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 风华天下》薛隐

4、海神珠

　　前头一青衣小人不耐地道：“吵吵什么？有幸为宫主办事还这般聒噪！现已到神枫门，上了这台阶有你歇的。”
　　“小老弟，听你夏爷一声劝。”在前头的另一青衣小人一面抬着轿子一面笑呵呵道，“只要你将这趟的宝贝护送周全，回去俺在那姓蓝的丫头跟前替你你美言几句，少不得大大犒赏你！”
　　“真的？”走在后头抱怨的那个青衣小人不禁喜上眉梢。
　　“哼，少听老夏吹！那蓝丫头本是宫主跟前的红人，他几时有这样的本事，敢去套近乎？要是真有这能耐，他自个儿早就吃香的喝辣的了，哪轮的着你？”被唤作庞哥儿的小人很是不以为然。
　　“哼！”那夏爷也从鼻子里一哼，“你又不晓得，有一回俺无意间捡到个东西，后来被蓝丫头瞧见了，说是她老早丢了的，又后悔了，想将它找回来，找了好久都不曾找着，幸而被俺捡着了。她一乐之下要赏我东西，哪知那日碰巧不曾带值钱的物什，就随口说了句‘以后有什么缺的尽管找我来’就一溜烟跑了。”
　　“当真如此，你为何不去要赏去？”庞哥儿嗤声道。
　　“俺不好意思。那天捡到的不过是一块破铜烂铁，俺都这把年纪了，哪好意思恬着脸去问那小丫头要赏！”
　　安澜在上凝目一瞧，那夏爷小小的头上果真已生了华发，脸上爬满褶子，他心下大觉有趣，眼珠子一转，拾起那柄好看的匕首退到树丛后头窥望着。
　　只见那庞哥儿又开了口：“那你如今怎好意思在后辈跟前显摆？”庞哥儿乜着眼，“你讲你不过是捡到块破铜烂铁，谁不晓得蓝丫头平日里就算是夜明珠摆在她眼前，那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怎么就偏生稀罕你捡来的破东西？”
　　夏爷老脸竟一红，挣着脖子辩道：“你不信俺也管不着，反正蓝丫头人总不会跑了，回去你问她瞧俺到底有没有打哈哈！”
　　庞哥儿一怔，又道：“就算是真的，你还不是想将这事儿翻出来炫耀炫耀！倒还真以为自己有张漂亮脸皮可以去帮小辈的忙了！”
　　夏爷不禁怒火上涌：“俺咋了？俺好歹在紫渊宫呆了几百年，也算是个活络的，哪像你一把年纪还沾沾自喜，愣霸着位置也不肯让小辈们替下你，我呸！”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起来，其实都不过是不想在后生面前跌了颜面，谁也不肯先让一步。
　　“我说两位前辈，要论资历，在宫中自然是你们最高，两位皆是大大的有能耐，要不宫主也不能让你们护送这宝贝不是？”后头一直不曾开口的那个青衣小人神色温和恭谨地看着前头两个前辈，笑嘻嘻地道。
　　庞哥儿和夏爷俱是老脸一红，这才想起正事来——他们是来护送宝物的，不是来比谁更有能耐的。
　　四个青衣小人都不再说话，直到上了阶梯，踏上平地，又是最后开口的那个小人先笑嘻嘻地开口：“按宫主口令，只要放这儿就成，二位前辈看还有何遗漏？”
　　说话间那四个青衣小人倏地凭空变大，直变得和常人一般大小，而那顶轿子却依然精巧，叫安澜看得眼都直了。
　　“没有了。”夏爷和庞哥儿异口同声。
　　安澜这才瞧清，这里头夏爷最长，背有些些驼；那庞哥儿也不小了，只是神色倨傲，一双眼像是长在头顶一般；最先抱怨的那人生着副紫脸膛，约摸二十来岁，浓眉大眼的望上去很是淳厚；剩下的一人更年轻，望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白白净净，一双眼弯弯的像月牙，薄薄的嘴唇咧开，露出一口细白的牙齿，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
　　“既然如此，我们是否已经可以回宫去呢？”笑容可掬的年轻人遵询道。
　　安澜注意到，只有此人自称“我”。
　　“自然，没俺们啥事了，撤吧。”庞哥儿点点头。
　　四人身子又都蓦然缩小，笑容可掬的年轻人恭敬地立在两位前辈身侧，等到三人都在他前头下去，他才垂着头跟着走下去。
　　侯了小半刻，安澜见确实没了动静，这才起身掸了掸衣上的浮尘，好奇地走过去。
　　那顶精巧的轿子静静地伫立在深坑旁，安澜将它轻易拎起，刚拨开软帘，有一束光映亮了安澜的瞳仁。
　　那是一颗浑圆的珠子。安澜将它捧在掌心，刚好占满。珠子的光并不夺目，却出乎意料的纯澈剔透，静静流转出水漾似的柔波。安澜心下忽就欢喜得紧，不禁细细把玩。凝目间，安澜似是瞧见了珠内有丝丝纹路，于是便抬起腕来对着阳光打量。
　　忽然，他惊呼一声，又将珠子拿近了些。
　　里面竟密密匝匝的烙有文字！
　　“萧长纾、安澜……稀奇！这小小的珠儿为何竟会有我的名讳？”他大吃一惊，嘴上接着念道，“慕容夏、妘紫霙、妘碧霙、黄沄、潇琮……这后头着实看不懂了，一个个跟蝌蚪文一般……”他对着这珠儿出神，纵是他想破头亦想不出所以然来。
　　“喂。”
　　安澜正径自出神，忽觉肩上一沉，听闻有人叫他，下意识转过头去。还未来得及转过，便有一只手迅疾地掩住他的口，下一刻便身在方才的树丛后。
　　他这才惊恐地回过神来，忽闻见一股子清凉的甜香从他身后传来。他被捂起的嘴很快又被放开了，安澜不禁转过头去，恰好对上一双灿若宝石的眼睛，冲他眨了眨。
　　“嘻嘻。”
　　面前是个很奇异的少女，正冲他笑。说她奇异，是因她的眸子是少有的蓝色，海一般的水蓝，似蕴满了盈盈清泉，眸上的长睫如蝶须般随着轻眨而微颤着，一忽闪倒真如有细碎的光要随清泉倾出。少女的肤色却是剔透如雪，若不是唇角含了狡黠的笑意，还真似冰雕玉砌的瓷娃娃。她也不过十一二的年纪，左右看亦不像个坏胚子，安澜顿时失了恐慌，只是微微好奇地困惑道：“你是？……”
　　哪知话还未说完，少女已出指极轻极快地拂过他的肩，他便又不能动弹了，只能睁大一双墨瞳干瞪着她。
　　“嘘。”少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冲他咧嘴一笑，轻轻眨了眨眼：“我们看好戏。”
　　安澜心里也并不害怕，只是顺着她的眼神望去——看着那个醋钵大的深坑。
　　几乎是同时，坑口上便蹑手蹑脚走来一青衣小人，身形一闪，倏忽变大。
　　却正是方才那个笑容可掬的年轻人！
　　他回来做什么？安澜暗暗疑道。
　　白净的年轻人脸上依然挂着笑，却已然阴鸷，不觉令安澜身子一抖。
　　白净的年轻人走近轿子，又谨慎地四下张望，确定四下无人，这才舒了眉宇，眼中不由露出得意的神色：“海神珠是我的了！”他兴奋地低吼一声欲拨起帘子。
　　“乌老弟！你在么？”忽的传来一声呼喊，白净的年轻人本已触至帘面的手骤然一缩，暗自咒骂了一声，当机立断一甩袖隐入一棵大树的浓荫里去了。
　　“乌老弟！乌老弟！你在么？”只见那曲阶梯上又上来一人，紫脸膛上生着浓眉大眼，正是那相貌淳厚的年轻人，“乌老弟！乌老弟！庞哥儿和夏哥儿说你去寻落了的东西到现在都不回怕耽搁了复命，叫我跟上来看看。你在哪儿呢？”一连又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声，摸了摸后脑勺低声嘟囔，“怪了，哪去了？”
　　安澜暗自奇怪，这人老远就在叫，明明是跟着前头的这人就来的，还说“现在都不回”岂不是自相矛盾么？困惑间只见那相貌淳厚的年轻人朝着那棵树走去，却偏生又擦肩而过，逐渐寻得远了，不见踪影。
　　又过了半晌，浓荫下探出个脑袋，正是原先躲在那棵树后的那名白净的年轻人。他更谨慎地打量了许久，见四周真的没有人了，长长舒了口气。飞快地一闪身移出树影。
　　但是他又飞快的倒下了。
　　倒下之前他的脸上还写满了不甘与不可置信。
　　一双眼满意地看着他的尸体迅速倒下，紫脸膛上勾起了恶毒的笑意：“乌老弟，你太小瞧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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