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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不可细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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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时候都有这种感觉,也就是在一刹那间突然恍惚一下,记不起刚才或是前几天或者前几年自己做的事情,或者是遇到的事情是真是假。那块镜片会因为频繁的额擦拭而越来越模糊。
过去发生的很多事情,就像是已经放过去的电影,脑子里还能留下的,应该多是内心的感悟。怎么去细想过去,回头或者俯下身子都需要勇气。可是勇气从哪里来?
如果你界定现在的你是理性的,脑子是极其清晰的,但往往有很多人,心确如置放在六月之热,被默不作声的梅雨气蒸馏,以往追求或者不平又有什么意思,往来一遭又有什么意义!纠结着,瓜葛着,太阳升起来时还要照样作息,恨这样的自己,恨这样的生活,恨这样的思索,恨这样如糯米面团一样的粘连……
“呵,成婚与否,现在倒是次要的,只要恩雅幸福就好,我们家就这一个妹妹,似乎男人的事情都可以靠边站,女人们不幸福,我们就更是没做好,对恩雅来说,我这个兄长就没有尽到责任了。我也已经到了这个年纪,比你们稍大一些,你们也明白了,这个年纪还是很尴尬的,总要遇到合适的,不仅仅是年龄、学识、家境,更是精神的方向是一致的,这样才能将一次婚姻经营到白首不离……”
当老师追问大师哥的个人情感,大师哥却极其认真诚恳地放下酒杯,涨着酒红的脸,先替自己的妹妹操心起来,顾医师他们听罢倒是与他们不谋而合般,内心也是赞同的;
“多年在恩师身旁学习,老师的话就像父亲一样,时时在我的耳旁,我生怕有一天发现自己做得不好,愧对恩师的栽培——老师,这杯酒,我敬您!愿您生生世世,桃李满天下!!”大师哥此刻像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地沿着自己的路子走着;
“好好!”老师端起酒杯,乐呵呵地仰头饮下,像大风吹弯的松梢,猛地又弹回来般;
“来,大师哥,我们俩一起敬你,”鲁衷心给顾医师和自己满上酒杯,然后端起酒杯,顺势突出咬在嘴里的小半截烟头,挑着眉,满脸认真地伸出酒杯,顾医师也端起酒杯,轻轻与大师哥碰杯,“祝大师哥生意永远红红火火!”一杯饮尽,鲁衷心似乎上了烟瘾,随手一抽又是一根烟,他抽烟倒像是含吸管般优雅,一会儿在左嘴角,一会儿在又嘴角,一会儿又在中间;
“我以前以为,做医生的都要像顾医师这样,天天这一套那一套地换着,那医院的消毒药水味问题就解决了,今天仔细闻闻,大师哥身上也香喷喷的,呵呵呵~”鲁衷心本就口不择言,先吐为快,现在两杯酒润了肠道,老师也跟着他的话笑起来,便更加放得开了;
“我们之所以要注意,那是因为都要想着以后能追个女孩子,一下子就暴露自己的职业,似乎总有些不大合理,让自己难为情些!呵呵~”大师兄捏着小玻璃杯的肚子,轻轻地转着,也不失幽默;
“嗨,大师兄,现在也就你一个单身,顾医师正牌女朋友或者伪冒女朋友,都齐全,你们医院——”鲁衷心正说得开心,顾医师突然笑着看着大师兄说:
“没错,到底还是我们正当年的小师弟先脱单了,不知大师兄在处理医患纠纷中,照着原人外貌修整的,一般都是怎么处理?”此话一出,鲁衷心用鼻腔狠狠地吐了一串气,然后吐掉烟头,看着大师兄;
“好的肖像都是正规的合同签来的——”
大师兄说完这句话,抬眼扫了下顾医师,顾医师郑重地看着大师兄,端起酒杯,两个行内的人不用言说的秘密。
“做手术不能上瘾,因为有时候患者的外貌就是你内心所渴求的完美的样子,那么你的手会在这种意识的控制下,不知不觉把自己认为的美雕刻出来,制造出来,但行走在人群,医生自己往往觉得眼熟却不认识,漂亮的人总会很相似,但有时候气质却大不相同——”大师兄自顾地说着,像是自我探索,又像是自我暗示,然后又自顾地不可思议般地笑着;
顾医师看着大师兄,听着这些不轻不重的话,但心里却不自觉地重视起来,脑子和心里不停地翻腾,天地像是一下子混沌凝结,互相吸扯,手术台的灯光在他眼前闪现,忽明忽暗——
“大师兄这番话倒像是高浓度的白酒,只闻酒味就让人头脑清醒不了了,”顾医师突然觉得无法设防般,一下子围在周边的篱笆墙全部倒塌了,“大师兄的审美观是怎样的?有时候总会想到,一飞机的人飞过去,回来便是另一种面貌,就像是川剧变脸一样,海关应该也习以为常了吧。世界太不可思议了,细想起来,模模糊糊,混混沌沌——”顾医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端起酒杯,示意着大师哥,先干为敬。
总有许多相似而又模糊的人,朝你微笑,或者匆匆走过。
“像你女朋友的案子,不是我们做的。”大师兄把身子向前倾了倾,认真地压低声音说。鲁衷心猛地看了眼大师兄,然后迅速地扫了下顾医师,像是等待下面要发生很么,而顾医师则静静地看着大师兄;
“离开医学院,我们就没有聚过,那个时候听别人说过你的情况,但是具体的,大家还是不清楚的。”大师兄接着说道,“后来就这样一直生活着,忙各自的事情,即使有技术的交流,也是公对公。当然,好的形象也并不是适合所有的患者,总要有一些先决条件。”大师兄说着,并看着鲁衷心,鲁衷心看了眼顾医师然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也可能是弄错了。”顾医师饮尽杯中的酒,说声先走一步,便拿着外套先行离开。剩下在座的人沉默着,鲁衷心眼睛扫了一遍,然后咬着一根烟便也拿着外套出去了。
顾医师走在前面,看着来往的车辆,看着路旁边不远处的一楼酒店,透明的玻璃,毫不吝啬地将整个大厅都呈现在眼前,灯光渗出玻璃,将外面燃亮,厅内桌桌都坐满了欢乐的进餐人,有朋友一起的,有家人一起的,好不热闹,好不温馨!而路的另一侧,喷泉在暗哑地流着,路灯淡黄,右侧则隐约停满了车子,再往前走,便是两排高大的法桐,天是黑黢黢的,映着远处如黛的山峦起伏,月应该是孤独的,迎来一片如纱的黑云,复又迎来一波如浪的行云。月辉清冷,今晚便是了。
鲁衷心走在顾医师的身后,伸手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停了下来,他靠在身边的路灯杆上,东看看西看看地吸着烟,然后拿出手机,东拍拍西拍拍,有事没事地撩撩妹子,也不管人家理不理会,先尽了自己的情分再说。他的世界是简单的,赚钱,找媳妇,哄老爹。生活能有多大的事情,遇到能说上两句话的人,自己就多说两句,不理就不理,但自己说了,也就没什么可遗憾和纠结的。他不像顾医师,也不能把自己的情感埋藏很久,也没法始终如一,更不能舍己为人。
顾医师坐在法桐下的长凳上,黑暗像涌出的雾气,一点点将他隐蔽,鲁衷心几次都是眯着眼睛看才确定自己的兄弟确实坐在那里,等自己靠不动了,等不了了,便双手插在兜里,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然后直接坐在顾医师的身边,一句话不说,沿着顾医师的视线,继续往前看去。
“回去吧,时间刚好,现在大半个城市都睡了,路上也不堵了,可以一路顺风回到根据地,准备好明天去战场战斗,哎呀,夜晚静悄悄,有点太不适合我了。”鲁衷心看着发呆的顾医师,搓了两下手,然后又看了看顾医师,不久二人便一同离开走向停车场。
顾医师一言不发地靠在鲁衷心的旁边,前面的代驾司机静静地开着车。整个氛围静得出奇。
“不理我,还不理我,这丫头是铁焊的吗?!”鲁衷心外头借着一闪而过的路灯看着自己的手机界面,满脸的不信邪,“你是百炼钢,我就是熔钢炉,也得我才炼就得了你!小丫头,不看着你是水做的,上了冻,早就把你炼成个东西装口袋里……”
顾医师看着车窗的另一面,他仔细回忆着,把自己能想到的记忆全部从头捋一遍,没有毛病啊,但出奇的是,这些记忆没法去准确地定时,总是知道先后顺序般,但却不是联系非常紧密的记忆。小时候的记忆,截止于追赶车子,追赶不上,似乎小时候的记忆也就结束了;长大的记忆似乎开始于大学,然后工作,而工作到现在似乎也没什么大事情;再小的时候,应该是很开心的,姐姐常与自己围着自己的父母,在花圃里花房里嬉闹,以前总是很美好的,为什么离开的时候,自己的两条腿像是灌了铅,怎么也跑不动,追不上那辆公交车,就像身后有什么在拽着自己一样,似乎,留下来既是意外又像是刻意选择。
姐姐也曾跟自己解释很多遍,那时候的车子本来就很慢,可是你就是不愿意跑了,一切都像是谁刻意安排好了,你不来,司机不耐烦就走了,父母想坐车回去找你,可时间总是来不及,这个家凭什么可以出国发展自己的事业,不就是父母拥有的那双勤恳的双手和独特的园艺技术吗?那是带着客户的合同出的国,不是出去玩玩,等事情忙清,你呢像没事人一样,上自己的学,安排自己的生活,丝毫听不进父母的话……顾医师自己也回忆不出来,也想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就跑不动了,那时的公交或者大巴,是那么的悠悠然,但自己就是赶不上了,不管自己怎么跑,车子像是在捉弄他一般,慢慢跑了几秒,耗尽他的体力,刚要追上,却油门一踩,绝尘而去。
那之后,顾医师便沉默寡言多了。初中的他因为个头高坐在后排,呆呆地望着快乐的她,心里有无限的神往。高中后,各奔东西,大学后,盼望偶遇。他是时时刻刻都想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站在她身边的男孩,为她撑起遮阳伞,听她大笑或者抱怨声……
再后来,也许自己也分不清是否真的见了,因为那副容颜一直刻在自己的心里。大师兄说的没错,这双手去雕刻,去修饰,是不是还按照心里的画面设定了程序,毕业两年的时间不易回忆,一想便觉得是独一个自己投身在繁忙的工作中。
看似过了三十几年,记忆中却仅有几片过去的剪影,到这里,年岁又让人觉得虚度无价值;但望着自己手中握着的一切,年岁却又是扎扎实实地蹚过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