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云是天上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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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云是天上云
然后他的手掌被一只带着薄茧却柔软的小手握住，借着他的力，站起来后又松开，围着他打量了两圈在他面前停下，说:
“好！本姑娘也不怕你有什么圈套，反正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要命一条，如果让我发现你诓我，我就跟你拼命！”她精明得很，现在有人跑到面前来说要给她吃的，干嘛不答应，有好处就先拿着，事情不对劲就跑。
“姑娘，放心，贫僧不要你的命，以后姑娘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贫僧。”
他也知道这机灵的姑娘在想些什么，不信任他那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她答应了自己。
“对了，姑娘身上的伤可无碍了？小师弟出手不知轻重，还请姑娘见谅。”
他低头看着只堪堪到他胸口高的人，目光仿佛融入了月光一般温柔。
“原来那是你的小师弟！哼，就那几下三脚猫的功夫能把本姑娘怎么样？让他以后看见我记得绕着走，不然我可不会看在你的份上手下留情的，一定把他打得屁滚尿流！”
少女闻言一时之间有种被抓包的囧迫却又碍于面子强装镇定，头上两个束起的马尾随着身体摆动的弧度摇摆。
“哈，姑娘说的是，无碍便好。”
看着那两个乌黑顺滑的马尾，他只觉得眼前的人别扭得……十分可爱。
“好了好了，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摆摆手，仰起头看他。
“贫僧，无垢。”
“无垢？好，我记住了，那你也要记住，我叫，云乞，云是天上白云，乞是七夕乞巧的乞。”
他点头，轻声答应。
“好，云是天上白云，乞是七夕乞巧的乞，贫僧记住了，云乞姑娘。”
自那时起，以满天星辰为证，无垢云乞永不相忘。答应了，便是生生世世，我不忘你，你也不可忘我，哪怕沧海，哪怕桑田，这漫天星辰不坠，只要有一人尚在人间，此诺，永无休止。
是世事无常，偏爱捉弄，是清规戒律，要人断情绝念。
无垢，说好的不忘呢？你却在你的佛前忏悔什么！？
恍惚间，他仿佛又听到了那和着血泪声声催人断肠的质问，门外的那个人，一身红衣似残阳艳血，紧锁眉间朱砂一点，拼命扒着厚重的殿门，那脸上的哀戚的面容叫人心碎神伤。
声声入耳，句句催心。
姑娘，无垢不是不要，是无垢不能要你，是无垢不敢要你，这样一个卑鄙懦弱的人，不值得你问要不要，不值得你披上凤冠霞帔到我佛前问我要不要你。
于是他闭上了五感，不见，不闻，将那个人的绝望挡在了门外。
他这一闭关便是三年，期间修为又往上了好几层，他却感受不到任何欣喜。终于有人推开了这扇沉重的殿门走了进来，而门外早已没有了那一抹红衣的身影。
世间哪得双全法，到头来，不过是负了如来亦负卿。
就这样风平浪静的又过了五年，偶有一日，他不经意间随口向身旁的老僧问起那人的行踪，老僧一时间没有想起来他所问何人，毕竟他已有多年不曾再提起过。老僧想了好久才想起来他问的是谁，却见他老僧满脸诧异，他怕老僧担忧便想开口解释，还没开口便被老僧打断，然而老僧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如坠地狱。
“那位女施主去世好多年了。”
苍老的声音顿了顿又说：“大概是你闭门谢客的那一年吧，那日那位女施主在门外站了整整三天才离开，过了不久便转来那女施主被镇上的人们沉塘献给河神的死讯，事后老僧也曾托人打听原委，那人说是那女施主在别人送亲的路上把原本要被献给河神的新娘子给劫了，扒了新娘子的衣服自己穿上，又放走跑了人，镇上的人恼羞成怒又怕河神怪罪，想着既然是那女施主自己穿上的嫁衣，那就干脆让她代替原本的新娘子献祭，那女施主救了人却丧了命，实在是可怜。”
他脑子里嗡嗡响，那一日他最后看见她的那一次，她一身红衣。
铛！
空灵的钟声穿破云霄，将坠落深渊的人拉回。莲剎神识之中的景象消散，只余破碎的遗憾徒留人间。
佛者睁开双眸，重见人间万象，仿佛回忆不过片刻之间。再看眼前撑着长生伞的鬼正好奇的打量着他，手中的伞柄被转了无数个圈。
莲刹见佛者停下思绪看他，有些说不出话，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更何况他是静悄悄的用那师爷所赠的探灵索去偷窥佛者的过往，这个东西只有当人深陷回忆无法自拔之时方能发挥作用，一旦当事人从梦境中惊醒，所有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有些故事，注定没有结局。
太尴尬了，特别是当事人还站在他面前默不作声的看着他，莲刹轻咳两声清嗓，道:
“话，我已替那往生的人带到，自此便不敢再叨扰大师了。”
佛者静默的回了一个礼，正欲转身离开，莲刹忽而又唤住了他，问:
“大师，恕我冒昧问一句，你可后悔过？”
佛者背过身沉默了良久，回道:
“悔过，悔佛前轻诺，人后失约，悔那年铁石心肠，闭门不见，悔红颜玉损，无能为力。”
“大师，可有愿？”
“愿苍生，无怨憎，无别离。”
“大师可也将自己放在苍生之内？”
“贫僧，此后再不敢有愿。”
不敢有愿，此后，身许我佛，为苍生而求，为苍生而悲。
求佛的人，俞行俞远。
莲刹看着佛者的背影恍惚，怪不得都说做人难，成佛更难，佛佛佛，你到底是渡人还是害人？谁能说得清，亦说不清。
随着最后一声钟响，殿中做早课的僧人纷纷起身踏出，见莲刹驻足殿前亦不多怪，微微点首致意便绕过莲刹自行离去。
如今那女鬼的托付也已完成，莲刹又想起昨晚的稀里糊涂的奇遇，欲验证一番那究竟是梦，还是真。他拦下路过的僧人，回忆了一下昨晚那个人形貌便问寺中除了那无垢大师可还有其他身居要位且带发修行的高僧，僧人答:
“寺中共有三位主持，无垢师傅便是其中一位，另外两位分别是封尘师傅和拂痕师傅，另有五位方丈分散于五院之中，余下的便是修行的弟子。”
莲刹又问:
“那这几位之中可有人一袭华发，身着绣有红莲的袈裟。”
那僧人似乎在绞尽脑汁的搜索，最后也只是轻轻摇头。
原想如此明显的特征应不会太过难寻，难不成真是自己做梦了？莲剎并不想认同，因为那太过真实了。
“小师傅当真全无印象？”
僧人看了一眼，又答:
“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或可向他人询问，若有缘自会相见。”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缠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了，莲刹端详那僧人也不像做戏，只得作罢，向僧人道完谢后，那僧人又说:
“施主真有心要寻，不如前去三无殿，这个时辰封尘师傅应是在殿中，端看施主缘分了，小僧告退，阿弥陀佛。”
僧人向莲刹行礼后自行离去。莲刹不好再多叨扰，有了方向总比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强。至少现在还多了一个线索，虽然那僧人也不确定他让找的那个封尘师傅会不会有答案，但他现在有的是那个去抽丝剥茧的时间。
大师啊，你可别是我的一场庄周梦蝶啊！拜托拜托，要是我连做梦都要梦到和尚那也太渗人，不，渗鬼了！
那么现在就去那个什么殿吧。
等等！那个封尘的三无殿是要往哪个方向啊！？
莲剎迈出的脚步生生顿住，无奈的认命，现在只得自己在这寺中瞎逛看看能不能找到三无殿。
在这寺中绕了大半圈还是没有看到三无殿，莲刹已经是累得气喘吁吁不成鬼样。
头顶的太阳如炼狱油锅般滚烫，一只见不得光的鬼在这烈阳下走基本就跟下油锅没什么两样，要不是他有这把长生伞遮阳只怕是已经烧成焦灰。他想，他回去之后一定要去给织梦师郑重的道一次谢。
莲刹扶额，心道:这么大的佛寺居然吝啬到连一个路标都不做，这不是为难鬼是什么！
不怪莲刹心浮气躁，实在是这佛寺太大又偏偏建在山顶，现在又是日头最大的时候，天不时，地不利，鬼不合种种因素凑到一块去，如何叫他不焦躁。他已经打起了退堂鼓，大中午的出来找一个和尚这种事，已经不是蠢了，而是太蠢了！
忽然，一双锦缎绣金、翡翠镶边的靴子在他眼前停下，莲刹随着那双靴子往上看去。
来人一身碧玉长衫，袖摆一片荷塘春色，腰间系一色泽通透的麒麟玉佩，手中把玩着一把白玉骨扇，一双杏花眸子灼灼其华，此刻正眉眼含笑的站在莲刹身前。
“你在找什么？”
来者看着莲刹手中的长生伞，这把长生伞上阴气缭绕，但凡是个有点修为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能把这样一把伞拿在手里的更不可能是个普通人。
人神妖魔鬼怪精灵之中只有一种东西才需要靠这把伞上的阴气来遮蔽阳气，那就是——鬼。
但那人也只是看看就撇过，自始至终嘴角衔笑，一派无害模样。莲刹心中暗生几丝怪异，那人的笑意好像就是挂在脸皮上一般，就如同让人生生画在脸上、用丝线拉扯着让嘴角上扬。你能看见他在笑，却感受不到半分笑意。莲剎忍住要后退的本能，他不能怂，他才是鬼，该是人怕他才对。
那人见莲刹良久没有回应，定定的看着他，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还是挂着笑，叹了一口气，道:
“以前笑得多了，结果脸抽筋了，现在就一直挂着，好多人还以为我不怀好意，可我只能笑，连哭都是笑着哭，就连人家办白事我在那灵堂里都是阴恻恻地笑着，那画面我后来自己想想都觉得渗人，更别说旁人了，后来就没人再请我去做法事超度了，如果不是靠着其他殿的人接济，不怕你笑，我那里都要揭不开锅。”
他说着说着竟然真有几分泫然欲泣，那脸上的表情哭笑不得纠结在一起，活像受了十足的委屈。莲刹既讶异又有几分好笑，眼前这个人现在看起来就如同是一个受了欺负的孩童，而他就是那个恶霸，莲刹连忙摇头，无奈道:
“不、不可怕，你看起来很……”
“很什么？”
那人自来熟地攀上莲刹没有执伞的另一只手臂，歪着头，看似天真地问。
“很……可爱。”我到底在说什么鬼话啊！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云是天上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