打来电话说小洋要预约取款，他心里咯噔，连忙拜托人家帮忙拖着。又赶紧打电话给儿子，尽量装作无事，心平气和地让他到公司来帮忙，并把希乐叫回来上班。那女人说让她休息几天不管工作，她还当真不来上班了。以前人家过节放假都跑出去玩，她还死守公司等客户，搞得自己像是剥削劳工的一样。想到从前的那个听话温顺的希乐，再想到那天说话带刺、说走就走的女人，林然真觉得女人太善变。阿香也不让人省心，医院跟她家一样，整天待在那儿吃好喝好，也不照管麟宝。正烦心着，希乐母子一前一后地进来了。林然想着上次老太太说的温声哄女人心软的那套路，招呼他俩在长沙发上坐下，自己坐在对面，拿出平常招待大客户才会用的一套青瓷茶盏，仔细地泡了一壶茶，倒好了放到他们面前。两人受宠若惊，本以为依着林然的脾气一上来，谈不拢肯定是要直接摊牌的，结果这还慢悠悠地开始沏茶。希乐对于他这一套泡茶手法很熟悉，很多客户在这儿谈事有喝茶的习惯，林然为此专门学了基本的茶道手法，还花大价钱淘了这一套茶具。小洋按捺不住，先开口问道“爸，你今天让我到公司来帮忙是干什么啊？”林然指着他面前冒着热气的茶，笑着说“不着急，先吃茶。现在这天刚好喝普洱暖暖胃。”茶香入鼻，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林然慢慢地用指节敲击茶杯边缘，希乐知道这是他焦虑时的思考动作。她咽下口中涩味的茶水，不等林然想出应该怎么说，开门见山地说“我和小洋都不愿意去贷款。”林然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有些发愣。随后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他不得不告诫自己，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他转向小洋，温声问道：“小洋，你真的不愿意帮爸这个忙吗？这几间公司和生意将来都是你的，爸现在努力给你打好基础，扩大范围，到时候给到你手上的将是一个上亿的大公司。你难道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付出吗？”小洋对他爸这突然的商量语气和亲近姿态感到很不适应，缩了缩脖子，肯定地回答“爸，我有为自己的未来打算。您的生意有的是愿意接手的，我更感兴趣的是旅游市场开发这块。已经和一位这行业的朋友谈好了项目，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就去和他会合。”林然很吃惊，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放着我给你现成的公司不要，跑去给别人打工，还是服务行业。你知不知道现在建材的需求量多大，房产价格多高，拿着成熟的市场不去捞钱，你是不是.......”小洋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想说他傻，脑袋里面装的是豆腐渣这些他早就听了无数次的话。林然停住，缓口气又问“那你妈给你存的那笔钱呢？你打算怎么办，也拿到别人那儿去烧钱吗？”“爸，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现在旅游和房产、汽车并列为国民支出消费最多的三个行业，只要选择的角度好，是很有发展前景的。那笔钱我打算的是一部分投资一部分用于生活，阿丽生产、养孩子这些都需要花销。”林然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指着希乐质问“这些都是你计划好了的是不是？就想看我落魄的样子，看了那么多年你没看够吗？都想看我笑话是吧，一个个都反了。我也不需要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说着猛然起身，拉开抽屉扯出一叠纸，啪地甩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小洋看着他这样子像是陷入魔怔，有点担心，正想说点软话缓和下气氛，看到他扔过来的纸上的那几个大字顿时傻了眼。他急急地一把抓过那叠纸，挨个翻过。不可置信地问林然“爸，你这是什么意思？自愿放弃财产协议书是什么？”林然的话像是冬日冰雹啪嗒打在他俩的心上，一砸一个坑。“呵呵呵，你们不愿意作为共同借款人和担保人，那我有什么办法？这些需要抵押的东西原本是共同夫妻财产，后来你妈把这些都转给你。我要正常办贷款手续的话不得你们签署自愿放弃这些财产的承诺书吗？不然人家觉得财产归属问题不清不楚的，不给公司批款怎么办？”他轻蔑一笑，“当然，你们同意共同贷款的话，就不用签这份协议了。该是你的还是你的。”“爸，你这上面列明的基本上包括了你所有的动产和不动产，签了这个意味着之前我妈的那些权益是不是全都没有了？”他的声音因为怒气而高声得刺耳，“你可以这么说。你妈不是还给你存了那么大笔钱的嘛，没了这些你又不是不能活。”林然略带讽刺地抬起下巴冲希乐说道。希乐受不了这阴阳怪气的调，不死心地问“林然你才是一早就计划好了吧？我们就只能在帮你贷款和签署财产放弃书上二选一，不管怎样你都不亏。离婚协议书上补充的二百万根本就是空头支票，你也想就这样逃了承诺给小洋的生活抚养费，是吗？”“我可没这样说，谈恋爱讲求的是你情我愿，做生意更是要求双方自愿平等，签不签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不管怎样我也不会是那个损失最大的那个人。不过做人不能太贪心，想要两全的话得看看自己有没有时间享受。”他看了一眼像是冻在那儿的两个人，“你们好好想一想吧，我去外面透透气。”抛下这句话他就走了。
　　小洋一直憋着的一口气此刻才缓缓吐出，他似是嫌热，使劲地把衣领往下扯，又解开衬衫袖口纽扣，把袖子卷上去。希乐觉得如坐针毡，起身将窗户打开，一股带着寒气的秋风携着街上的落叶卷了进来。她站在窗边，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略带寒意的风让她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侧身看着在茶几旁走来走去的小洋，希乐心里涌上一股愧疚，“小洋，对不起，妈真的很没用。原本想着即使离婚也能帮你保住你应得的那份财产，现在我要害得你什么都没有了。还和你爸的关系搞得这么糟，你还有阿丽和孩子要照顾.......”希乐说着声音不自觉地哽咽起来，眼眶险些包不住泪水，“小洋，你说妈是不是做错了，忍了那么多年，当初多忍一下也没有什么关系是吗？”说道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毫无焦距地望着被秋风卷起又重重抛下的落叶，似是在自言自语。小洋听她这么说，心里的烦躁像是被添了一把火，想大声地吼一句“谁叫你离婚的？现在后悔有用吗？”但看到希乐孤零零站在窗口吹冷风，那股无理的怒火渐渐灭了，升起的是对这个守了自己大半辈子女人的怜惜。他走到希乐跟前，双手搭上她肩，像小时候每次想要希乐背他玩那样，头侧歪着靠在她脸边。只是现在他已经高出了好一大截，这样得稍微矮着身子才能与她头靠着头。希乐被身后突然到来的温暖给惊到了，一动也不动。只听见耳边小洋的声音缓缓响起“妈妈，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做错的，既然过得不开心干嘛还要委屈自己呢？我已经长大了，有足够的能力能够承担一个丈夫、一个爸爸的责任。我也永远是您一个人的儿子。没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反而会过得开心些。想要什么都是自己亲手挣出来的，做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事情，你说是不是多美好啊？”希乐的泪水再也包不住，顺着脸颊打湿了小洋的鬓发。“哎呀，妈你真是心软，这么容易感动。”小洋笑着帮她揩去眼泪，又正色说道：“妈，我们不要那些东西。你帮我守了这么多年，那么委屈辛苦。现在不要再沾手这个烂摊子了。你帮我打下了那么好的基础，我有信心能够闯出一份小天地，让你们过得不错的。你就安心地等着小孙子出世当奶奶吧！”希乐心里燃起了一把火，烧的她浑身热腾腾的，早已冰冷的心也活泛起来，她真心觉得自己真是很幸运，儿子非但不怨不怪她，还反过来安慰感谢她。在这种情况下，勇敢地承担做出决定的风险，而不是像她一向那么懦弱退让。如果不是小洋，自己是不是又要像以前那样剩下的半辈子都在委屈中度过呢，自己能够勇敢地说不吗？她不知道答案会是怎样，但清楚地明白自己不愿意受孩子怨恨。“小洋，谢谢你。妈妈有你真的好幸运，你一直是妈妈的骄傲。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妈都会支持你。”小洋的心在希乐充满感激和疼爱的目光中释然的同时又有一丝愧疚涌上来。其实，之前他也不是没怨过希乐。人家的妈妈打扮得漂亮时尚，会给孩子买好吃的好看的东西，还能辅导作业。而自己从小就是穿妈妈自己做的三无衣服，自己在学校学完拼音汉字后回来还得给她讲。后来爸自己顶掉前老板，有自己的公司后，妈又像是一头老黄牛，经常忙到半夜才回来，行政后勤财务和业务都是她在跑。自己每周住校回来看到她周末都还守在公司等生意。她的体型也越来越变形，每次和她出去自己都很羞，生怕遇到同学。青春期的时候自己很叛逆，经常和狐朋狗友不打一声招呼地就出去玩几天，惹得她是一次次地四处找，惹事之后也是她挨个去赔礼道歉。最初知道爸出轨，去质问他的时候，他那无话可说的理由让自己很气闷。看到希乐嘴笨，明明关心别人，却只会以最让人厌烦的反复絮叨和生活上无微不至照顾的方式来表达，他曾经看着希乐挪动着肥胖的身躯给他做晚饭的背影恶毒地想道，难怪爸出轨，谁叫你长得那么胖、不会说话讨人欢心还爱念叨，人家都欺负到你家门口了还跟个没脾气的汤圆一样任人揉搓。他怨恨希乐的软弱，拴不住爸的心。直到后面自己结了婚、当了爹，才开始明白希乐的心境。对父母婚姻的事情知道得越多，也才知道希乐当时的艰难处境。现在，是该自己担当的时候了。
　　“妈，我们先坐会儿，这风吹多了容易感冒。”希乐任凭小洋牵着他坐到沙发上，手里被塞了一杯热茶，她觉得自己的心就跟蜜一样甜，再喝这普洱，涩中居然带有一丝甘醇。
　　过了一会儿，林然带着一身烟味推门进来。看见两人抬头望着他，眼神坚定，他的心慌乱地乱跳起来。面上仍不露声色，沉声问道“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小洋望了希乐一眼，冷静地回答“爸，我和妈签那协议书。”林然虽然之前设想过这个可能，真的听他说出来，心重重一沉，仍掩不住诧异，“你真的想好了？真的可能什么都没有了。”“嗯，爸我不后悔。没了这些束缚我想自己更有动力去打拼，毕竟不是富二代了啊”小洋开玩笑地说。林然望了似乎是哭过的希乐一眼，“那好，你们签字画押。希乐，你尽快和小马、小黄他们交接一下手头上的工作，我们这不需要不愿意为公司付出的股东。”小洋唰唰几下签完字，利落地印上指纹。闻言搭上希乐肩膀，笑嘻嘻地，“嗯，妈跟着我去创业，当后勤主任。”希乐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圆亮的眼睛像是盛满了阳光，耀得对面的林然心神一荡。她轻声应道“好，我手上的工作不多，资料大多都在电脑上。等会儿我就把这些交给马经理，钥匙这些我留在桌上你自己取。”说完竟不看他一眼，和小洋就要起身离开。林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不觉唤出口她的名字，希乐转身疑惑地望着他，“还有什么事情吗？如果不放心的话U盘这些我也留下，基本的职业道德我还是有的，不会泄露公司资料。”林然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匆忙应付道“没事儿，你知道就好。你们回去路上小心。”像是要赶掉什么讨厌东西一样，他狠狠地在耳边挥挥手，一屁股瘫坐在了转椅上，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像潮水般袭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事情都按照他期望的方向进行，心里却仍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