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重身》Ayasei

8、Ch.8

　　‘如果鲁西路要去那个地方的话，姐姐会陪你一起去的……手牵着手……’
　　为什么那时没有问，如果去了那个地方的是姐姐，被留下来的自己又该怎么办？

　　鲁西路反覆拨出了十多次电话，却没有一次接得通。
　　仿佛早已猜到会发生什么事一般，他抓起背包就跑下楼，不顾安全用力的踏着破旧的阶梯，沿着倾斜的马路一直跑下去。一直发狂似的奔跑着，直至来到一个平坦的十字路口……
　　脚痛得有点麻，腹部像在抽搐一样…超过半个小时的巴士车程，跑起来要一个多小时。
　　“姐姐…姐姐在哪里？她没说她在什么位置……”鲁西路在原地蹒跚的自转，瞪大双眼环视四周，明知道姐姐都不可能会在这里。气喘得愈来愈粗，本来就不擅运动的他一下子跑这么长的路，静止下来时，脑袋的血也仿佛随汗水一下全流失掉。无力的倒在十字路中央……视线之中，路的尽头与夜空仅一线之隔，月亮经已沉没了。耳朵贴着地面，寂静中听见低沈而延绵的声响。
　　这简直就像魔鬼的呓语，感到四边的马路都站着一个没有脸的人，不知道在呢喃着什么……像歌谣一样的人语，骤似轻笑，又像饮泣，含糊的歌词似乎在诉说着死之国的故事。

　　对啊…十字路口，是生死两国的必经之路，阴魂的聚脚处。

　　渐渐地，哭声盖过了笑声，他感到四方八面来的“人”愈来愈多。
　　鲁西路挣扎着爬起来，从四肢已变得酸软的感觉中他知道自己也在这里呆了好一段时间。
　　令他迷濛的双眼瞪大的，是裤袋中手机短暂的震动……

　　呆滞的他毫不考虑就打开了，由休姆尔传过来的简讯。
　　《鲁西路，快来医院，芙露歌她出意外了。》

　　“啊……”手机啪咚一声的掉到地上，如获悉噩耗一般的反应。
　　然而，他应该比休姆尔更早意识到这件事才对。没错，他知道…只是在佯装不知而已。
　　休姆尔在短讯根本没提及状况，但鲁西路已颤抖得再次倒下去了。

　　手机的亮光在几秒后自动熄灭了，空洞的双眼注视着漆黑的荧幕良久。
　　记忆渐渐回复到他失去冷静之前的时间，当时姐姐对他说：
　　‘将来…我们一起教那孩子画画吧，不要让任何一个人感到寂寞，好吗？’
　　“…好啊，姐姐……我一定……一定会……教他画画的……”鲁西路几乎贴在地面的双唇吐出破碎的句子，阴冷的风让他的嘴角僵硬起来。半晌的沉默后，他又再轻吟一句。
　　“姐…姐？听到吗……我会乖的……”

　　所以不要让我寂寞。
　　姐姐你知道的……从小时候我就是个很怕寂寞的孩子……

　　“姐姐……姐姐啊──！！”

　　鲁西路突然歇斯底里的尖叫，他从没试过像这样子叫喊着，声音立即就变得很沙哑。
　　胸口很热很痛，肺部像被烧着了一般，即使如此他还是一直在叫喊着姐姐……
　　那个虽然不是一起出生，却一直视为是灵魂另一半的……姐姐。

　　话语开始跟着泪水下的视线糊涂起来，喉间吃力吐出的是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嚎哭。他抱着头在地上滚动了一圈，侧躺身子卷缩着……单薄的背部因狂哭而强烈抽搐着。
　　烈痛没法挥去，宛如跟随血液流窜至全身。和姐姐相同的血液，沸腾至人类没法忍受的温度，血也在悲哭着，在血管中挣扎，因为它们和鲁西路一样，知道有些东西回不来了。

　　手机再次响起那首英文歌，但鲁西路还是一直的哭喊，而那首歌也一直在播……

　　Memories that fade away　Have not left their mark
　　褪色的记忆，消散无痕
　　But (truth/to) live on every single day in many different ways
　　然而它们带着真实存在于独一无二的每天，现又各自踏上歧路
　　It’s the truth between his cunning lies　That hands him his (acho) suspicious alibis
　　那是在狡猾谎言中成为他所狡辩的真实
　　Persuading with your forms will never be the way to our destiny
　　就算用你的形体去让我相信，你也没法变成那条通往我们命运的路
　　Suddenly we’ve lost the forms　To close our cursed wombs
　　我俩的形体毫无预兆地消失，中止了我们受诅咒的孕育
　　No one seems to realize that (wolves) are in disguise
　　到最后似乎也无人识穿这如狼般凶狠的人在伪装

　　直到天亮，鲁西路才来到医院。
　　职员将他带到底层的停尸间，一路上他都表现得很冷静，也没有多问姐姐的情况。
　　因为这已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了……

　　电梯门一开，就看见休姆尔坐在一排的灰色胶椅上。他的头垂得很低很低，在看见鲁西路的脚时才迟钝的抬起头。平时俊朗的他现在看起来很糟糕，半夜被惊醒的他一头乱发，胡子都没刮，双眼通红，衣服上还满是污迹。鲁西路知道自己的脸大概也是差不多样子……
　　他对着现在的休姆尔，神经突然绷紧起来：“对不起……我到清晨才截到车……”
　　“鲁西路……”他的声音和自己一样，沙哑得惨不忍赌。
　　眼睛瞄向停尸间的门牌还有和职员使了一个眼色，鲁西路转身向那扇白色的门走去，背着休姆尔喃喃的丢下句：“…我想见姐姐，我…想像小时候般…拥抱着她……”
　　“鲁西路！不要看！”休姆尔用其已经嘶哑的声线喊止了，同时也冲上前熊抱着鲁西路。
　　粗壮的双臂快要勒得人窒息，陷进皮肤的双手抖颤不止。他的哭声就在耳边，如抽搐一般连藏在□□深处的心也被抽痛了：“芙露歌她…她的车从架空桥边冲下，发生爆炸……”
　　“……”仿佛听见心脏咚的一声被重击了一下，鲁西路突然双脚一软跪到在地上。
　　他没想过姐姐会像这样子死去……他美丽的姐姐……
　　即使跪了下来，休姆尔还是紧抱着他，哭声压得很低很低，却持续了很久。

　　二人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已有半小时以上，休姆尔仿佛有流不完的眼泪。还是说他把鲁西路那份也一起哭出来了？那双和芙露歌一模一样的眸子，是干涸的，空洞的，一直呆望着天花板那盏苍白的灯。怎样想都还是想不透，为何哭不出来了？

　　后来鲁西路才知道，第一个赶到的休姆尔当时还抽着验尸官的领子，大叫着那团焦炭并不是芙露歌。后来，他又抱着那具仅勉强看得出是人型的尸体，不断叫唤着芙露歌的名字……

　　冷静过后时，已经是晚上的事了。两个人也没意识到要吃饭，他们一脸憔悴的回到家里，鲁西路把自己关在房间，瘫坐在门后。他听见休姆尔在找东西，又拉抽屉又开箱子，之后就是打电话……因为房子很静，鲁西路可以清楚的听见每句说话。

　　“请问您是罗德伊先生吗？”
　　听见自己的姓氏，鲁西路愕然的张开嘴…休姆尔找的人原来是他父亲。
　　“我是您女儿的丈夫…休姆尔．洛古。这次应该是我第一次联络您……”
　　“请问您有看到今天的新闻吗…？”如此严重的意外，在早上已有报导了。
　　“…是吗？很遗憾要告诉你这个消息…该事故的死者就是您女儿…也就是我妻子，芙露歌……”休姆尔的声音很沈很哑，同时也很冷静，大概这就是一个男人的坚强。
　　“我完全没打算跟你要殓葬费，除了钱以外您没有话要说了吗？”语气明显变激动了。
　　“您有亲眼看过她了吗？您的亲生女儿啊！和肚里的孩子一起死得如此悲惨……”
　　说到这里休姆尔哽住了……亲眼看过芙露歌最后一面的他一定感到非常震撼。
　　“都已经是最后一次了……父亲的心意不用钱的对吧！？”
　　休姆尔为了阻止自己哭泣而开始吼起来：“您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绝望的心情长大吗？为了不让弟弟成为憎恨的傀儡，她强行站起来…为了扶持鲁西路！”
　　“……”鲁西路瞪大双眼，这句吼叫出来的说话在锤击着他的心。

　　‘因为某种原因，她学会了要放下所有负面的想法……’
　　原来休姆尔早就知道姐姐在想什么，却骗自己说姐姐没有透露。

　　“为什么？扶持他们两人的应该是您才对吧！”

　　“……原谅不了？少胡扯了……是你们大人的借口！”
　　“这样的话……您也一样不会得到原谅……”

　　人总是吝于去原谅他人同时怀着很多不可原谅的想法。
　　有些人已经放弃去乞求宽恕，或者是无视于他人的憎恨，
　　因为他没法停止那种不可原谅的行为……

　　“既然如此，我也明白了。抱歉，我再也不会打扰您……即使芙露歌不在了，不…正因为她已经不在，你永远都不会得到原谅。”

　　初次听见休姆尔说这种狠话，之后摔电话的声音吓得鲁西路浑身一颤。
　　他掩着脸，从指缝间看到自己屈曲的双膝像痉挛般抖过不停，眼眶是干的，除了心痛之外，仿佛还多了一种恐惧。这种感觉在休姆尔摔电话之后就迅速的浮上来，因为他说的那句话……

　　──你也一样永远都没法得到原谅。

　　It’s the truth between his cunning lies　That hands him his (acho) suspicious alibis
　　那是在狡猾谎言中成为他所狡辩的真实
　　Persuading with your forms will never be the way to our destiny
　　就算用你的形体去让我相信，你也没法变成那条通往我们命运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