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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寒月蝶 ...

  •   阿浔杏目一凝,瞧见远远走来却是这村村长的长子黄端,她心下掂量:莫不是他的船?若是这厮的船,以他人人皆知的跋扈,倒不好脱身了。
      当下微笑道:“ 原来是黄家的船,未能经可便用,实在抱歉得很。但眼下我们姐弟已坐上这船,正想去别处,不知现在跟你借可晚?若愿借我们姐弟感激不尽,若你觉得不妥,我们这就下船,实在叨扰了。”
      “啧啧,多会说的一张小嘴!让小爷亲亲怎么样?”黄端走得近了,眯着一双眼狎昵道。
      阿浔心中升起一股子恶寒,立生警惕道:“若你不愿,我们这就下船,实在对不住,告辞了。”
      “哎—”黄端拦住阿浔,“别这么急着走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嘿嘿。”他嗤嗤笑着,走过去面朝阿浔,细细端详。阿浔别过脸去,心下微微发慌,攥紧安澜的小手。
      “浔妹子,你莫慌。你瞧你刚来咱村不久,哥哥也没什么表示不是?这船啊,你就尽管借去。你们回时,去我家坐坐,你看如何?”黄端双臂交叠在胸前,朝阿浔挤了挤眼。
      “阿浔近来家里琐事繁多,须帮着爹爹打理,就连这当儿出来,也是腾空挤出来的。哪日有空,自当腾空看看村长及家人,那时必定全家登门拜访。”阿浔仍微笑道。
      “ 好伶俐的丫头!不过咱就欢喜你这样不好收拾的。好妹子,我说的是咱俩,就咱俩。你装不懂咱就明白着跟你再说一遍。”黄端说着,一只手已摸上阿浔削弱的肩头摩挲着。
      阿浔身子一瑟,将身子让开,哪知却被牢牢锁住,挣脱也挣脱不得,她终于情急,大叫:“放手!你放手!来人啊!来人!……”
      “放开我阿姐!你放开我阿姐!”安澜冲了去拼了命扯住黄端的袖子向后拖,脚印踏在泥土上,却不能将人移走半分,“放了阿姐!放了!放了!”他几乎嘶吼起来。
      “滚开!”黄端皱了皱眉,用力将臂一掷,安澜小小的身躯便被轻轻抛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安澜吃痛,眼泪溢了出来,又挣扎着站起身来,跌撞地跑去,方又扯住黄端的袖子。
      “放了阿姐!放了!”
      “找死啊!”
      “嘭!——”
      安澜又跌落在地上,这次好像脏腑都要跌得从喉头跳出来似的。他撕着嗓子哭吼起来,跪着身子扑上黄端的腿,抱住向后拖。
      泪水早已模糊了清亮的墨瞳,他不知道要做什么,要说什么。他只是一味地哭吼,稚嫩的声儿已被撕心被裂肺扯得生疼生疼。他只是牢牢锁住臂弯,身子被晃得像是骨头要被晃散。他不敢松手,好似只要抱紧了就抱住了全世界。安澜痛到喊不出声,却不知痛究竟在何处。
      不知何时,他胸腔震出的声音,变成了难以言喻的粗冽。
      身旁传来阿姐的呼喊、怒吼,与不可遏制的哭腔。这些声仿佛很遥远,又仿佛很近,似是隔着潮水,一波一波翻涌,覆上他的耳,让他隐隐又深刻的头痛欲呕,却呼喊不出。

      “好玩?哥?”
      平稳浑厚,透出丝丝愠怒。而这声却如丝丝阳光一寸一寸地将他从无尽的潮冷里拔出。他抱着隐隐跳动的脑袋,缓缓地抬起头。
      一双骨节突兀的手稳稳地锁住黄端的腕子。
      接着这只手的主子侧过脸,朝安澜撇嘴一笑。安澜看清了他的面容,不过是个十四五稚气未脱的少年,却已经艳阳洗礼,一身黧黑,棱角分明的脸显出刚毅与沉稳,身形魁梧得高了黄端近半个头。一笑,却又是朗朗如朝日的飞扬。
      少年须臾转回脸去,脸色一瞬回复冷淡,对黄端道:“哥真好兴致。”
      安澜转而看向黄端,见他的脸色有些发青,讷讷开口道:“二弟怎生来了……?”
      “哥来得,我就来不得?”英武少年微一扬眉,黄端就不自觉地轻一哆嗦。
      “哥自然不是这意思……我就是闲极无聊,四处走走,走走。”黄端咧嘴强笑道。
      “是不是不知不觉就走到这来了?”
      “是啊,不知怎么走到这了。”
      “之后又不知不觉就碰见他们了?”
      “是啊。”
      “再不知不觉,大哥你就手痒了?”
      “是啊。不!不是……”
      “那是什么?”英武少年走进一步,轻声问。
      “……其实……没有什么……”黄端不禁冷汗涔涔,垂下头向后退了一步。
      “哦。”英武少年点点头。
      “是、是啊。”
      “那哥没有什么。”英武少年眯了眯眼,垂下头定定地看着他,“便无故手痒了。”
      这次他没有上前,黄端依然后退了一步,很不争气地咽了口唾沫。
      “大哥。”
      “......啊?”黄端几乎有点颤抖。
      “他们是要借我们家的小船?”
      “是、是啊……”黄端小心翼翼地答道。
      “那哥自然是会借的。”
      “是……”
      “嗯。”英武少年点点头,转身,忽而咧嘴一笑:“那边的小兄弟,这船你们只管拿去用!记得还便是。”
      安澜怔了怔,轻轻朝他笑了笑。他的神色霎时变得柔和,冲安澜眨了眨眼。不知怎么安澜心下就蓦然一暖,觉得安心。
      英武少年随即走至阿浔面前,伸出一只手:“方才实在受惊了。”阿浔看着他,摇了摇头,将手伸去。少年勾了勾唇角,略一用力便将纤瘦的阿浔轻轻巧巧地拉起。
      “你们上船吧,天黑前回来就是。”他对阿浔道,旋即又缓缓走向安澜。走至面前时,他端详了安澜许久,忽而伸出手掌拍了拍他的肩。
      “我叫黄涉,你呢?”
      安澜看着他旭日般温暖的眼神,愣愣地脱口答:
      “安澜。”
      “我十四。”黄涉眨眨眼笑道。于是惹得安澜也不住咧开嘴笑了。
      “我七岁。”
      “好!安贤弟。”他已经俯下身来,微微偏头笑望着安澜,伸出手掌。安澜又是一愣,浅浅挽起笑容,伸出小小的手掌。
      “安大哥!”
      天空久久回响着双掌相击之声,直到消散,黄涉忽然大笑出声:“从今天起,我黄涉便多了个好兄弟,尽管……”黄涉站起身来,在安澜看来,魁伟如山,“我的好兄弟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的发丝在空中飞扬。
      安澜脸颊倏地就红了,静静地垂下头,忽觉耳边了一热:“喂,之前我都看到啦。”他抬头,只见黄涉一张脸凑了上来,一笑,低声道, “贤弟是个男子汉!”
      安澜眨了眨清润的墨瞳,咧嘴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
      “方才真是多谢黄大哥,若不是你,阿浔真不知怎生是好,澜弟却也跟着受委屈。”阿浔站在安澜身侧,歉疚地抚了抚安澜的乌发,感激地微笑道。
      “哼,浔妹子自不必言谢。”他侧过头,这才发现他那“是不是”大哥早已不见踪影,不由轻蔑地耸了耸肩,又正过头,笑道,“我不便再打搅了,来日方长,后会有期。”他转过身,走了几步,伸出手拾起刚刚扔在一边的罟,甩在肩头,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侧过脸。
      “我有个妹子,小名阿沄,跟浔妹子你差不多年岁。她若是知晓我交了你们这样的朋友,必定缠着我来找你们的!”黄涉扬了扬眉,眉宇间显是对这个妹子的疼爱。
      “走了!”他转过脸去,稳稳地迈步,冲他们摆了摆手。
      稀疏的树荫里,一个人在阴影中握紧了拳。

      入秋,万物皆萧条,只有枫香似火,不甘寂寞。
      “阿姐,我们到这安临郡有多少时候了?”安澜躺在枫香下,清润的墨瞳一瞬不瞬地凝注着深红叶尖上烁动的水珠。
      “已有近三个月了呢。”阿浔挨着安澜,轻轻抚了抚他黑缎似的乌发。
      想来他们自六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起,风风雨雨不知辗转了多少地方,如今重又回到齐融城,莫说自己的心了,怕是追捕他们的人心都倦了吧。
      “那,阿姐你说,这安临郡既在齐融城的管辖之内,离城里还有多远?”安澜问道。
      “步行着去,怕是不出两日就到。驾车或许两三个时辰便可到了。”阿浔答道。
      安澜不语。他实在是想回城里看看,可即便如此之近,也不知何时才能回的去。
      这小岛上似乎被满树满树的枫香占据了,平日里光秃秃的一片,现今又独自绯红。而与其说是小岛,不如说它是个泊口更为恰当。在这样的时节里,或许它正是寻求安定的一个自我慰藉的好地方。
      这个好地方却又常常被这里的人忽略。只因大伙儿时刻都在忙于生计,偶来停靠小憩也不曾在意它何时萧条何时丰茂。因此,这泊口便被无所事事的人发觉了,所谓的无所事事,便也就是寂寞,而寂寞的人因为心太闲,便也只有善感。
      自然阿浔便是这样一个善感的人。此时泊口上无一人,她身陷于落叶之中,有阳光毫无顾忌地洒在她身上,她便也毫无顾忌地渐渐睡去,只是一双手依然下意识地执紧了安澜的手。
      安澜却毫无睡意。凝视着风的方向,凝视着枫叶摆动的角度,一遍一遍,心里说不出的平静。或许正因为平静太久了,所以反倒想找些事来做做。这也正是寂寞。
      正当安澜想要找些事做的时候,事便来了。
      他发现一片枫叶并没有在飞起后又盘旋落下,反像是生了翅膀飞得虽很慢却越飞越远。细一凝目,安澜这才瞧见这是两片连在一起的枫叶,但稀奇的是它们长了触须。正当安澜疑心自己看岔了眼,那触须偏又动了动。
      这分明是只蝴蝶!
      安澜好奇心起,轻轻挣开了阿浔的手,往那只奇怪的蝶上凑去,哪知那只蝶像是专程等着安澜发觉它似的,见安澜跟了上来便飞得快了些,如同在引路一般。
      安澜随着它一路拨开树丛,才暗惊道原来这泊口看来不大曲曲折折却也不知有多少株枫香。绕了不知多少弯后,那火红的蝶终于停下。
      安澜自然只有跟着停下。他抬眼望了望四周,觉得自己像是被圈在一个圈里。一个任何人都不曾发现的怪圈。他也说不上哪里怪,但人的直觉往往出乎意料的准。
      正当他怔忡间,那只奇形怪状的蝶飞来用触须碰了碰安澜的耳垂,安澜侧过头来看着它,那蝶便又向地面匐去,用触须轻触了触地面。
      地面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绿叶。秋天的绿叶的确足以说明树叶上可能有什么。
      安澜拾起那片绿叶上下里外瞧了个遍,也没有瞧出有什么蹊跷。它仍是一片绿叶。
      但绿叶下面却有个银色的像是徽章的东西。
      安澜又将那枚看似是徽章的东西拾了起来。他翻来覆去看了个遍,也只是看见一枚刻着奇怪符号做工精巧的普通徽章而已,安澜心下却也欢喜竟在此处得了个精致的玩物。
      这时那只蝶却扑了上来,又用须触上了这枚徽章。这次不同的是,它的红色触须分明忽然闪起了白色的光。安澜不禁诧然,却突地听见轰一声巨响,骇得他连连后退。
      眼前本放着那枚徽章的地方,一道疾流喷薄而出,其势冲天。而原本丁点大的圆孔,也被这股子劲力冲得有醋钵大小,更激起了一阵气流刺得安澜只能伸臂来挡。
      不一会儿工夫,气流、水柱骤然又都消失不见了。
      而那醋钵大的缺口业已形成一个坑,隐约可分辨轻快的流水声。
      这坑外,赫然安静地躺着一把匕首。
      这是把银柄的匕首,没有鞘,匕身的尖端微微朝内勾起,便如便如一泓不动声色的月光,寒魄入骨。
      安澜震惊中不免好奇地走去。
      这一走去,便发现了更奇异的事。
      他一生中着实没有一天能如今天一般震惊了。
      他看见醋钵大小的深坑中,竟横亘了一曲极玲珑的青石阶梯。而此时,正有与这玲珑阶梯极其般配的四个青衣小人正抬着个同样玲珑的红顶软兜轿子拾阶而上。
      安澜不禁瞪大了眼忘记了呼吸,却忽又听得其中一个走在后头的青衣小人儿道:“庞哥儿!慢着些,俺走不动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寒月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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