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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搅夜生骇浪 ...


  •   顾医师依旧没有上手术台,但很贴心的,是个女医师过来手术的。
      柄玉奶奶拿着单据来回地整理着,她不识字,不敢丢一张单据,在她的为人处世哲学里,凡是纸上带了字的,都值得她尊敬收藏的。她紧紧攥着单据,不停地舔着干裂发白的嘴唇,熬夜耗费精力,对她老人家来说太奢侈了。她轻轻吹着茶面,小口小声地喝着,而今的头发越发苍白干涩,黑眼袋像垂下的布口袋挂在脸颊上,即使如此,她还是撑着眼皮等着小仙麻药劲过去,因为她熬了清骨头汤,最补了。
      老人对自己的效用看得最清楚,别的也做不了多少,最擅长也就是做饭了,把孩子喂得圆滚滚的肉溜溜的,便像中了彩票一样,兴奋自豪,无愧天下。也是在柄玉奶奶的不懈努力下,年纪小小的小孙子在学校体检时就被列为体重超标人群,健康老师在群里通知了家长,柄玉奶奶的成果最终还是要遭到儿媳妇的质疑。这便是生活的矛盾,不予是错,予多亦是错。
      “宝宝,感觉怎么样?”柄玉奶奶见小仙转脸朝向她,像要说什么,还未及小仙开口,便赶紧起身,用粗糙的手摸着小仙浸着小汗珠的额头,贴着她的脸小声温柔地问道,“可还感觉疼?可还感觉疼?”
      小仙摇摇头,带着身上刀口的疼,否决着。柄玉奶奶一看,呀,效果真好!便乐呵呵地将保温壶拿来拧开,从抽屉里拿出碗,一倒便是满满的一碗,眼神不好使,手也容易抖颤,这不汤水蹿到了桌子上,柄玉奶奶赶紧抽着纸擦着,然后端着碗底还在滴水的碗递到小仙的面前。这是一个不细致的嬷嬷,是粗糙的,但是心绝对一点都不含糊,她把床摇起,便又不辞辛苦地整理枕头被子。小仙无法拒绝这些,这就是自己目前的圈子和水准。
      “外婆,您别忙了,回去歇歇吧,又不是多大的事情,这手胳膊的都还能动。“她劝着外婆,不想一直这样被照顾,后爸说的对,不能把自己看残废了,被人照顾的人怎么有机会站起来自己往前面走,外婆是好心肠,但自己能处理解决的就不需要再拉上一个人。
      “不累不累,有什么事情类法子!呵呵呵~”柄玉奶奶笑得慈爱,小仙便一下子被她带到了晴天,“你喝完再喝一碗,刚医师都说了,慢慢来,就好了,不要多长时间,你啊就当做噩梦,哎呀,等醒来啊,你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就都好了,呵呵呵~”
      “婆婆说笑还真有意思!”小仙躺下,看着柄玉奶奶,跟妈妈哪里像了,妈妈长得个高肤白的,婆婆胖乎乎的圆溜溜的,“婆婆,妈妈最像您还是外公?”
      “呵呵呵~”柄玉奶奶对自家的儿女那时极其自信的,一提便是笑盈盈的,“你家妈妈是姊妹里头长得最标志的,模样呢像我多些,个头呢像你外公,你外公以前年轻的时候好看呐!呵呵呵~”
      “婆婆年轻时候更好看!”小仙心里想着门当户对,便不愿婆婆自顾谦虚贬低了自己,她也想从婆婆这了解自己的外公,便接着说道,“婆婆,那外公怎么没的,我对外公都没什么印象。”
      “生怪病——诺!”柄玉奶奶立刻严肃起来,一副小心翼翼而又紧张的样子,“你外公那时候一夜睡过来就大变样,早晨我起来一看,把我也吓到了,我这床上躺着个是什么人啊?什么个人晚上偷偷跑到我家里呢——是吧!”
      “这一喊起来,坏了,你外公一夜白头了,跟个老头子一样,那才多大的小伙子,能接受得了?”
      “是跟我一样的病吗?”小仙平静地问,像是铁板钉钉了,给自己不完美的基因确认了源泉;
      “一样也不一样。”柄玉奶奶若有所思,“他是一天不如一天,头发慢慢就白完了,皮肤越来越皱,跟八十的老太爷一个样,哎呀,那真是天底下难看的病,吃了多少汤药花了多少钱啊,就是看不好,后来他就不愿意看了,出门就把自己脸啊手啊全部包起来,找活儿也找不到,一大家子等着吃饭哦……”
      柄玉奶奶揉搓着眼,其中是艰辛的,不愿意提起来的,但是她又是那个很粗枝大叶的奶奶,她不惧怕你有脆弱的点,你问了她知道了便告诉你,就当是一个故事,毕竟过去了那么多时间。
      “然后呢?”小仙很同情外公,他比自己惨多了。
      “那时候社区里面有残障的扶持,我们就去报名了。你外公怕别人看了说闲话,就自己住到乡下奶奶家,白天上工,晚上回去,发工资那天我就去领。那时候工钱不会拖欠,除此外还有补助,要不怎么生活。”
      “但后来想啊,这样做也不是法子,我就喊你外公回来,回家来嘛,一家人这样过到底不是个方法。后来回家,还没到家里,他拐去学校接孩子,这就坏事啦,别的家长都说,哎呀你是哪家的爷爷,以前没见过呢——哟,坏事了!”
      柄玉奶奶又揉了揉眼睛,小仙似乎猜到了结果,就静静地等着,不再说些什么,
      “这一走啊,人就没有喽!”柄玉奶奶加快速度抹着眼泪,“你看这个人还毒啊?做事情还毒?!一大家子都不要了,跑到水库去求早托生,你说毒不毒?!”
      “婆婆。”小仙抓着柄玉奶奶的手,难过地喊着婆婆;
      “不碍事不碍事的。”柄玉奶奶立刻又欢笑了起来,“你晓得哇,有什么事情我们眼下解决掉就好了,哪有谁个个天都是顺顺利利的?皇帝还有个三病五灾的——是吧?”
      “你好好的,将来寻个好人家,阎王留你一口气在世上,那就是还有作用!”柄玉奶奶认真地教育着小仙,心里更是担心她扛不过去,因为谁也不能保证,这拉紧的皮肤后面还会出什么状况。
      顾医师接着上次的道歉后,停了好一阵子才正常上班。鲁衷心多次去看老鲁,却与年根一次次有意地擦肩而过。直到连续几天看不到年根,他才随意地有当无地问老鲁:
      “怎么餐厅少了位厨子?”
      “醉翁之意不在酒。净想生意的事,这办事处都开到老年大学了。”鲁爷眼皮不抬,嗞溜一口白酒下肚,便伸出筷子不停地夹着油炸得通红发亮的花生米儿嚼起来;
      “再能也逃不出您的五指山。来,满上!”鲁衷心就势讨好着鲁爷,指不定还要他牵线搭桥;
      “行啦行啦,十来杯下肚了,当我糊涂呢。”
      “您老还真是糊涂,这才斟了三四杯,您就醉成十几杯了,嫌弃倒酒的不行?”
      “别净给我瞎掰胡闹的,不吃了,你爱到哪里忙就到哪里忙,想当时你是这样,就不该从山洞里把你抱出来养。”
      “这回又山洞里抱的?”鲁衷心眯着眼后着脸皮笑着,老爷子诚会玩,诚会玩,晚生莫及,晚生莫及啊!
      “怎么这回又山洞?那不回回讲的都是?!那身上冻得红通通的跟红毛虾一样,当时还是我揣在皮大衣里抱回家的!”
      “是是是。”鲁衷心见鲁爷几杯糊涂这样,觉得老顽童也就如此般潇洒,何必违拗他呢,顺着他点,图个开心就是了。
      顾医师也常拿这个事儿开鲁衷心的玩笑。他说,你要先弄清楚两件事,一个是你从哪里来,二是你到哪里去。很明显,鲁衷心不知来路只晓归途。
      “要说什么事?非要出来喝上两杯。”顾医师小口品着,于酒,他并不爱好,不像鲁衷心贪杯。
      “先喝着,想起来再说。”鲁衷心心里千头万绪,还需理理。
      顾医师听罢便笑了下,拿起杯子跟鲁衷心碰着。专门喝酒还会注意个量,这随意的无心的往往会醉倒。秋里的月是越来越清冷,寒风开始透骨,哥俩肩并肩,醉醺醺的,走在半夜的街道上。
      “大医师,我跟女人散步的时间加起来都没跟你一起的十分之一。这是真爱,至爱。”鲁衷心面颊亮红,嘴角含笑,头发丝乌黑光亮,他似要变成个女人爱上赖上顾医师般,说完自己也咧嘴笑着;
      “这个绣球我怎么好接呢,毕竟你躺在女人床上的时间至少是我睡眠时间的百倍——完胜。”顾医师笑着这位兄弟,“算一下,你还有多少时间来双腿走路,从医学观点来说,劝你一句,还是珍惜下自己好。”
      “哎哟,这世上也就你会劝我下喽。”鲁衷心缩着脖子细碎着步子跑起来,不被约束的他也会觉得生活无趣,“就说我们家老爷子,只要喝上两杯,我那怎么来的说法就五花八门的,哎你说这是亲爹吗?放着家里好好的房子不住,去老年大学忙个不停,我以为是找老太太去了,就没说什么,但至今我也没看到苗头哪个有福的阿姨做我的后妈!你说他图个什么趣?”
      “不明白,不明白,他在那边,你还不能明着掺和开发的事,就连眼睛多看两眼都是嫌疑的;我虽单亲,但活得还是不自在,不自在!”鲁衷心慢慢就扯着嗓音喊着,老鲁以往就是一年回来那么几次,本来就是似朋友的关系,而今也近不到哪里去,但亲情在,就是个束缚的绳索,他的自由,在于别人明确声明让他自由而非自己内心的自由。
      “法律上讲,自由都是相对的。你想自由,就给自己松松绑,毕竟绳子都是你自己打结上去的,解开倒是会自在的。”顾医师劝说着,也是客观地陈述着;
      “不晓得,不晓得。”鲁衷心摇着头笑着,“最近发现半夜比白天有精神。白天的自己就像是设定好程序,按照指令运行就得了,但这半夜不一样,嘴也是自己的,心也是自己的,双手胳膊都是自己的,哎,大医师,你觉得呢?”
      “有点相似。”顾医师边走边低头笑着,复又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他知道,宇宙的本来就是很奇妙的,太阳系也是奇妙的,地球就更不用说了,而此刻的自己有意识地去思考这些问题,更是奇妙得不得了;在奇妙种诞生复又回到思索这个奇妙,人是如此渺小而自大。
      “那就把夜搅起惊涛骇浪,冲净着所有的浮浮沉沉!哈哈哈哈!!”鲁衷心捏着京腔,直指苍穹发威,惹得顾医师也忍不住澎湃着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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