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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问佛 ...

  •   第四章 问佛
      莲刹解下悬挂在腰间的通关碟令,捻指起诀,一道泛着血光的风门随即被召唤出来,属于地狱的气息透过风门侵染人间。扶起地上的女鬼,两鬼身形瞬间消化于无。而在一旁的佛者目送他们归于无间,又重新捻起他脖颈上的佛珠,口中又变回从前诵读过无数遍的经文。
      “阿弥陀福”
      佛者一步一绝尘,踏着月光而行,心仿佛,从迷茫到清醒,他仍是求佛的信徒。
      通往十八地狱的路,是一片火红的焰火,这火灼烧着每一条踏入此处的恶魂罪鬼。
      莲刹心知不能再往前去了,从前他只需将那些恶鬼收服,再以碟令召出阴差交由他们带回便可,比较麻烦一些的,他便是自行押送也至多行至第一层的入口,这次他也不知是受了什么蛊惑竟然同情心泛滥主动说要送这女鬼下地狱。
      一路护送那女鬼走到了这第八层,他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若再消耗下去,这碟令怕是支撑不了,到时候自己也上不去了,看着周身渐渐淡化的防护罩,莲刹即刻停了下来,转身对跟在身后的女鬼,道:
      “此路我便护送至此,后面的路会有些难走,你一路走好。”
      说完又越过女鬼对跟在他们身后的阴差说:
      “多谢两位通融让我护送至此,接下来便劳烦两位带此鬼下去了。”
      两个阴差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对他点了点头便走向前押着女鬼继续向前,走了几步,那女鬼突然停了下来,背对着莲刹说道:
      “能帮我带句话给那个和尚吗?跟他说,我想了想,当年的事,我其实应该是不后悔的,只是如果重来一次我一定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打掉那只放在我面前的手,握不住的东西我宁愿不要,他求他的佛,我这就去转世,做凡人、畜生还是什么都好,就像他说的,善哉善哉。”
      说完不待莲刹答应便继续向前而去,离了莲刹的防护,自是痛苦难当,还未进入那十八炼狱便是有如抽筋拔骨。女鬼每一步都走得踉踉跄跄,却始终不曾停下,不肯回头。积聚在她身上的亡灵撕扯着她、因她而死的人终于大仇得报。而她只是淡然的笑着,带着满身的罪孽,向着那伸张着火舌红焰的方向走去,然后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莲刹静静看着她走远,走出她这爱恨纠葛的一生,走出了他的视线。
      姑娘,我为你的解脱而欢喜。
      出了第一层的出口,周身的不适终于退下,莲刹抬头望了望高高挂于半空中的月,依旧红如沁血,一如他当初在阴界醒来时看的第一眼。
      原来这无间地狱也没有那么让人绝望。
      送走了女鬼,莲刹没有在阴间多停留一刻,转身往阳间去。
      他想,如果冥王要颁发一个奉公守法、鞠躬尽瘁的好阴差奖项,那他必定是榜上有名。
      阴阳两界这一来一回,对他来说不过是转瞬之间。而人间此刻已入三更。白日无云,夜间的月光更加明亮皎洁,照映着人间一片安详,山林间余知了鸣鸣与微风拂过树叶的飒飒之声,山脚下的人家早已吹熄了烛火,进入梦乡。
      夜里的人间原来是这样安宁的。
      莲刹心想。那位手执长剑的佛者是脱出红尘之人,是个佛缘不浅的修者,或许再用上百年时间,他就能够悟道成佛。他的心在佛在苍生在守护如这般安宁的人间,她于他,终究是苍生中的一员罢了,所以他渡她,也渡己心,此后不再蒙尘。
      他是这红尘中的看客,却也不免叹一声,造化弄人。
      回到方才离开的这个地方,只为那女鬼最后所托之事,帮鬼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就是不知道此回事了,他能涨多少功德。
      这山上有座寺庙,莲剎猜想那佛者兴许便是山上庙宇中修行的僧侣,旋即化光直往山顶而去,在庙门之前停下身,打量起坐落在他眼前的山庙。
      之前他曾到过不少的寺庙,想寻找关于自己的从前,但那些寺庙不是香火稀少几近破落的,就是富丽堂皇有高僧妙法护寺的结界,他为鬼魂自是进去不得。而眼前的这座庙宇,既不破落,也无华丽,更没有那些术法结界,就这样普普通通的坐落于这山顶上,只余静默的庄严。
      是直接推门进去还是意思意思敲一下门?
      莲刹思虑片刻便拿起门环轻轻扣响,动作虽轻,但山上回音清晰,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中,听得十分真切。
      放下了门环,莲刹静候片刻便有僧人来开门。莲剎原本没指望真有人会在三更半夜里来给他开门,敲门只是尽尽礼数,告诉里面的人有人,哦不,有鬼敲门,如果没人来开他就自己进去,结果这门环敲了片刻就有人来应门,当真是这寺里的和尚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来开门的僧人见了莲刹,脸上不见其他表情,只有一片平和。
      “阿弥陀福,施主请进。”
      莲刹点点头便随僧人进寺,走在前头引路的僧人不语,非礼勿言的戒律僧人始终恪守。
      僧人一路将莲刹带到厢房里,为他整理好床铺后,说道:
      “施主,请自便。寺中无甚规矩,尽可随心走动,施主若累了,此厢房可供施主休息,若用餐则需待明日伙房生火,贫僧告退。”
      莲刹道了声谢,回了僧人一个礼,那僧人便走了,厢房的门没有给他带上,仿佛是间接告诉莲刹,一切从君所愿。
      待那僧人走了出去,莲剎在房中四处走动了一下,厢房虽然没有十分奢华,却是十分干净,空气中还含有一股淡淡的荷花香味。不,应该说是这整座寺中都隐隐散发着一股清香白莲的味道。
      莲刹已是鬼魂,无需休眠,在厢房中一人无聊得紧,便寻思着去找那个佛者。走出厢房,顺手带上了房门,漫无目的闲逛起来。
      迎面而来的皎洁明亮的月光和鼻尖下若有若无的白莲清香,映在山林间的一草一木上,映在寺庙中的一砖一瓦上。莲刹置身于月光中,一步,两步……随月光而行。
      他方才只一心随着那开门的僧人走入,还未好好看一下这其中景象,现在四下无人,才有机会能够仔细端详这座与众不同的寺庙。
      为何此处不排斥他?因何他未被拒之门外?这满天神佛是蒙蔽了眼?或是他在佛的眼中当真与众生无差别吗?他想。
      莲刹伸手摩挲着路旁石莲灯台上的纹路,来来回回,不得其解。
      又有多少人也曾同他一般摩挲过这石莲灯台,问这寺中神佛呢?灯台上的烛火明亮,仿佛是佛透彻人心,为黑暗中受困的芸芸众生指引方向,照亮来路。
      佛啊,若我当真与众生无差别,为何我看不到来时的路?他问佛,佛无言。
      望向面前庄严的大殿,问殿中的满天神佛。
      ……
      莲刹踏进殿门,立于佛像前,良久不发一语。
      一阵扣响之声传了过来,声声通透,举目四望之下,大殿一侧的佛像下,一带发修行的佛者盘坐于前,一手捻佛珠,一手执木椎,一下一下敲打在鱼像之上,口诵佛经。
      莲刹走近了才发现现在这坐于佛前的人并非是那手执长剑的佛者。一时之间踟躇不定,抬起的脚就生生定在侧殿的门槛上,尴尬的立于那位闭目修行的佛者之后。
      坐于佛前的人背脊直挺,身形端正盘坐,一袭华发如雪瀑般垂落于背上延至那人座下的蒲团再散落到地上,一身雪白的袈裟上绣着浴火重生的红莲。
      冰凉的月光透过半掩的纸窗照映在他身上,将置身于白月光中之人清冷肃寂的面容勾勒出了几分柔和的慈悲,其眉如画,其眸如星,其貌似水月观音,俊朗而秀逸。
      “……一切法门,明心为要;一切行门,净心为要。明心之要,无如念佛。忆佛念佛,现前当来,必定见佛,不假方便,自得心开。净心之要,无如念佛。一念相应一念佛,念念相应念念佛,佛号投于乱心,乱心不得不佛。”
      原来又是一个和尚,莲剎心道。
      佛者似有所感,停下口中经言,复问身后之鬼:
      “施主,可有惑?”
      莲刹没料到那佛者会突的与自己搭话,愣怔之下便将之前无意间看到的一本书中的话脱口而出:
      “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佛者闻言,手中动作不停,薄唇轻启: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施主心中有惑有执,遂放眼望去一切虚空。此身已在含元殿,更向何处问长安。问佛,佛向来自在心间。”
      莲刹却是疑惑更甚,跟和尚说话实在是太费劲了。
      “佛若在心间,何以我不得其貌?”
      佛者答:
      “施主欲寻佛,心随意动,而至鄙寺,施主欲问佛,而驻足佛前,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一念相应一念佛,念念相应念念佛。此为佛。”
      莲剎又问:
      “大师说此为佛,那又为何佛它从未予我回应,我求知晓一切前尘因果,心谜却始终如石沉大海,只余回声朦胧,不见其貌。”
      佛者复答:
      “缘起法身偈 ,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施主,请进。”
      莲刹应邀而入,立于佛者身旁。
      “施主,请坐”
      莲刹也学着佛者的模样盘腿坐于莲蒲之上,面前是静默威严的地藏王像,身旁是眼睑轻阖的佛者。
      佛者一下一下扣打在鱼像上,声声入耳如叩在心扉,莲刹看着那鱼像,耳闻其音,不由问到:
      “大师所敲打的是所为何物?这声音声声如叩心扉,竟也让我不由随之沉心静气。”
      佛者耐心十足的解惑道,若是熟识他的人听到定会听出他这平稳无波的声音里却是藏着波涛的情绪。
      “此为木鱼。鱼日夜不合目,故刻木像鱼,击之,用以诫昼夜思道。其音空彻,亦有静心之效。”
      莲刹注视着那被反反复复敲打的木鱼,疑惑:
      “大师,你的心乱了么?”
      倏然,那轻阖的眼睑睁了开来,眸若流星的眼中似是荡起了一丝涟漪,莲刹定睛再看,却是一片风轻云淡,那眸中只余一片平静。
      再然后,他看到了佛者轻启薄唇,耳闻是佛者轻叹。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然罪僧参遍法门三千终究也是惹尘落埃,脱不出这莽莽的尘世,如今枷锁加身困于囹圄,有负如来恩。
      佛者微微低下头,散落的雪发挡住了他嘴角一闪既逝的苦涩。他道: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施主求不得,而罪僧却是放不下。”
      鬼,求不得。佛,放不下。
      时间的流逝将过去的痕迹冲刷得面目全非,留在记忆中的佛,看不清,迷途难返。遗忘记忆的鬼,看不见,误入歧途。再睁眼,一切皆是举目皆非,如看雾中花,雾非雾,花非花。
      他在三生河畔徘徊数次,却始终看不清水中倒影。
      他在佛前虔心忏悔,却始终不能求得解脱,得偿所愿。
      莲刹端详那佛者面容,那面上无喜无悲,只是睁开了那双轻阖的眼睑。
      佛者依然不为所动,任由莲刹打量自己,手中木椎不歇,口中经文不断。
      又听得莲刹问道:
      “大师,这座寺庙的寺名是为何,方才我并未看见门口有任何牌匾。”
      “……”
      这一次回应莲刹的,唯有一片寂静无声,过了片刻又听闻佛者道:
      “是寺,非寺,一念而已。有佛,无佛,一心而已。有名,无名,一愿而已。施主若希望这座山庙有名,那罪僧便从施主所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问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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