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群星坠落之时》遠夜十八

21、高塔·ⅩⅩⅠ

　　沙漠地带的昼夜温差极大。
　　现在是月朗星稀的夜晚，就像是虚构的冒险故事中所描绘的那样，漆黑地让人心悸的天幕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白天滚烫的沙子也散去了灼热的温度，沙暴平静后的沙漠是一望无际的单调和寂静。
　　没有昆虫的鸣叫，连风声都听不到。仿若画家笔下的精美画作，又像是话本中一页渲染气氛的插图。
　　在这样诡秘的环境中，发生了什么超乎寻常的事情都不值得意外。

　　被传送而来的八名魔法师都用了各自的方法悬浮在空中，与沙面没有一丝接触——在沙漠中，这样做比较保险。
　　即使是魔法师，陷入不知会流动往何处的沙层中也很危险。
　　蓝为同伴们指出魔物出现的方向，他们顺着手指看去，只见一个与沙漠格格不入的液态黑影在匍匐前进——虽然光线很差，但他们都有具备夜视功能的道具。在视线中映出魔物的身影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因各不相同的原因皱起了眉头。
　　一些是受了影响，另一些是纯粹的不喜欢，还有一些觉得自己被冒犯。
　　因为它身上的邪恶感浓重得十分不正常，可以轻易地使人笃定这是极其邪恶的造物。但老牌魔法师的精神显然不是好糊弄的，黑和赤受到的影响微乎其微，其他人被恍惚到了一瞬间，之后立即清醒过来。
　　——不过即使是这么微弱的影响，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从精神影响中缓过来的尚且年轻的青和蓝，对那滩魔物的厌恶则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没有一个人会喜欢精神被强制影响的感觉，越是高傲的人越是难以忍受这样的耻辱。
　　“那魔法师到底造了个什么鬼玩意出来？”
　　青有些咬牙地小声责备着现在不知在何处的艾尼科，随即难以忍受地从恶心的魔物身上移开视线，舒缓一下被严重污染的眼睛。
　　“好了，趁它还没发现快点动手。”
　　紧接着绿的话音，一道一道魔法有条不紊地出现，有些击向魔物，有些作用在他们自己身上。

　　关于释放魔法的种类及先后，和魔物可能采取的动作及应对手段，在这沙尘漫天的日子里几位魔法师已经谈论得非常透彻。包括魔物可能会有的抗性、魔物的攻击模式等等。
　　领悟能力高于平均水平的他们，在第一次实际操作中不见任何慌乱，每个人都有序地进行着自己的任务。
　　昏睡魔法、禁锢魔法、削弱魔法，几层状态打上去之后能明显看到魔物的‘躯体’在剧烈地波动。波动随着时间渐渐平息，魔物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没有丝毫攻击倾向。
　　——比预想的还要顺利很多。

　　不过按道理来说，吞噬了那么多魔兽的魔物应该不至于发现不了这些没怀好意的法术和人类，可是他们却亲眼见证到这只危险的魔物硬是把所有的魔法都接下了。
　　它如此有恃无恐的态势，不知情的都会觉得是这些施加状态的魔法对它没用，魔法师们也做好了变更攻击策略的准备。
　　……但是，它就如同普通的泥潭一样安静无波。
　　没有五官，甚至没有躯干之分的扭曲样貌的优势在此处彰显——人们无法读出一团泥潭的行动意图。
　　摸不准它在做什么的青，率先试探性地发出了一根炽热的火针扎进它的体内。然而这就像是石沉大海，没有反馈出一丝动静。
　　几人临时商榷了几句，决定直接上最大的杀器。
　　黑从人群之中飞出，剩余七个人也十分配合地往后方的空中撤离。无论是向前还是向后的人，都给自己附上了最高级的防御，手中捏着传送阵，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就立马走人。
　　老妇人靠近魔物，对准目标，使出了她最强劲的攻击魔法——泯灭。
　　那是一团足有一人大的漆黑的光芒，明明是最纯正的黑，却成为了黑夜中明亮的一盏灯。
　　它的不详程度丝毫不比它要对付的魔物逊色，场面堪称以毒攻毒。

　　泯灭魔法是禁止对人使用的破坏力极大的魔法，它能够让目标对象完全消失不留下一丝一毫，就如同目标对象所在的空间被吞噬清空了一样。
　　不过这个魔法的缺点就是释放速度很慢，移动速度也很慢，消耗和破坏力成正比，所以不能作为劈头盖脸的第一个无脑攻击。
　　——但只要它能够击中目标，几乎就能百分百确定己方的胜利。所有的防御魔法对它而言都如同脆弱的薄纸，还未真正接触到就已经承受不住它强大的压力而崩溃四散。
　　黑光与混沌的液态物一经接触就产生了剧烈的反应，明明灭灭，拉伸后又收缩，收缩至极小后又突然膨胀成五人高的巨大黑团。从黑色光球的内部传出极具干扰性的凄厉嘶鸣，连躲在后方防护阵内的人都能感受到这一声的穿透力。

　　然后，黑光消失了。
　　可是魔物还没消失。

　　如同黑这般老道的魔法师怎么可能不给自己加点防御就往前冲，音波攻击也在料想之内，所以并未对她造成多大伤害。
　　于是后方的七人返回来时，看见的就是向来闭眼的黑竟然睁开了灰色的眸子，用眼睛在看这团魔物。
　　观察了一会儿的老妇人又伸出手，从指间汇聚了一道明亮又噼啪作响的闪电击在魔物的身躯之上。
　　纤细却不容小觑的电光之线缠绕着魔物，在它的泥浆之上跳跃着、闪动着，滋滋的电流声回响在寂静的夜晚，然后消失不见。

　　“魔法对它不起作用？”看到这样的情景，绿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赫具沙虫的特性，但他随即否认，“不，如果不起作用的话我们那些状态魔法应该也是失效的。”
　　“那么就是只针对攻击魔法会有反击吗？倒也不算特别罕见。”青接着说。
　　“但是你见过能完全防御泯灭魔法的道具、阵法或者其他东西吗？”绿戒备地盯着那团魔物，丝毫不敢放松警惕，“这不可能是新人魔法师的研究造出的东西，不管艾尼科是多么的天才，这不是他那个年龄的知识积累能踏进的领域。”
　　“唉，我说啊。”赤从后头冒出来，“要说可以回去再说，先把这玩意处理了行不行，好歹装起来带走啊，你们可真不担心这东西装作沉睡然后一下子把你们一网打尽。”
　　“但是两次的攻击都不起作用，很难说束缚魔法会对它有什么影响吧。”蓝非常排斥要把这个魔物一同带回，她觉得这不异于怀里揣了条毒蛇。

　　不过在这个队伍中，关键时刻时蓝的想法并不重要。
　　在其他人没有反对意见的情况下，黑直接从工坊里拿来数款质地各不相同的中空球状物。一个套一个地叠放好，最内层与最外层的都是已知物质中最稳定的类金属物质。
　　瘫软在沙地上的魔物被巨大圆球底下的小洞口一点一点地吸入，直至整个身躯都成为了圆球的‘内核’，这个唯一的孔洞也随之关闭。光滑的表面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缝隙，就像一个浑然天成的球状物一般。

　　随即，黑又抛出了一个仅有半个手掌大小的透明正方体。
　　小小的正方体一接触到类金属的表面，那个庞然大物就瞬间在空中消失，而正方体内则出现了一个缩小版的球体。

　　“我以为我们的任务是剿灭？”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赤为黑的利落又缜密的行动拍了拍手，但却又浮夸地表现出些许质疑。
　　“剿灭的前提是我们有能力对抗，但是这个魔物很危险。”黄盯着被禁锢在立方体里的金属球，仿佛透过了重重的包裹看到了内里的魔物，“我感觉到它的内部潜伏着一股极其暴烈的能量，一旦我们将它逼入生死危机的时刻，它就会自爆。”
　　这滩仿佛不起眼的烂泥怎么说也是硬抗下了一记泯灭魔法的玩意，它的自爆威力只能往大猜，而且说不准会附加什么其他的影响。看它对攻击魔法的‘抗性’，在座八人并不能排除它的攻击也能穿透防御魔法的可能性。
　　用类似埋地雷的方法远程爆破虽然也可以，但是和泯灭魔法同级或以上的此类道具极其珍贵，说是保命符也不为过，想必没有人会为了这么一个魔物把这么稀有的攻击道具拿出来。

　　“剿灭魔物的任务本来就是这样，多参加几次就知道了。”黑握住立方体，只给其他人留下布满斑纹的手背，“有很多魔物是不适合用暴力手段直接消灭的。毕竟要出动公会解决的不是魔法师舍不得研究成果消失，就是东西过于棘手，连创造者本人都难以消灭。”
　　“也就是说，在无法剿灭的情况下，捕捉带回公会也是可以的。之后公会会自行安排人选去研究如何消灭魔物。”黄接着黑解释，“不过出任务的队内有人对此有兴趣的话，是可以优先申请这个名额的。”

　　一时之间没有人搭话，毕竟一半的人都已经通过胶囊拿到了魔物的一部分，剩下那一半的人多半是没兴趣。
　　要是有兴趣，他们拿到魔物的途径也很多。

　　“好了，我们先回旅馆休息，明天再商议后头的事吧。”绿打个哈欠伸个懒腰，率先用了传送阵消失在茫茫沙漠中。
　　其他人也没多作犹豫，相继回到了熟悉的大通室。

　　——

　　除了黑用的泯灭魔法外，其余几人纷纷有自己擅长的攻击手段。火、冰、雷、溶解及一些不常见的古怪魔法等。因为公会对这只魔物的了解还不够充分，所以配备了精通各种手段的魔法师去尝试消灭。
　　……如果没有黄的阻拦，他们倒是能一个个试过来。
　　事实上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都看到了魔物在承受电击时，表层下方的不详泥浆在以不正常的速度翻滚，有点像是煮沸的水，但是比那还要激烈并且诡异。
　　考虑到这个小东西吞噬了比它自身巨大无数倍的魔兽们，暂时先抓捕起来才是最妥帖的方式。

　　虽然赤对这个中庸的处理方法感到无趣，但他也没兴趣为了一点乐子就和其他人翻脸。青、蓝、绿、紫又都已经获得了魔物极小的一部分，它的本体该怎么处置当然不关他们事了。
　　剩下的黄和橙都同意由最年长的黑看管魔物并带回公会。

　　大局已定。
　　魔法师们乘坐魔纹车而来，也打算乘坐魔纹车而去。不过这一天恰好没有直达的班次，所以他们又停留了一天。黑和黄再次结伴出门，街上的景色和店铺样貌和之前并没有多少差别——毕竟才刚过去半个月都不到而已。
　　砂脊城虽然是大城市，却也不可能半个月就变个模样。

　　似迷宫的大片小路她们还没能全部走完，仅剩一天的时间估计也来不及将剩下的地方都看个遍，但这并不妨碍两人的兴致。
　　大概前几天总是在这附近闲逛，遇到小店就喜欢进去看看的缘故，有不少人都知道了黑和黄二人的组合。有性格较为淳朴开朗的人还会打招呼，更甚者就直接上来搭话了。
　　这些撑起了整座城市生气的平民，并不知道他们搭话的两位高龄老者在上位圈子里是多么受人敬仰的厉害人物……抑或是洪水猛兽。
　　无知者总是无畏。
　　来来往往擦肩而过的人们那么多，没有一个觉得她们俩是危险人物。在他们的眼中，魔法师大人不可能亲自来到这种地方，魔法师大人也不可能是这么朴素的穿着。

　　在那么多的人中，仅仅有一个人，带着些奇怪而微妙的神色回头看了她们几眼。那名看上去平凡无奇的女孩子虽然动作已经很小心，但在狭窄的巷子中还是很引人注目。
　　年轻女性的脚步比老妇人要快得多，没过多久，频频回头的女性和她的同伴就走得没了影子。
　　“又是那个孩子，她的朋友好像注意到我们了。”
　　黄有些不明所以，那个棕发孩子显然是注意到了什么……但是注意到什么了呢？
　　“不用管她。”黑无所谓地说道，“我们明天就离开了，不用去在意一个学徒发现了什么。就算真的发现了又怎么样，难道你害怕吗？”
　　“这倒不是，我只是有些好奇。”黄不好意思地笑着，眼角都是岁月留下的纹路。
　　这句话不知戳中了黑的哪条神经，她也跟着笑了。
　　“呵呵呵……”
　　尽管非她自愿，但黑的嗓子一旦笑起来，发出的声音又难听又瘆人。就像是出现在童话故事里的邪恶老婆婆，每次笑声都伴随着诡秘的黑夜和乌鸦的盘旋。
　　“小姑娘……是艾尼科的眼线也说不一定。”
　　“是吗？”
　　黄觉得黑是在开玩笑，笑了过后就没把这件小插曲放在心上。

　　究竟是不是说笑，只有黑自己知道。

　　——

　　魔纹车准点进站，他们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来，也悄无声息地走了。偌大的城市，在这里来来往往的流动人口虽然比从前有所下降，但也维持在一个不低的数字。
　　没人会专门注意几个中老年的平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除了她。

　　那个‘棕发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