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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变故生 ...

  •   “二哥,他们真有你说的那般好么?”黄沄眨了眨狭长的凤眼,好奇道。
      “自然!瞧他们生得那样斯文白净,不定是什么书香门第呢。哪像我们,皮糙肉厚的!”黄涉笑嘻嘻地道。
      “我也不过肤色黧黑了些,哪里像你!”黄沄轻啐道。
      “是极是极!我妹子这俏模样,村里不知多少小哥儿倾慕哩!”黄涉笑道。
      “净瞎说!我不过一十三,哪来的小哥儿倾慕?”黄沄翻了翻眼,唇角噙着笑意,也不羞也不恼,想来是惯了黄涉的调侃。
      “谁敢说我妹子不好看?”黄涉倾过头,细看了看黄沄,只瞧得黄沄都要赧然,忽而又咧嘴一笑,“我妹子就是好看!”
      黄沄“噗哧”一笑:“那二哥你说,我怎么个好看法?”
      “我妹子虽不如那浔妹子生得白净温婉,但却自有一股英气,旁的女子倒是很少能与之相比哩!反正我妹子就是好看。”黄涉拍了拍黄沄的头。
      “你就拣好听的说罢……不过话说回来,今日大哥又毛手毛脚的了?”黄沄轻敛修长入鬓的眉。
      “哼,他还不是跟死老头子一个德行,欺软怕硬,心胸狭隘!”黄涉嗤道。
      “好歹是咱爹,莫说些损话了罢。”黄沄轻笑了笑,“时候不早了,早些歇下吧。”
      “好。这样晚了,怎生没见着大哥回来?……”黄涉说话间已行至门口,拉开门摆了摆手,“妹子我先回屋了,你也歇息吧……爹,你们在这作甚?”
      月如钩,悬在树梢上。
      树影下映着两人,一人正是白日欺辱阿浔姊弟的黄端,另一人身着粗麻薄袄,眉眼与黄端十分神似——正是黄家的当家人,渔家村一村之长——黄骁。此时他乍见黄涉吃了一惊,不禁出声:“……老二!你怎在这?”
      “这是我家,我不在这在哪?”黄涉微一扬眉,“倒是爹,这深更半夜的不在房里好好歇着,和大哥出来吹风?”
      黄骁略怔,转瞬拍了拍脑袋:“是了!都这样晚了,该歇下了。”他转过头拍了拍黄端,“你也回屋吧。”说罢看似无意地捏了捏黄端的肩头,转身回屋。
      黄端应了,亦抬步离开。
      “……妹子,我怎觉着这俩活宝不对劲呢?”黄涉抚了抚下颌。
      “我也觉得……”黄沄抿了抿唇。
      “鬼鬼祟祟的,怕不是甚么好事……”黄涉忖道。
      “爹近来在税款上头做了手脚,想来也只有这件事了。”黄沄道。
      “……死老头子天生狼心狐性,只怕不止讹人钱财,还会有其它勾当……平日里手脚不干净还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了,今年本就收成不好,他居然还敢趁火打劫!哪有甚么税款不够,根本就是想一己私吞……老头子这次闹大发了,我可不能眼睁睁瞅着村里上百号人陪他玩!”黄涉攥紧了拳。
      “风闻这次爹捏造的税款数目不小,全村上下急得没法子了,只能将新进村子的一个丫头拉去给齐融城主做婢子……”黄沄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二哥!”她禁不住掩口惊呼。
      黄涉略怔,脸色蓦然一沉,忽地就抄起黄沄的手踏出屋外,低声恨恨地咬牙:“死老头子敢耍我!”

      “自在居”内,安无悒端坐在圆桌旁自斟自饮。
      “自在居”外,竹影随风轻轻窸窣,冷月似水倾洒一地。
      忽而,银霜般的月光染上了一层薄红,诡艳之极。
      火把瞬时照亮了“自在居”,门外立着三个官兵打扮的人目不转睛地望着这间竹屋。
      站在中间的看来像是官兵头子,伸出下巴对黄骁朝屋内指了指,黄骁立刻趋步向前,站在门外微笑道:“这样晚了,安相公还在自斟自饮,真真好雅兴。”
      “黄村长过奖,你未曾见我,怎知我在自斟自饮?却不知黄村长深夜造访有何见教?”门内传来安无悒清润的笑声。
      “只因咱这小小的渔家村,再找不出第二个如安相公这般,伴着清风明月伤春悲秋的雅士来了。”黄骁笑道。
      屋内一阵静默,半晌,只听得轻巧的脚步声,门“吱嘎”一声响,安无悒清逸的面庞淡静地扫过众人,浅笑道:“可如今这月光却是红色的,安某倒真要替自己伤感一下了。”
      “如此,安相公是聪明人,那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黄骁勾起唇角,“安相公,你那闺女呢?”
      “早已走了。”安无悒道。
      “安相公这就不聪明了,军爷们都是来接你家的闺女呢。” 黄骁微笑转为冷笑,“安相公想和军爷为难么?”
      安无悒轻叹一声:“只怕,我不想与诸位为难,诸位也要为难安某罢!”
      “少噜苏!既然已知难逃一劫,还装甚么装?李青、张宝善,将他押来!”官兵头子扯着嗓子喝道。
      官兵头子身侧的两人应声走去,黄骁立马敛衽躬身往旁退去。
      “不必了,安某自己有脚。”安无悒振了振衣袖,静静走出门外。
      “我问你,当年颜琛一案,是你救出颜家母女的么?”官兵头子耸着下颌问道。
      “正是。”
      “……回得倒是快。”官兵头子似没料到安无悒竟毫不狡辩亦毫不恐慌,旋即低声喃喃,“如此一来,这件案子又少一个大患……喂!快快将你那义女的下落说出!”
      安无悒侧身微笑:“我若说不知,只怕你们不信,我若不说,你们又想奈我何?”
      “你当真不说?”官兵头子眯了眯眼。
      “横竖都是死,但只须一人上路便足矣。”
      “好气魄!......不过,你的气魄恐怕只能用在阎王那儿了!”官兵头子拊掌大声道。
      安无悒但笑不语。
      “可如此一来,原本选定入城主府的女婢倒空缺了……”官兵头子摸了摸他的虬髯。
      “承蒙军爷不嫌,咱这小小的渔家村若能有谁家的丫头侍奉主上,自然荣幸之至。”黄骁恭声道。
      “这回城主要替二公子选个婢子,二公子少年英才,即便是身边的婢子也不可使二公子拉了颜面,听闻那颜家的丫头可是俏得很……现在她既已逃跑,一时半会儿又寻不着,你这小小的村子,数遍人头也不过百来号人,上哪儿再找个模样好的?”官兵头子略一思忖,忽偏过头朝黄骁勾起嘴角,“村长的闺女近来可好哇?……”
      黄骁忙抱拳躬身道:“小女好极了,承蒙军爷惦记......只是小女年岁不小了,近来总嚷着想去城里见识见识,若军爷不嫌烦,还望军爷顺便将小女带进城长长见识。”
      “哈哈!如此甚好!黄村长不会舍不下爱女么?”
      “小的惶恐!小女若能侍奉二公子,那是她三生修来的福,小的全家亦是蓬荜生辉!”
      “哈哈!这话不假,改明个儿我定要在上头替村长美言几句了!”
      黄骁心下暗喜,嘴上却不动声色:“不敢有劳军爷,小的也只能为城主做这些个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应当的。”
      “未想到黄村长竟连亲生孩儿都不放过!”安无悒轻摇了摇头。
      黄骁恍若未闻,又向官兵头子道:“军爷准备何时动身?我也好将小女送去。”
      “今日若不是你黄村长催着我们来,我们又何苦大半夜的跑到这穷乡僻壤喝风?”
      “小的该死!”黄骁自掌自嘴,心里却晓得官兵头子并无不痛快——毕竟押回了失踪多年的逃犯,乃是大功一件,且是他提供这个重要情报,少不得得分他一杯羹,不定还能进城先谋个小职务,站稳了脚跟,不怕日后没有升官发财的路子。
      想到这黄骁乐了,心情也大好起来,笑问:“小的住处尚有两间干净的空房,不知各位军爷可愿屈尊下榻?”
      “嗯。”军爷懒懒地点了点头,摆了摆手,“李青、张宝善!且将犯人妥善看好喽!”
      “且慢。”
      “你有何事?”官兵头子乜了眼方才出声的黄端。
      “我这儿有个东西,不知军爷可有兴趣赏眼?”黄端从火把外的阴影走来,火光霎时映亮他携了阴笑的脸。
      “今儿已晚,等明日我有空再看!”官兵头子说着打了个呵欠欲走。
      “小人不急,只怕军爷若不看会后悔。”黄端一笑,从袂中掏出一封信来,“我想,这封信跟这名逃犯相比,其价值不在他之下,甚至,更昂贵。”
      “哦?”官兵头子住了脚步,转身走向黄端,眼睛却只瞪着那封信:“你且说来。”
      黄端恭敬地递上,道:“不如请军爷亲察。”
      官兵头子接过信封抖出信纸,半晌他蓦然瞪大眼反复瞧了好几遍:“......‘清风堂’?莫非......”
      “军爷所猜应当不错。”黄端阴恻恻地笑道。
      “......我问你,你跟清延大学士甚么关系?”官兵头子的眼放出亮光,问起被押着的安无悒。
      “在下不认识此人。”安无悒平静地道。
      “我曾亲眼见到这封信从他闺女的袖中掉落。”黄端道。
      “这又如何?”安无悒静静反问道。
      “这足以说明你和‘清风堂’的清延大学士有勾结是为同谋!而你的宝贝女儿,只怕正要拿着这封信赶往他那儿呢。”黄端眸中闪着阴鸷的光。
      “这根本不足以说明什么。你说这信是小女掉落的,在场可有第二人看见?再说了,即便是,小女也可能一时好奇拿来看看也说不准。”安无悒不紧不慢地道。
      “......你强词夺理!”黄端略慌,眼珠一转道,“当年轰动一时的‘齐融三杰’,一个叫做安渐飔,一个叫做颜琛,而另一个就是清延大学士了。这安渐飔便是你,颜琛是你义弟,如今大家都已很清楚你这重身份。而你们三人都以才情见长,并称‘三杰’,相互结交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试问哪一条律法规定我们三人定要相识?敢问官差,这封信可有署名?又有何处提到了在下贱名?”安无悒道。
      “......没有。”官兵头子悻悻地答。
      “既如此,又凭何认定这信是我的手笔?”安无悒冷笑道。
      官兵头子摊开信,只见上头写到——
      清延大学士:
      望念及汝妻之情,可怜吾儿无依无靠,让吾儿有个安身之所,不愁温饱。若汝能了吾此愿,吾九泉之下亦可瞑目了。吾只盼来生投作牛马家奴,报此大恩大德!

      四周一片静默,黄端暗暗咬牙,忽喝道:“......凭什么?就凭你是‘齐融三杰’之一的安渐飔!想来我们这小小的渔家村哪里有人会有这一手漂亮的好字!相传当年的安渐飔不但才情过人,尤其写得一手飘逸的行楷,这封信所书正是行楷,若要证明无误,只须与你的字迹核对一番,一切不愁不水落石出!”
      安无悒暗呼不妙,心忖这事果然没那样简单蒙混过关,倘若真的鉴别出来,不仅阿浔澜儿逃不掉,清家上上下下也休想躲过此劫!他心中虽已心急如焚,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哈哈一笑道:“承蒙夸赞,那安某也只能献丑写几个字,还请官差大人拿去核对。”
      “看来也只有如此......今日天色已甚晚,反正你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明日你跟我等回衙门,我等再亲自审问!”官兵头子大声道。
      安无悒心内不禁长舒一口气。他等的就是这句话。自己若遮遮掩掩反倒叫人生疑,官差说不定马上便会派人拿纸笔来,即便他故意写得有失水准,也只会令人更添疑虑。此时他只盼阿浔他们尽快进城找到‘清风堂’说明来意,清延绝顶聪明,很可能会猜出突生的事故从而另谋生路化险为夷。而这一晚的时间,以安无悒自身的书法造诣,这一晚上他足以琢磨出怎样蒙骗过关。但他只有赌这一晚上,如若错失便一无所有,他输不起。
      安无悒这口气还未捋顺过来,只听一声呼喝:“慢!军爷,我看这小子不知又想耍甚么花招!”
      安无悒紧抿双唇,冷汗已从额角渗了出来。
      “军爷,这小子甚是滑溜,恐防有诈!”黄骁的双眼如同尖钉一般直瞅得安无悒浑身一阵发冷。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安无悒心里恨得发痒却强自微笑:“实不相瞒,在下只有贱命一条,偏偏还身中剧毒,已活不了多少时日了。试问一个将死之人,又能耍甚么花招呢?在下没有那个胆子,就算有,在下也不可能利用一晚上的时间在英明的官差大人眼前动甚手脚啊!那岂非自寻死路么?”
      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官兵头子听了果然面色有所缓和,正欲作罢,那黄骁又道:“军爷本就英明得很!所以收拾你这种犯上作乱之徒,自然是刻不容缓的事!”
      安无悒面色已发白,暗叹好你个黄骁!溜须拍马随机应变果然了得!若真进城投身官场必定是个人物......难道,老天真要将我等赶尽杀绝么?!安无悒不甘地轻阖上眼,冷汗已将每一根汗毛濡湿。
      官兵头子自知退不得,干咳两声肃声喝令:“既如此,拿文房四宝来......”
      “且慢!”
      安无悒今晚也不知听了几回这句话了,此时听来,这声音清朗有力,不由让他精神一振。
      “军爷容禀:我等今日并无意插手此事,但有一事,既然军爷在此,我等定要讨个说法!”说话的是个颇为英武的少年,此刻他健硕的身躯正踏着步子稳稳地向前走来。而他身后,跟了几乎全村的百姓,每人的脸上都溢满了幽怨之色。
      “我想。”英武少年犀利的眸光扫过官兵头子,弯起唇角微笑,“军爷如此神威,定不会置全村百姓的疾苦而不顾的。”
      这英武少年,赫然正是黄涉。

      阿浔将安澜扶上堆满干草的牛车上,拍了拍安澜的衣襟:“澜弟先走,阿姐忽然想起有个物件落在房里,得亲自回一趟。”
      “是甚么物件非得回去取么?”安澜问。
      “......是娘亲亲手遗落的东西。”她垂下头,刘海掩去了她的双眸。不错,娘亲,你亲手遗落的仇恨,我必须重新拾起。
      “这样啊......那澜弟陪阿姐一起回去。”安澜道。
      “不行!你必须快些走!走得越远越好!”他望着安澜惊诧的眼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拢了拢散落在耳边的发,强笑道,“阿姐想说,澜弟向来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是不是?澜弟放心,阿姐会和义父一起跟着过来的,最迟后天,我们便又能再见了不是么?你瞧,都已出村了,车也雇好了,总不好半途而废是不是?”阿浔柔声道。
      “可是阿姐......”
      “老伯,夜路不好走,要当心啊!”阿浔躲过安澜的眼神,笑着吩咐蹲坐在车头的老人。
      “哈哈!小丫头担心你的弟弟才是真吧!放心,你既已雇了我苏老头的马车,我自会将这小子护送周全!”老人叼一支已生锈的烟杆,含混不清地笑道。
      “那有劳老伯您了!”阿浔深深鞠了一躬。
      “我老头子可不敢当!小姑娘莫再言谢了。”老人咧嘴一笑,眼角的纹如道道沟壑皱起。
      阿浔冁然一笑,转而细细将安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眼光闪烁:“......瞧我的澜弟,生得这样好。”她忽地趋身紧紧搂住安澜,极轻地呢喃,“澜弟,爹那块玉佩要贴身带着,千万莫弄丢了。澜弟一个人会好好照顾自己是不是?就算难过委屈了也不会哭鼻子是不是?还有......不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阿姐的是不是?”
      安澜轻敛秀眉,眨了眨清润的墨瞳:“......阿姐?”
      阿浔身子微微颤抖:“还有......”她极缓地松开臂膀凝注着安澜,忽而撇过头去对车头的老人轻声道:“......走吧。”
      说罢自己先转过身向来时的路奔去,逐渐没入夜色之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变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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