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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套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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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记忆有了断层?
总有好多天好多年度过了,却不能想起来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人的思维是真的可以主动屏蔽自己不想记住的事,这个在一些杂志报纸上都有类似的案例,一个人想忘记一些事是很容易的,一直忽略就行了。顾医师自从离开南京,便常常会六神无主,陷入深思,越想越虚空,越想越将自己刻意压缩在一个箱子的角落般,根本无法爬上箱子口,根本无法越过自己的心墙。他知道心魔的厉害,可自己陷进去了,却爬不出来。
于是,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脑子摆脱了心和躯体,兀自地演练着,像被另一个人安排的戏剧,一幕幕将以前断掉的记忆修补回来一般。那时,那个奔跑的男孩并不是追不上车子,而是奔跑到一半,突然听到后面传来呼喊她名字的声音,当他转头,才发现,路的远处,很远很远的地方,她朝她奔跑而来,挥着手,喊她等等,等等……马尾辫荡漾在她的脑后,像旋起的细浪荡漾在自己的心里,然后,他立刻转身朝女孩跑了过去,可怎么跑都追不上,追不上……
顾医师斜躺在床上,下意识地将双手握紧了,只要使上劲,再快一步,就追上了!但等他追到女孩挥手的地方,却发现一辆公交车从自己面前经过,女孩靠在前面的车窗上,将头贴着窗户,眼睛望着远处,涣散而无光,然后消失在车流中……那时的顾医师仍旧是下意识地去追着车子,可车流来往,像追逐翻滚的浪,如何能捕捉到那融进的一粒水滴?他焦急万分,左闪右躲,汗水挂满前胸后背,眼角却逐渐模糊不清,这辆车像是踏过了碾碎了自己的心,让他悲伤虚脱……
真真假假,不可细追,过去难道是这样吗?还是自己想这么导演着过去?床上的顾医师侧过身去,从没想过,假装洒脱到现在,自觉得很圆满,如今却伸手什么也抓不住!他想求证,又害怕那些就像是肥皂水吹的泡沫,指尖一碰,便会爆破。但脑子里仍旧奇怪地放映着像是过去的过去:他和女孩在南京的街上偶遇,女孩却转过头对着别的男孩笑,他们手牵着手,开心地从自己的身边走过……
那时回来买他房子的,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她,而是一位陌生的女子,那个雨中与他交谈的人,根本不存在,凳子的对面空空的,朦胧的细雨早已浸湿了凳子,而自己却温情脉脉注视着微雨中自己虚拟出来的她……
不是留下了通讯方式?打开一看,竟也是看着都觉得很假。她是那么口吐莲花的一个人,怎么会这么接近生活,枕边的这些书,书架上的那些书,风吹开的,夹了书签的都化作个个旁观的陌生人,竟双手伏地笑自己这么痴傻,什么都看不懂……
诛人诛心。心慌乱了,灭了精神到底是比灭了rou体划算。神经病可以治好,好人也能变成神经病。暂且不去说这些,单就说心理学里的暗示或者催眠,或者在意识里消除记忆,或者在记忆力植入意识,就足以知道意识的珍贵与善变,真实与虚假。从什么时候开始,无从察觉,从什么时候结束,更不能考究出来。一个人的意识崩塌了,那这个人的意识构架就混乱了,正常的生活就打乱了,修整不好,与报废的机器便也无异。有人也会说,保护不一定是真爱,破坏也可能是重塑。带有极强的逻辑性解释,就如中国的中庸之道,偏颇偏差,总是围着内核,在限定的范围安全的区域,达到物与理的全面平衡。
这样的异常总要有人出来说些什么。顾医师全部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一个人蜷在家里,拉上窗帘,在暗淡的世界里折磨自己,这样总比什么都不错强些。鲁衷心自从回来便满心的疑惑,那双眉很少了这样正儿八经纠结地皱巴着时候,他一定是用自己的脑子在思考了,并且是非常棘手的事情。他应该比顾医师更会洞察人心,他思考着来龙去脉,然后猛地把手中的酒杯坐在大理石纹案的桌子上,顿时杯身碎裂,清黄的酒水顺着边儿滴流而下。鲁衷心头也不回,挂着外套便一路小跑出去。正因为他是一个旁观者,所以他可能会看得清楚些,以前大家在一起聚餐吃饭所说的话所开的玩笑,就像是无意埋下的种子,自己也把玩笑开过了,现在才真的感觉到良心也会受到谴责。这个事情是不能钻进去思考的,没有了分析,局中人很容易困顿。
以往,小跑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就能到顾医师家,但这次,这天晚上,鲁衷心带着帽子,披着黑色的运动衫,以最快的速度,在两个小时内来回跑了两遍!自己也像被装进了皮球里,任你怎么使劲跑,那皮球弹性十足,形状轻易变化,仍旧将你框在里面,等你累得瘫下来,这皮球立刻恢复成一个完美的透明的圆。但鲁衷心足够勇敢。他在自动售货机买了瓶水,仰头咕咕一气便下了半瓶,然后拧上瓶盖,把瓶子夹在胳肢窝,抬头望了望没有光亮的顾医师家,便又一路小跑着过去。
除了鲁衷心会来,其他能常来家里做客的也没什么人。所以,门铃响了,顾医师便一下子知道是谁来了。无非,他来就是陪下自己,或者说些不着边的话逗逗笑罢了。但也是奇怪,当他起身的一刻,就像将脑子里的电视插头拔掉了般,那些画面便一下子消失不见了,登时觉得魂也回归一半。
这时的鲁衷心却没顾医师想得那么不正经,反而反常了。鲁衷心跟着顾医师,一起坐在大厅的茶几前,沙发垫子靠背满地都是,顾医师开着茶几上的小小的边灯,然后习以为常地躺在茶几旁的靠垫里。鲁衷心拉了一个靠垫过来,垫在自己的胳膊肘下,然后倾斜侧着身子,一手撑着腮,正好可以平视到茶几上摞满了新新旧旧的合同或者权益书或者存折还有一起证件……
“哦,比我想象的还有钱——”鲁衷心在心里嘟哝着,突然间他一下子觉得这样的有钱人没什么值得同情的,要不是自己处了这么些年的兄弟,鬼才会有心情去同情富豪,然后又迅速调整自己的思路,换了个关心的口吻说道,“又看上什么案子了,这会儿要投个大的?”
“我很有钱是吧?我每一年应该都是在工作和投资上很用心的,从毕业到创业,这些都是证据,可为什么突然觉得这些都是虚假的,总有那么几个时间段我是断层忘记的!”顾医师说着说着便坐起来,在大白天他不明白,在黑暗里他更看不明白,“我现在脑子里竟然控制不住地放映一些画面,我没能跟父母和姐姐一起出国,也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找不到她,在生活中处处虚拟着她……也许,那断掉的时间,是我最珍贵的,或者是我最痛恨的……想不明白,大师哥就那么随口一说,就像在我心里揉出一个黑洞,它使我整个精神和躯体都扭曲起来……我记不清他为什么知道她,为什么又直接否认没有做这个事情?明明,在之前,在这个地方,在我们俩的眼皮底下,出现两个她!为什么?!”顾医师越说越激动,那种苦那种模糊那种无奈,与身价没有一丝关系。
鲁衷心慢慢地扶着沙发坐正,然后靠着沙发,他有点惧怕,他一直也会开玩笑,说顾医师的单相思就像着魔,无药可救,可今天这会儿才知道,这样的爱是那么深沉并且始终如一,从未因为阻隔而停止,反因珍惜而朦胧。
“我把她藏在心里,一层层,一层层,”顾医师便说边痛苦地捏着自己的心窝,“我从未想过要跟任何人分享自己所爱——而只有我熟悉的她,在我的生活中出现了两个?是你?还是大师兄?还是谁?还是她自愿——不可能!——为什么有人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我!!”
鲁衷心自顾地咽着口水,被顾医师的质问惊住,因为他从未见过这个深沉如静海的男人会如此汹涌澎湃,掀起惊涛骇浪,他张开嘴,复又闭上,但不说也不是他的风格:
“大作家的照片是我给大师兄的。”
话音刚落,顾医师边扯过鲁衷心外套,从黑暗中从顾医师的双眼中,攒射出一种极其锋利而又恶狠的锋芒!就是这道光,就是这个眼神,鲁衷心在自己的心里推演着这件事,他艰难地摇摇头,因为顾医师从没全面地审查自己,深蓝的背后也许藏着狠决。
“但是给照片的时候,大家都在场,我,你,大师兄,恩雅,还有导师,还有几个师弟——我当时只是开了个玩笑,那时看你整天没有心思与其他女同学交往,也不知道你天天看的书到底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她写的,就把书上的照片拍了下来,给了大师兄——当时你也在场的!”鲁衷心没有反抗,但脖子也快支撑不住,也许开始自己就轻浮了,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现在受些惩罚,心里也会好受些!
“什么聚会?我没有映像,哪一年的事?”顾医师双目凌厉地看着鲁衷心,鲁衷心猛地拽开,躺到沙发边喘着气,“那时你最后到,大家都喝了一半了,你还——等等——”鲁衷心一边摸着自己的胸口,突然想到了什么;
“恩雅好像变矮了——”然后与顾医师眼神相对,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那时的恩雅穿着平底鞋刚好到我的胸口,而南京见到的恩雅,穿着高跟鞋,也才到我的胸口——我在门口遇到她,她明显是害羞的,低着头,我喊了声,她正好走到我面前,高跟鞋噔噔的,但正好到我的胸前——”
“怎么——”顾医师也瘫倒在后面,靠着沙发,“怎么是这样……”
“那就是恩雅不是恩雅,大作家不是作家,但是还有一个真的大作家——”鲁衷心看着顾医师,一下子这个朋友又像熟悉的那样,深思着,可刚刚明明也——大师兄的暗示是非常多,他有家族流传的催眠的本领,可以在不知不觉间就植入一个意识,但顾大医师刚才的狠决,才是真正让自己浑身汗毛竖起的操作,他是顾大医师的朋友,就要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不想再给任何人留下空子,“顾大医师,你有没有想过,你手里也有把手术刀,大作家的容颜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有没有想过,你会真的像大师哥说的那样,心心念念的东西会控制你的双手,控制你的双手,让你不知不觉就创作了出自己想要看到的形象——人,都会有选择性的遗忘,你有没有——”
“不会。”顾医师不等鲁衷心说完,便立刻否定这个假设,但表面如此,内心却再次被激荡起来,脑子里的电视突然自己接通了电,放着自己照着她的样子做手术的画面,“不可能。”顾医师自我的意识坚决地关掉脑海中的假想。
“停下来,都不要想——都不要想!”鲁衷心伸出双手,摆了一个大大的叉号在胸前,“我现在再回味大师兄的话,就像魔咒一样,一场接着一场,就像是他编的一个故事!冷静冷静!!脑子受不了了,他是神仙还是神经病啊,竟然有这个通天的本领!这要是真的,就不是我们的大师兄,那我回去就把老爷子供的各路神仙换成大师兄的,越说越离谱!振作点,你家大作家还是你家大作家,有一点是肯定的,这次饭局,我们就像先吃了药引,一下子被大师兄带进了套子里!”
“是这样,而且他说的话时机也是刚刚好。”顾医师站起来,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但这种思维理论又是那么的绕,那么的熟悉!对!是当时交流时他的资料,他的研究,大师兄在用这些!“好奇怪的大师哥。”
“都奇怪!没有一个正常的!”鲁衷心坐起来躺到沙发上,他终于觉得顾医师和自己都暂时清醒了,事情也许没有想象中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