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宫略》待月西厢

29、换狸猫

　　等澄彻从安南县回来已经是夜半三更了，黑暗的夜空闪烁着几点繁星，为回家的人指引方向。看到钟离一行人坐在院子里，杨花则在一旁红着眼眶，低头抹泪。

　　“宁姑娘，战公子，”澄彻预感不妙，却面不改色，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息？”

　　钟离的手指有意无意的叩着桌面，有一下没一下让人紧张兮兮，“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问问，刺史大人认不认识安南县十六白骨案的死者，乐无忧。”

　　乐无忧这三个字被钟离轻飘飘的说出来，澄彻的心都快要被揪起来了，但他什么也不能说。“不认识。”

　　“我让皓枫和怜儿回京城调查了案宗，死者乐无忧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无名小卒，相反他是十年前的探花，本该赴任的灵州刺史，可现在却是大人居于高位，这各种因果恐怕只有你知道了。”

　　澄彻随意的敷衍两句：“我有继任凭证，姑娘若不信我可以取来。”

　　“我还查到了关于十六白骨案很重要的线索，大人不想听听吗？”怜儿拿出了一卷档案，道：“十五具白骨的身份已经查明，他们是京城澄家的家丁。澄老爷，也就是令尊，生前最恨下人叛主，故而所有奴仆手腕之上都刻上刺青，一辈子也抹不掉。我和战将军在贵府寻找蛛丝马迹的时候，偶遇了老管家。这件事情，是风烛残年的老管家亲口告诉我们的。难道，这十五个死者，大人一个也不记得了吗？”

　　看到钟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澄彻不得不下逐客令了，“年头已久，几个下人罢了，自然不记得。宁姑娘，夜深了，要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就算他注定逃不过这一劫，他也想用最后的时间跟夫人做个诀别。

　　“不急，”钟离看向梨花带雨的杨花，笑意盎然：“夫人，不要哭了。你想不想见到乐无忧呢？”

　　杨花不停的抽噎，连一句话都说不连贯：“我……我做梦也想，可乐郎……乐郎已经遇害了，你们是知道的啊。”

　　“乐无忧没死。”

　　钟离信誓旦旦的说道，杨花情不自禁的靠近钟离，不顾澄彻难堪的脸色，道：“乐郎他在哪啊？”

　　同时，杨花的目光在洛行云和战皓枫的身上流转，就差没在他们的身上看出一个大窟窿了。

　　“夫人，”怜儿以手扶额，强忍尴尬，“这是东元六皇子荆子落，这是玄武将军战皓枫。”

　　杨花期待的眼光瞬间冷落下来，这么说他们都不是乐郎，她喃喃自语，道：“我就知道，乐郎他肯定不会回来了。若他记得我们之间的誓约，十年前便来了。”

　　澄彻的目光从温柔到心疼，再到决绝，都是转瞬即逝。钟离的手指轻轻一点，杨花的目光便落在了澄彻身上。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宁姑娘你说，大人是乐郎？”杨花不可置信的看向澄彻，她幻想过无数可能，但从未将乐郎和澄彻联系在一起。他们的习惯，喜恶大相径庭，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宁姑娘，我想你一定是弄错了，大人怎么会是乐郎呢？乐郎已经死了，大人你快说呀。”

　　面对沉默的澄彻，杨花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如果钟离说的全都是真的，那么……

　　杨花终于忍不住了，她冲上前去，抓住澄彻的手臂，拼命的摇起来：“乐郎，真的是你吗？我求你告诉我，我不想再活在幻想中了。没有你的每一刻，都像是把我的心放在油锅里煎熬。”

　　耗干泪血，不死不休。

　　“我又何尝不是呢？”澄彻轻轻的揽住杨花，将她拥入怀中。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看到澄彻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杨花忍不住在他的胸膛上又捶又打，嚎啕大哭：“你回来了，你来娶我了，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让我等了十年，我那么想，那么盼，可你为什么就一点希望都不给我，你说啊？”

　　“我不能说。”

　　挖掘真相就不能护你，埋葬真相就不能爱你。

　　“刺史大人，你真的很伟大，”怜儿从钟离的推测中得知真相，震惊之余剩下的便是感动：“为了保护心爱的人，改名换姓努力活成别人的样子。”

　　杨花顿了顿，泪光迷茫的看着澄彻：“乐郎，你为什么，要假扮刺史大人，真正的刺史大人难道被你……”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她失而复得的乐郎，难道是潜逃在外的杀人凶手吗？钟离娓娓道来，“夫人，乐无忧他本就是灵州刺史，不存在假扮一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事情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澄彻叹了一口气，道：“那时我与花妹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为了生计，爹举家搬迁到荆州，我与花妹被迫分别。临行之前我曾立下重誓，有朝一日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必定来娶她过门。十年前我孑然一人奔赴京城参加科举，蒙得先帝赏识，高中探花，被分配到灵州做刺史。我以为我终于苦尽甘来，不仅可以娶到花妹为妻，还可以为民伸冤，做一个清廉的好官。”

　　澄彻扶着杨花坐在了庭院的石凳上，道：“可没想到，不久我就收到了一封信，吏部的大官信中说，我的姓名和官职都被一个叫澄彻的人买了。随信寄来的还有一个钱袋，里面装着一百两。若我乖乖拿钱闭嘴，则以后相安无事；若我泄露了这个秘密，就让我有性命之忧。”

　　钟离听得简直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一个敢买，一个敢卖，把这北陈的官场当成菜市场了！“说下去。”

　　澄彻冷笑一声，多年来的寒窗苦读，换来的却是这样的侮辱和结局，任谁也无法接受。更何况是心高气傲的他，“当时他还有半个月才赴任，我摸到了澄彻的府邸，发现他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父母双亡，留下了丰厚的遗产。我化名旺财潜伏在澄彻身边，无意之中听见他和管家的对话。”

　　十年前的事情，他却依然记得十分清晰，仿佛还是昨天发生的。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乐无忧到了澄彻的窗户底下，听见里面有人窃窃私语，便留意了一下。没想到，竟然听见了杨花的名字！

　　“管家，你挑些价值连城的珠宝，准备些黄金白银，送到灵州杨家，就说是本官下的聘礼，要娶那个杨花过门。”

　　听闻此言，乐无忧心头一惊，便继续蹲起了墙角，虽然不是君子行径，但为了花妹他也顾不多许多了。只听得那管家疑惑，道：“公子，您与杨花素未谋面，怎么就要娶她呢？灵州美女如云，何不再观望一下？”

　　“蠢材！”屋子里的少爷叼着笔，冷哼一声：“那杨家是灵州有名的大户人家，我要是娶了杨花，不仅可以得到一个美人，玩腻了以后我再弄死她们父女，杨家的家产不久尽数归我所有了吗？”

　　听到这，乐无忧简直后背上汗毛竖起，这个男人实在恐怖，素昧平生的人竟计划好了要夺财害命。若是将灵州的子民交到这种人的手里，百姓将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他决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人成为刺史草菅人命，滥杀无辜。更不能，让花妹嫁给这样的男人，羊入虎口。

　　“所以，我用一百两买通了几个杀手，在京城附近的石门将澄彻杀害，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那些杀手连贴身侍奉的十五个家丁也灭口了。后来，这十六具尸体是我亲自安葬的，澄彻他咎由自取，我从不后悔。但我希望在花妹心目中，我永远是那个懵懂少年，而不是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狂魔。所以，我将我们的定情信物，也一同埋了。”

　　“这么多年，难道澄彻的亲朋好友就没发现过吗？”怜儿就奇了怪了，就算是些许端倪，也没露出来？

　　“我回到京城，告诉管家少爷以后不会回来了，澄府就交给他搭理，然后拿着澄彻的继任文凭赶赴灵州。澄彻的狐朋狗友，也曾来灵州拜访，都被我称病回绝。他们只道是澄彻当了大官，就翻脸不认人，从此以后我便清净了。”

　　澄彻看着钟离，十分平静的说道：“其实我早想过，我的身份不可能是一辈子的秘密，带到棺材里去。但若我也将所有知情的人都屠戮殆尽，那我和澄彻那个衣冠禽兽有何区别呢？女帝陛下，我知道你会是一个好君王，我乐无忧死不足惜，但花妹对此一无所知，请不要牵连她。乐无忧但求一死，以此赎罪。”

　　杨花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而下，她瞳孔瞬间放大，看向了钟离，道：“原来是女帝陛下驾临，请恕臣妇之前多有得罪。那个澄彻贿赂买官，死有余辜，但乐郎却爱民如子，坦坦荡荡，请女帝陛下明察秋毫，不要让清官痛，贪官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