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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袂中信 ...

  •   阿浔悠悠醒转,见安澜不在身边,轻轻揉了揉额,起身去找。唤了数声才清醒过来,方发觉安澜不在附近,不禁心下微乱。找了许久,她惊觉这巴掌之地竟如同迷宫,四下满目的红瞧得人直发晕。阿浔担心迷路,生怕走远后和安澜南辕北辙,略忖后决定先等片刻再作打算。
      阿浔倚在枫香下,静静等着,一会儿便不由自主地出了神。她想起幼年安宁而快活的光阴,和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阿浔原本姓颜,叫做颜浔。父亲颜琛与安无悒同是书香门第,两人因互赏才华而识,进而秉性志趣相投,便折枝焚香结金兰之好。义父长爹爹两岁,却迟迟不曾娶妻,直至她五岁那年,瞅见义父沉默地抱着刚出世的安澜来到颜宅,出神地凝注襁褓里的安澜,面容上浮着化不去的疲倦。之后……这之后。
      爹爹无意间得罪权贵,被冤身陷囹圄。哪知义父不知从何处请来的高人竟愿帮我们劫狱,这法子固然危险鲁莽之极,但在彼时无疑是最有效的法子。谁料,官府突然更改行刑之期,仿佛早已预料令我们猝不及防。那刻,眼前只见飞溅刺目的一片腥红,便晕厥过去。
      昏迷中,逃避一般,不愿醒来。等到醒来……
      阿浔死死抱住脑袋,埋入膝里。
      白绫,死尸,几将她冻结。那一瞬,她恨极了娘亲。
      你自以为是地逃了,我又该逃向何方?你太自私,太无情,太懦弱!我恨不能抓着你痛斥一番!
      可我连抱怨的机会都没了。你再也听不见。
      天昏地暗。
      除了眼泪,我一无所有。
      阿浔缓缓地抬起头,泪已满面。
      “六年前,我可以作为自己活着……而如今,我又怎能面对和你一般懦弱的自己!义父说得对……我……颜浔,大仇未报大耻未雪,还未到死的时候!即便生不如死……”她的脸倏然苍白得几近透明,扶着树干颤瑟着立起身,失去血色的唇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来得好……来得好极了。”阿浔的双眸忽然异常清亮,“齐融城主,应当很有权吧……当奴婢,看来似乎不赖。如此一来复仇有路,义父,欠您太多的债,终可一点一点慢慢还上了。”
      阿浔只在转念之间便已异常冷静。一旦她打定了主意,纵是八匹马拉她,她也绝不会回头。于是乎她果断地将手伸入袂中,欲将信撕碎。
      两袖空空如也,正如了她的愿。
      可她心里骤然一紧。
      ……信呢?

      “喂,我说小鬼,你是否觉得我很恐怖?像个女魔头?”蓝汀儿笑眯眯地朝安澜道。
      安澜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而后蓦然一惊,浑身颤抖起来。
      “莫怕,我对你并无恶意,你不也听见了?我是来保护你的。”她不高的身子拍了拍安澜的肩。
      “嗯。”
      “你手上的匕首借我一看。”
      “哦。”安澜小心翼翼将那拾得的匕首递过。
      匕首如一钩寒月,又如一泓银泉,静静散着澄澈的锋锐。
      “……好剑,当真是好剑!”蓝汀儿喃喃赞叹。
      “剑?……它不是柄匕首么?”安澜问。
      “小鬼,你都成了这柄剑的主人了,居然还把它当匕首!”蓝汀儿撇嘴嚷道。
      安澜失笑:“我无论怎看它都只是柄匕首。”
      “哼,大名鼎鼎的寒月神剑谁人不知,也就你这不经世面的毛头小鬼不曾听说!”蓝汀儿连连赞叹,情不自禁伸出指尖,还未碰到,却被一冽寒气所迫,倏地收回指尖。
      “……呃,你多大?”安澜试探地问道。
      “三百。”
      “什么?!”安澜耸然动容。
      “嘻嘻,惊着了吧。大惊小怪!在紫渊宫里,谁都比我老。小子,你喜欢这剑么?”蓝汀儿朝他眨眨眼,一脸期待地问。
      安澜心下叹气,道:“你若欢喜,拿去就是了。”
      蓝汀儿道:“我已告诉你了,这是柄绝世神剑。”
      “可你开口无非是想要它,我没你这般喜欢,索性成人之美不好么?”安澜浅笑。
      蓝汀儿眸光闪烁,如最澄净的宝石,笑嘻嘻地道:“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我说的。”安澜无奈笑道。
      “那你发誓。”蓝汀儿道。
      “……好吧。我安澜,决意将此……剑送与蓝汀儿,若有反悔,便罚我……罚我……”安澜想不出,随口又道,“罚我不得善终!”
      “喂喂!小鬼,作甚么发这么毒的誓!我不过信口开河,刚刚那毒誓不算数,剑我不要了,还你就是!”蓝汀儿恼急,将匕首塞还给他。
      “可你,不是很喜欢么?要我发誓又说不算数,你到底要如何?”安澜大为不解。
      “我说送我你就送啊,你是傻子么?那狗屁毒誓我说算不得数就是算不得数!呸!”蓝汀儿乜了他一眼,唇角却染上笑意,“况且,寒月剑一旦认了主,别人就是觊觎它,抢了去也如同烂铁一块。”
      “哦。”安澜也不禁细细凝注这柄匕首,“可它为何无鞘?这样岂非容易伤人?”
      像是回应他的话一般,那只枫蝶悠悠扇翅,用触须轻触了触安澜的耳垂。安澜望向它,见它飞至匕身,忽而全身银芒大作,一刹化为一弧银钩。再一凝目,匕身上赫然多了一弯雪亮的银鞘。但见那银鞘上有环绕的深红蝶形细纹,正是方才那一只枫蝶。
      “寒月剑,清枫蝶,一向剑不离鞘,鞘不离剑,若不是它,你也不会被引来,自然也不会得到海神珠了。可见,一切均是天意使然,唉。”蓝汀儿又拍了拍他的肩,微笑道。
      安澜抚了抚精巧微凉的剑鞘,不禁惊叹。今日所经历的一切,无不光怪陆离,诡秘奇异。
      “对了。”他从袖口掏出海神珠,“这是你们的镇宫之宝,还你。”
      “小鬼,要我说第几遍,我之所以出现,是因要保护你,我之所以要保护你,是因你是海神珠选中的人。”蓝汀儿翻了翻白眼。
      “那这珠儿也给我?”安澜欢喜地道。相比寒月剑,他更喜欢这玲珑剔透的珠儿。
      “不错。”蓝汀儿眯起眼颔了颔首。
      “可是,夺人之物总归不好。爹爹时常教我‘无功不受禄,无恩不收惠’,我又总能凭白要你们这样珍罕的宝贝?”安澜道。
      “那你可知它的珍罕之处?”蓝汀儿问。
      “不知。”安澜轻轻摇了摇头,他又想起夏爷和乌子琪的话,随而道,“似乎是拥有天下未来天机的神珠。”
      “哦,你既知,看这珠儿又如何?”蓝汀儿笑道。
      安澜锁了锁清秀的眉,道:“这珠儿本就身在这天下之中,却又谈何得到天下?”
      蓝汀儿笑容忽而不见,沉吟半晌,定定地看着他,又冁然一笑:“如此,这珠儿更非你莫属了。”
      “啊?”安澜怔道。
      “……小小年纪,能说得此番话来,难怪海神珠自愿交付与你。”蓝汀儿笑嘻嘻地揉了揉他的墨丝。
      “……这珠儿既是你们宫中之物,那你可知这珠上为何会镌有我的名讳?”安澜惑道。
      “天机自不可泄,你往后自会知晓。何况你说的字,我根本没瞧见。”蓝汀儿道。
      “你瞧不见?”安澜借着光让她细看,“你瞧,这珠上分明有几人的名讳,也包括我自己。可后面还有许多密密麻麻的符号,我却瞧不懂了,好似蝌蚪文一般,简直等同天书。”
      “你说的不错,这珠儿本就是天书。”蓝汀儿目光闪动,“但你却能识得一字半句,更足以说明,你便是海神珠之主。”
      安澜摸了摸脑袋,不明所以地咧嘴一笑。
      “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了。记住,这寒月剑乃神兵利器,非一般兵器可以比拟,你定要好生利用。往后,前路必然多舛,收好海神珠,便可占尽天下先机。此珠既已为你所有,窥得天机后,力挽回天下昌平,这便是你须做的,如此也不负亿万苍生对你的托付。”蓝汀儿肃然道。
      安澜如堕云海,却是头次见蓝汀儿如此较真,便懵然颔首。
      “好,既是如此,我现在就送你回去。”蓝汀儿满意地点了点头,拈起手指掐动法诀,指尖立泛一束银蓝之光。
      “我们就此一别,今后还会再见么?”安澜问。
      “你今后不就知道了。”蓝汀儿嘻嘻一笑,海蓝的清澈眼珠冲他眨了眨。
      “可……”话还不及脱口,已被一团银蓝之光罩住,他只觉眼前一花,身子一轻,再回神,只见身侧枫影萧艳,已是初踏之时那片方寸之地。
      他环视四周,瞧见阿浔俏生生的倩影正扶木而立,只是神色惊惶,面容苍白。
      安澜不禁趋步上前道:“阿姐,你怎么了?身子不适么?”
      “……澜弟!你跑去了哪里?”阿浔喜道,笑着拍了拍他衣衫上的浮尘,“下次莫乱跑了,你向来让人省心的,是不是?”
      “嗯,澜弟只是四处转转,害阿姐担心,真是不该,不会再有下次了。”安澜赧然垂首,又道,“阿姐脸色不好,我们不如回吧。”
      阿浔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颔了颔首。

      “你是说,信不见了?”安无悒敛眉。
      “不错。我左思右想,只怕是今日与那黄端起了争执时不慎遗落的。”阿浔抿了抿唇。
      “唉……叫你受委屈了。”安无悒轻抚她的头,“你回来时细细找过么?”
      “找了,不见半片纸的踪迹,所以我才担心。”阿浔攥紧拳,指节发白。
      “我也担心此事。黄端那小子心术不正,气度狭隘,若是被他所拾,此事便没那样轻易了结。”安无悒沉思,片刻道,“信我再书一封,看来,今夜就得动身离开。”
      “这样紧迫?”阿浔苍白的脸颊微微抽搐,“义父不随我们一起走么?”
      “不了,我怕会有变故。”安无悒轻笑,“你带上安澜,趁着夜色速速离开安临郡,进齐融城。”
      “……是。”阿浔不再辩驳,只因她心下已有打算。
      “到了城里,立刻找到‘清风堂’。那儿的堂主是我的旧识,将信亲手交于他,你们自有安身之处。我留守在安临郡,这儿,必须得有人撑着,以掩护你们,拖延时间。”安无悒冷静地道。
      “是。”阿浔亦冷静地道。

      “阿姐,我们又要离开了么?”安澜伸开双臂,让阿浔俯身替他整理腋下的衣褶。
      “嗯。这回我们先走,义父暂有事脱不开身,随后便跟上。”阿浔起身又整了整安澜的领襟,“来,将这梨花玦贴身带上,莫丢了。”
      “这不是爹爹的么?”安澜问。
      “嗯。”阿浔垂头,刘海掩去她的神情。
      安澜忽然隐约升起一缕不安,不再言语。
      “好了。”阿浔抬起头,揉了揉安澜柔密的乌发,冲他微笑,“我们启程。”
      安澜侧首,怔怔地凝注着阿浔,不明她为何如花的笑靥上,牵动的唇角轻轻颤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袂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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