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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6 ...

  •   一年后的夏天,这个家庭出现了一点小变化。

      八月,鲁西路今天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绵衣,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已有半小时,在强劲的空调下开始冷得毛管都竖起了。一个孕妇在面前走过,刻意地往他的方向一瞥,接下来又有几个妇人,两个护士皆以同样的目光偷望着……鲁西路心里大概也有个谱。假设一,那些女人都认为自己是年少无知,把小女友的肚子弄大了。假设二,就是她们以为自己是到处胡混玩出祸的女生……这里是妇科,可以想像的事情差不多都是这些而已。反正哪一个假设都让人讨厌,而鲁西路的确对这种地方很厌恶。那阵深刻的浓烈气味,很容易就让人回忆起不快的事……

      鲁西路自小体质算是正常,只是天气转变之间会比较容易着凉。
      记得某个冬天,零下的气温一直持续了好几个星期,鲁西路的烧一直都没法退下来。他记得那是一个星期日的深夜,那晚他一直在咳嗽,还咳得呕吐了。芙露歌担心他得了肺炎,冒着严寒把他送到医院去,那时她才十六岁,院方要求要成年的监护人来办理手续。
      因为气温一直都是这么低,病倒的人也有很多,已经神智不清的鲁西路也只好裹着医院提供的毛毯坐在沙发上等候。而芙露歌则在旁,一脸凝重的拿起电话听筒……
      母亲已经不知所踪了,可以找的只有责任上一直供养着他们的父亲。
      ‘算了吧,姐姐……咳…我们回去吧,只要天气变暖一点就会好的了…咳咳!’
      ‘你没听见新闻吗?这阵子多了很多流感恶化成肺炎的个案……’芙露歌的语气少有的带着严厉,从她按键的力度看来她的心也应该很乱。对弟弟的忧心,以及对父亲的抗拒……
      接下来姐姐对着电话说的话鲁西路也听得很零碎,好像在请求,然后又不断的道歉。
      胸口突然很痛,还是从生病开始已在痛呢?如果有力气站起来,他一定会抢过话筒,狠狠的把线挂上。然后姐姐无声的在身旁坐下,两个瘦小的身影紧靠在一起:‘很快就可以办好手续了。’
      ‘姐…姐……’鲁西路张开嘴,感到嘴唇都干得裂开了,有一阵淡淡的腥味。
      ‘抱歉哩,如果姐姐可以快点长大的话,就不用让鲁西路受这种苦了。’姐姐的唇一直贴着弟弟的脸庞,沿着轮廓滑下,她同样冰凉而干裂的双唇,最后贴到弟弟的唇上:‘我爱你,鲁西路……’
      初吻……对于当时的鲁西路来说,感觉很微妙,他分不出什么是亲人的吻,什么是爱人的吻。唇上翻起的皮又干又硬,没半点温度,互相触碰到的感觉是麻木的。

      甚至有一种破碎般的感伤。

      ‘姐姐…我……我不要住院……我要回去,我和姐姐的家……’
      ‘不用怕的,鲁西路…只要病好了马上就可以一起回家了。’芙露歌如银铃般清脆薄弱的声音轻轻鼓打着心房,在心灵最脆弱时触碰到的温柔都会让人不自觉的流下泪来。
      年少的鲁西路,被病魔折磨同时也害怕与父亲碰面,意识中好像有一个黑洞在不断扩大,将先前倔强的坚持都吞没了:‘姐姐…好痛苦……我真的……会康复吗?’
      ‘傻孩子,当然会康复了!只要乖乖的听医生话。’
      ‘可是…新闻说,有人肺炎死了……姐姐,我…可能也会死……’
      姐姐的呼吸明显紊乱了:‘医生马上会来看你的了,很快就会没事。’
      ‘…死了的话,就再也见不到姐姐……’
      ‘鲁西路。’冰凉的手掩住弟弟流泪的双眼:‘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姐姐会陪着你。
      如果鲁西路要去那个地方的话,姐姐会陪你一起去的……手牵着手……’

      真的吗?直到现在还会这样想吗?姐姐……
      拥有幸福的你还会希望跟这个一无是处的弟弟去死吗?

      “鲁西路,可以走了…想好到哪里吃午饭没有?”姐姐无声的坐到旁边,细长的指尖抚上短衣袖下的手臂:“天啦……手怎会这么冰?这样很容易着凉的!”
      “只是空调有点冷而已,说起来…孩子怎样了?”现在的鲁西路会体贴的帮姐姐挽袋子。
      芙露歌抚着还没有很明显的肚子甜甜一笑:“四个月…还很健康哩。”
      “不知道是男的还是女的哩?”
      “呵呵……不知道会像我还是像休姆尔呢?”芙露歌打开海蓝色福特的车门,坐上了司机席:“我突然想吃熏肉,去上星期我们三人去过的那家好吗?”
      “姐姐你喜欢就好了。”在助手席的鲁西路看着姐姐驾驶,托着下颚自语:“嗯……我也来考个驾照如何?那么就可以充当姐姐的司机了。”
      “可是鲁西路今年是毕业年吧?这些等完成毕业画作和论文再说吧!”
      在这个时候,姐姐还是表现得像个姐姐,少有地督促起弟弟的课业来。
      “很严厉哩……”鲁西路耸耸背,摆摆手。
      “毕业时的评价对就业影响很大的,等一下我还要去开会哩。下个月的艺术展会有很多名画师来到布拉格,我得争取和他们每个人做专访……”所以芙露歌才会穿着行政服装。
      “姐姐你不要累坏啊。”

      担忧,不知源头在身体的哪处。
      在姐姐驾车回编辑部后,鲁西路独自在街上闲逛。两透还是雪白的房屋外墙,想起自己初到之时,那种被欺凌的日子仿佛已遥远到连那些狰狞的面貌都模糊不清了。
      橘红的屋顶之间飞过一双白鸟,鲜艳和纯粹的色彩啊……
      想起曾几何时也和休姆尔在这个地方谈起家人的事来。

      到了今天,他的身边已有家人相伴了。

      “糖果…糖果很漂亮!”孩子天真烂漫的声音,带有一点撒娇的语气。
      年轻的女性抱着婴儿,一脸伤脑筋的对糖果店前的孩子不满的念道:“不可以吃糖果啊!”
      “…糖果…我要糖果……妈妈……”
      “亲爱的。”又一名男性把孩子抱起:“间中一次就让他吃吧!”
      “爸爸~~”

      鲁西路没发现到自己的脸已经沉下来了,他含糊的暗自吟道:“爸爸,妈妈…家人啊……”
      这就是一家人,休姆尔和芙露歌,以及他们的孩子也会像他们那样。
      那自己是什么?

      摊开双手,这双全无安全感的手……会抚上那个孩子的头吗?
      当然会吧,那是姐姐的孩子,将来一定会当作是自己的孩子般疼爱的。

      婴儿床,对鲁西路来说是多么陌生的事物。
      他不记得自己有看过在床边吊着的旋转伞子,也不记得母亲有否哄过自己睡。
      长久以来只记得姐姐唱的摇篮曲……就像他现在一边贴墙纸,一边哼着的这首歌。
      “鲁西路选的墙纸很可爱哩,一片片像绵花糖的白云……”休姆尔打开可乐的盖掩,递给鲁西路:“你姐姐还说不用这么快布置婴儿房,我看这么费功夫的事还是早点做比较好吧?”
      鲁西路一瞥这个拿着婴儿玩具把玩的男人,轻轻一笑:“商人就是爱保险吗?”
      “大概吧……呀,这么大的空间之前一直用来做杂物房真浪费。”
      “想不到摇身一变也可以如此可爱吧!”鲁西路满意的环视自己布置的房间。
      突然,身后感觉到一阵重量,休姆尔应该刚抽完烟,他的脸贴在耳背上,苦涩的香烟味都爬到鼻头去:“鲁西路真厉害,不愧是画画的,地毯和墙纸的颜色配得非常好啊!”
      “够了!”鲁西路屏着气息挣脱这个粗鲁的怀抱:“你也是时候戒烟吧……”
      “正在戒的了,比昨天少抽一根。”
      “看来要告诉姐姐对你督促一下比较好……”鲁西路交叠着手,面向窗户嘀咕着。
      但休姆尔的一句话令他的表情僵住了:“这样说来,芙露歌会是一位严母吧?”

      母亲。
      对了……只要孩子一出生,姐姐就会变成那孩子的母亲了。
      明明大家都还是会住在一起,明明都已经在分享着喜悦了……
      怎么会有一种即将会失去姐姐的感觉?仿佛那个孩子会抢走姐姐一样。
      鲁西路感到痛楚,是因为他在反抗着自己,他在压抑着种种不要得的想法。

      他懊恼…为何爱着一个人时会产生一种会对她不利的想法呢?
      如果那种想法是反映着真实的话,那么,爱真的是太可怕了。

      又或者说,这真的是爱吗?
      可怖啊。

      没法相信周遭的一切,和开始怀疑自己一直深信之物的感觉。
      很黑暗啊,心底里…不论是从哪一面看都令人感到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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