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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凤仙烬 ...

  •   “阿姐,看这些凤仙,眼瞅着从初夏一直开谢,不觉已是深秋了呢。”安澜清俊的小脸漾开笑靥,深墨色的瞳流转清澈。
      “澜弟说的是呢。”他身旁比他高半截的少女俯下身来用指尖轻触凤仙,轻笑。
      安澜撇过头望着她,不禁微笑,又转过头去,望着阿姐白玉般的指尖上似火的凤仙:“阿姐很喜欢它,不是么?”
      少女但笑不语。
      安澜白皙的小手柔柔地抚弄着凤仙:“澜弟也欢喜它。我们摘些回去好不好?”他歪着小脑袋问那少女。
      “你瞧它。”少女凝视着凤仙,若有所思地微笑,“每株有扎根的地儿,我们何苦来要些折了的花?”
      “就像我们离开爹爹,澜弟离开阿姐么?”安澜一字一顿认真地问道。
      “义父不会离我们而去。”少女轻笑一声,爱怜地抚上安澜的乌发,“就像阿姐不会丢下澜弟不管一样。”
      安澜眨了眨清润的墨瞳,咧嘴一笑。
      少女见他笑,也跟着勾起唇角,轻轻刮了下安澜的鼻尖,双眸如被风漾起的秋水般温柔:“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吧。”她起身,携上安澜的小手。
      安澜应了一声,跟着少女离去,只留一丛凤仙在如血残阳下随秋风一阵阵摇曳,仿似高歌着今岁最后的无声谣。

      天幕洒下余辉落在青青草上,映入泠泠河中。水光衬着舟影,潺潺又迷离。那些个渔夫沧桑黧黑的面上挂满了倦乏,船头的墨鸦抖落羽上的水珠发出索然的长鸣。待船只陆续散了,最后一抹残夕亦渐隐入云,被夜吞没。
      河周几乎一色的渔家房舍浮浮沉沉,独一家格格不入。无红瓦遮顶,却是竹香幽幽。修竹搭建的小阁,倒是多了分闲雅之趣。正门旁悬着的竹牌随风跌撞,醒然刻着“自在居”三字。
      “义父。”
      一男子闻言回身,搁下刚收起的罟,唇上泛起一层笑意。他肤色虽已经艳阳洗礼,眉目却甚是儒雅,眸子更是温朗如星,不似渔夫那般爽朗如风,抑或坚忍如山。
      “阿浔,怎地才回?”他走近,问起。
      “我瞧澜弟在家有些乏了,便带着他去绿香林里走走。”阿浔,便是那少女应道。
      男子瞧了阿浔一眼,目光竟有些闪烁,良久暗叹一声,转尔看向安澜,掌轻轻抚着安澜的乌发:“不要太累着,下次早些回便是。”

      烛火旋舞在芯绒上,泪已浸透全身。
      安无悒在榻上翻覆,眉头紧蹙。忽而坐起,从脖颈取下一枚玉玦,细细摩挲。那玦上刻着梨花,颇为莹白细腻。他痴痴望着,此时看似一个硬朗的汉子,眼里竟蕴着泪光。
      “义父,那是娘亲的么?”阿浔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
      安无悒的眸子倏忽一黯,将梨花玦攥在手中,漠然道:“已三更了,怎地还不歇下?”
      “义父又如何?”阿浔道。
      安无悒一时无言。
      “阿浔看得出义父有心事。”阿浔缓缓踱至安无悒身前。
      “无事,只是有些想澜儿他娘了。夜凉,早些回去歇着吧。”安无悒强笑一声,朝她轻轻摆了摆手。
      “义父今日一直心神不宁,要阿浔如何睡得?”阿浔担忧地望着安无悒,“义父定有事瞒着。”
      安无悒瞧了瞧她,垂下头去,尔后又抬起,瞧了她许久,面上郁沉,神色竟似有千头万绪一般含在眸中。
      他站起身来,倏地跪下身去。
      “义父!您这是在作甚?”阿浔大惊,慌忙跟着跪下。
      “我已不配做你的义父。”安无悒抿紧唇,垂下头。
      “义父说的什么话!倒叫阿浔听不懂了!您快起身,阿浔受之不起!”阿浔心下一紧,双手托住安无悒的臂膀。
      安无悒不肯起身,缓缓抬起头,一缕白发在额前飘荡。阿浔忽地就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她慢慢放下双手,凝视着安无悒。
      “阿浔……”安无悒低下声,唇角颤动,“村子里……交不起税。”他终是说出口来,神色忽然平静。
      “……义父是说......拿我,作抵押。”阿浔轻声道,神色惨白。
      “近来频频起风浪,村子里已死了好几个人了,全村上上下下人心惶惶,哪还有胆子下海?只敢在这清石河里捕些小鱼。眼见着又要交税了,温饱都快成问题,何来税款?”安无悒锁了锁眉心,“我们刚来安临郡不久,变频起灾祸,便有好些好事之人说我们乃不祥之人,挑起事端。所以……”
      “便拿我抵灾,是么?”阿浔颤颤着阖起眼睑。
      “阿浔,我没能劝阻,更无力抵抗......如今,便用我这一命,换回你一命。”安无悒定定地望着她,低哑着嗓子,“义父不能再照看你们,对不住。”
      阿浔猛地睁开眼,重重摇头,忽咬紧嘴唇磕下头去:“若不是义父,阿浔早在六年前,就该随着爹娘去了……当年,义父已用一命换回我这一命,如今,阿浔心甘情愿偿命!”阿浔抬头,额上已起瘀青,却又重重叩下,“义父不是亲爹,却胜似亲爹……”她已哽咽,大滴泪珠打在地上。
      “你不想报仇么?”安无悒轻声道。
      阿浔骤地一震,抬起头。
      “莫忘了,你身负血海深仇,必须留下自己的命,去报仇雪恨。”安无悒淡淡地说,眼底阴霾浮动,“还记得六年前,颜弟被冤入狱,斩首示众,弟媳何氏,当场自尽。我为救你,身中毒箭,堪堪捡回半条命。我这般做,你却要如此轻生么?”
      “可是义父……我已失去了一次爹娘,阿浔不想……再失去一次。”阿浔睁着血红的双眼,嘶声道,“不想!……若再失去一次,我该如何是好!该如何!……”
      “阿浔,我们六年来风餐露宿,胆战心惊,躲过了追命的,却到底,没能躲过自己的命数……我身上剧毒,终是未能根除。”安无悒疲惫地轻叹一声,转尔一笑,“你义父我,本就没时日好活的了。”
      阿浔的手似是被雷击中了,剧烈的震颤后蓦地酥软了。随即,她用力地攫住安无悒的衣袂,笑了。
      “义父说笑了,怎会用这般骇人的方式来欺骗我们。如此,是打发不了我的,打发不了我的……”她的手战栗不歇,竟握不住那薄薄一片布。
      “三个月。”安无悒轻声道,“至多,活不过三个月。”
      阿浔缓缓垂下手,拄在地上,撑住身子却依旧颤抖:“真的,已到了绝路?再也无力回生?”
      安无悒沉默。
      阿浔掩下头,柔密的发丝遮住双眸。良久,竟不再颤瑟了,只是默然。
      “那,义父。”
      “嗯?”
      “其实母亲未死对么?”
      安无悒背脊一僵,道:“都已入土为安了,还谈何生死?”
      “阿浔不是说亲娘,爹晓得。”
      安无悒身子微不可查地晃了晃,展开手。
      梨花含苞,似是新雨方甫,初霁的娇颜。
      本还有一个的。
      安无悒黯然阖眼,唇角紧抿。
      “小念……”他喑哑着嗓子,低不可闻。
      阿浔忽地涌上一股子辛酸,轻轻皱了皱鼻尖:“……义父。”她低喃,“能否为了我素未谋面的义母,活下去。”
      “哪怕只三个月。”阿浔苍白得颊上眸子透亮,“我宁用一生,换爹三个月。”
      安无悒身子一滞,旋即轻叹一声,搂过阿浔,逐渐,愈环愈紧。

      绿香林里,参差不齐的树投下斑斑驳驳的光影,微凉的风撩起枯叶,盈盈打着旋。阿浔勾着安澜的小手,另一只手握着一纸信笺,缓缓踱在林中。
      她若有所思。
      义父这是作甚?齐融城的清风堂,那是个怎样的地界?为何义父要我和澜弟去那儿?
      阿浔寻思着,不禁攥了攥信笺。不论它是多好抑或多糟,终究是要离开了。
      “阿姐,前头是凤仙的家了!”安澜清润的墨瞳倏地一亮,便挣开一颠一颠地奔去。
      ……家?……
      阿浔有些痴了。
      “……呀!阿姐,阿姐!凤仙它……”
      阿浔回过神来,循着声急步跟去。
      “怎么?”阿浔询道,看向凤仙。她顿住步子,怔了怔。而后奔了过去。
      “怎会?……”她低声惊呼。
      凤仙褪却少女的嫣羞,不再如簇簇胭脂,酡颜醉脸。萧风中摇曳的,不过是形容枯槁的老妪,已不堪弱风,止不住阵阵战瑟。
      阿浔纤白的指尖轻触瓣尖,一撮残色便落将下来。她心中一骇,骤然缩回手去。
      “阿姐……”安澜有些惶乱,他对着阿浔惨白的面颊,不知如何开口。
      “唉。”阿浔长叹一声,像是郁在胸臆已久。
      静默。
      “澜弟。”
      “啊?”安澜回过神,眨了眨眼。
      阿浔望着他,神色温柔,浅浅挽起一朵笑花:“走!阿姐带你去个地方。”

      “这是谁家的小船?也不见人……罢,借用片刻应该无妨。”阿浔寻思着,招手换了安澜过来,“上来。”
      安澜应声跳上小船。阿浔待他坐稳,也踏舟执桨,欲将小船推离岸边。
      “住!是谁用咱家的船?”阿浔抬头张望,只见远远有个嚣张的声送来,却不知是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凤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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