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因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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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因缘
掩上阁楼的门，莲刹看了一眼被月光笼罩着的阁楼，而后转身离开，他一步一步走得极缓，好似时间放慢了一般，心中思绪却早已飘至方才遮那无究所提的建议。
佛门吗？或许我确实应该去一趟佛门瞧瞧，可天下寺庙何其多，我又该去哪里？慢慢来吧，我多的是时间。只是方才那位师爷提到，我的功德簿要记满，恐怕单单凭完成阴间所派任务是十分难了，保不齐是要替冥王做白工了。要如何增添功德呢？那位师爷又说：
“你是捕命师，除了阴间所派任务，你也可独自揽些私活，所积之功业也可记入功德簿，还有你若能相助于阳间之人，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积功业也会俞大，正巧你欲往佛门，佛门中人又向来以济世救人为己任，自可以向他们寻求合作，不过还是要小心谨慎些，和尚要是蛮横无理起来比任何人都在行。”
莲刹寻思间又回头向着阁楼的方向望去，那阁楼的门紧闭着，门后那位师爷正舒舒服服的倚着书架，入眠。
他眉宇之间渐渐地浮上一种可谓是温宁的神情。
莲刹在阴间所识之人无几，算上不久之前撞到的那位师爷也才两个，他早前才从织梦师那处离开，自是不用再特意过去道别，而那位师爷，现在正睡得香甜。他向来在这阴阳两界来去自如，来便来，走便走，无牵无挂。这阴间无人知晓他究竟是何时回来，又是何时离开的。
转眼是人间初夏，暑气还未蒸腾，远方晴空万里无云，叫人心情不禁为之阔朗。
芭蕉树下，硕大的芭蕉叶遮去大半日光，树叶底下阴庇着一假寐的鬼魂。风，徐徐吹动那静坐之鬼的墨发，些许发丝拂过他那肤色异常苍白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下藏着早该腐朽的血肉，他早已是死人，不过一缕残魂而已。
芭蕉树下的鬼闭合的眼睑轻轻颤动，梦中的人，坐在篝火旁，看不真切，好像在说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莲刹知道，他又做梦了。他不知道别的鬼会不会像他一样做着这些前尘旧梦，他倒是经常入梦，如果可以他想让织梦师到他的梦里来看看，看看那个和他说话的是何人。
他努力的想去听清，看清，篝火旁的身影却好似被他惊扰了一般愈发模糊，他不敢再往前走去，停在原地，他知道他快要醒了，在半梦半醒之际，他好像听见了久远前，篝火旁的那个人影轻唤了他一声“莲刹。”
……
“莲刹……”
什么？你是何人，我又是何人，你想说什么？等等……..
突的，依靠在树下假寐的鬼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梦中的场景让他头疼欲裂，这不是一只鬼所能体会到的痛觉，这来自灵魂深处撕裂般的疼痛让他手足无措。
“怎会又梦见了……那个人又是谁……我的名字……莲刹？”
莲刹闭着双眼无力的靠在芭蕉树树干上，静静等着这阵毫无防备的疼痛过去。
此时，不远处的林子之中传来喧嚣之声中断他的思绪，他是鬼，此处是阳间，发生何事也与他无关，只是上次听那师爷说的人间趣事多了，他也生了好奇之心，此次再来阳间的数月时间里，他走过的每一处，不论遇到的是人是鬼是妖是魔，总有兴趣去探究一番，增添了不少乐趣。此时听到声响，不由得甩了甩脑袋，一只手撑着芭蕉树又站起了身，撑开手中的长生伞，向着声音传来所在的方向走去。
长生伞是他当差之际，织梦师赠与他的，用来挡住阳间烈日，护他行走在阳光下而无虑。
长生伞的材质是织梦师用她多年收集而来的怨灵之魂所织而成，那些怨魂是她从每一个为之织梦的魂中抽取出的怨气，将这些怨气织成伞，怨气形成的强大阴能便可护持伞下的鬼魂，想来此等做法也独有织梦师做的出来。
莲刹手中持伞，伞遮蔽的阴影下是眉眼清秀，面如冠玉的容颜，一袭墨发及腰，发上简单的别着一只白玉簪子。
他趋步走近了声音的来源之处，而后又停步跃上一旁高大的树干上隐匿起来，静观其变。
前方是一方人马正追赶着一人，准确来说，那是鬼，且是恶鬼，那鬼身上怨气冲天，必是因积怨深重而害人无数，如今恶行曝露，被佛门中人追捕。
恶鬼慌不择路，在树林中急急而奔，急于逃出生天，来至中途终是被后方追捕她的武僧拦住。
“阿弥陀福，施主，回头是岸。”
话音甫落，在一众武僧中一身披壁绿、金丝绣边的袈裟，手捻佛珠，身背长剑，带发修行的佛者走了出来。
那形貌狼狈的恶鬼岂会是肯善罢甘休之辈，佛者的劝谏未能安抚她分毫。只见她因被拦截而更显狂躁姿态，面上青筋暴起，身上鬼气更甚。莲剎看到她的头颅旋转到一个正常人不能做到的角度，阴阴的咧着嘴，怒目圆睁的瞪着那个对她说话的佛者。
倏地，她咻的一下扭着脑袋就到冲到那佛者跟前，起手快攻欲取佛者性命。
那佛者又岂是易于之辈，抬手挡住突来攻势，招来式往之间轻易卸去恶鬼的连番毒辣招式，尽显大师风范。
恶鬼心知双方实力差距，身上鬼气瞬间爆发汇于掌中直向佛者而去，就在众僧将注意力集聚于那佛者身上时，恶鬼突然调换攻击对象，直向一侧的武僧而去，那武僧一时之间无法反应，愣在当场眼睁睁看着恶鬼那张放大的脸冲他咧嘴笑，就在这时一阵疾风呼过，武僧想象中的重击未能落下，恶鬼的手掌被佛者拦住，佛者一声轻喝震退那恶鬼！
“阿弥陀福”
佛者口诵佛言，似悲悯似无奈又似决绝！而后佛者轻身跃起，拔出背后长剑，众武僧心领神会，瞬间排开阵式。
“我佛慈悲，渡众生苦厄，今日我以佛名，以杀渡生！”
佛者运式而起，化剑中圣光，一剑入荼蘼，一剑悯万生，涤净方圆十里妖氛鬼气。剑指恶鬼，手下不再容情，直刺向恶鬼右肩，一入一出而不见血，废掉恶鬼的右肩又刺向恶鬼左肩，一挑一拨佛光入体炙热难当，不过两招之间已叫那恶鬼败下阵来，狼狈不堪，两条手臂垂在一旁动弹不得，竟连站立也无法！
佛者手中执剑，一步一诵经，终至恶鬼跟前停步，手中之剑为守护苍生而再度举起，再一招，魂飞魄散！
隐于树上观看的莲刹看着眼前的一幕幕转变，心中思绪百转千回。身为捕命师，抓拿游魂野鬼本是他的职责，如今这恶鬼伏诛也是应该，但，若能由他来执行，他便能在功德簿上多记一笔，可是那恶鬼现在已落入佛门中人手中，更被制服于剑下，即将伏法，他似乎没有出手的理由……不过带回游魂野鬼依旧是他的职责啊！
思及此，莲刹当下不再迟疑，千钧一发之间挥出策魂鞭卷住恶鬼将之拖离佛者跟前十步之遥。随后手中持伞从容一跃而下，落入众人视线之中，众武僧一下子紧张起来，以为出了什么变故，莲剎收回策魂鞭，于那恶鬼身前负手而立，看了恶鬼一眼，又转头对那为首的佛者致意。
“抱歉，大师，是我失礼了。”莲刹不卑不亢，与那佛者四目相对，诚信说道。佛祖手下抢鬼，闹不好是要命的事。
“策魂鞭…施主应是彼岸之人，此般作为是何故？”
佛者收回手中长剑，负手敛眉，一手捻起佛珠，身上不见方才杀伐，但手中之剑尚未入鞘，大有随时再战之姿，是防备来人之态。
“大师慧眼如炬，我确实自无间而来，身负策魂鞭，挟阴阳碟令，捕魂捉命而来。”
莲刹赶忙化出通关碟令，以证己身，顿了一会，看了看跪伏于地上形态狼狈的女鬼，又道：
“我知此鬼在阳间害人不浅，此番伏诛也是应该，但，既让我看见，我便有责将之带回阴间，受那十八地狱之苦，以偿罪业，望大师手下留情，让我带回。”
佛者眼睑轻阖，似是正在思虑，而后一声轻叹，将手中长剑收回背上剑鞘，口诵佛言，道：
“阿弥陀福，我佛慈悲为怀，渡生斩业是为苍生负罪，如今此鬼既有归处，贫僧自不加相阻。”
“多谢大师成全。”
莲刹松了一口气不再赘言，转身走向那跪伏于地上的女鬼，道：
“汝之恶因自有恶果相报，这人间汝待不得，我留汝不得，回去吧，得汝之果报，来世路，走好。”
女鬼此刻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只是颤抖着身体，抬起头看向眼前身姿瘦削的莲刹，说：
“我有恶报，你也好不到哪去！呵呵呵，我算是走到尽头了，你呢？看在你我同为冤魂怨鬼的份上，奉劝你不要试图和这些秃子打交道！离他们远点！”
女鬼又望向那身披碧绿袈裟的佛者，轻笑一声：
“呵，和尚，我输了，若有来世，我一定离寺庙离得远远的我不去了，再也不会了。”
女鬼仿佛说完了在世之时未能说出的话，闭目不再言语，倒是莲刹为她所说的话而分了神，她之恶因自有恶缘而起，因因缘缘纠缠出世间难以分辨的对错，依她所说，她之恶缘起因于靠近了寺庙，走近了令她后悔一生的禁地，那我，又是踏足了谁的禁地？
莲刹想不明白，等回过神来才发现现场的众武僧皆已离开，只余那身披碧绿袈裟的佛者捻着佛珠双掌合十，口诵经言，闭目静立于那女鬼跟前，地上的女鬼不动，依旧低着头。
想来，也是一段求而不得的姻缘罢了，罢了。莲刹这些年来看惯了悲欢离合，看惯了是是非非，却始终看不懂。他想看懂，但没有人告诉他，他不动，就这样陪着那一坐一站的鬼与佛，像是默许，像是成全，那来不及开始就已结束的因缘。
她的一生早已结束，是个该踏入轮回的鬼，而那个站在她跟前的佛者却是要追随佛的信徒。何苦作茧自缚？世间最多不过痴儿。
日暮西山，清冷的月光映在一佛两鬼的身上，拉长了佛者的身影，安宁静远，沉默守候，只余口中梵音萦绕耳边，像是只等着那最后一刻为她送别，像是踏入红尘守护她在人间的最后一刻，还她一场无言的姻缘。
莲刹动了，手中的伞早已收起，一步一步越过佛者，佛者随即停下口中经言，莲刹走至女鬼身前停下，薄唇轻启，道：
“时候到了，上路吧，十八地狱我为汝护航，送汝最后一程。”
那女鬼听闻终是抬起头来看莲刹，轻言一声：
“多谢。”
站在莲刹身后的佛者，放下合于胸前的双掌，对着女鬼作揖，以世俗之礼深深鞠躬，道：
“姑娘，走好。”
如此虔诚，如此卑微。
道一句，走好。
一愿姑娘，此去无惧，来路不迷。
二愿姑娘，来生平安喜乐。
三愿姑娘，来生得偿所愿。
四愿……四愿佛祖庇佑姑娘与我生生世世不复相见。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因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