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么么哒！》爇之

25、回家

　　回家，在你迈出家门的那一刻便开始成了一个使命，一个一辈子必然要旅行的使命，即使身体回不去，那夜夜的梦里，早已扣了千百次老家的门扉。
　　回家，需要一个理由，一个承载思念的理由。旅途的满身疲惫，行囊的空荡，陌路花开的相似，季节的相似，都会将你的心带回家乡。回来哟，回来吧，家乡就在那个梦里的地方。
　　回家，如果你真的有家可回，那你就像进了修理厂般，它会帮你卸下重重面具，重重负担，让你回到那个真正的我。年根就是如此，他带着索儿，山一程水一程，他不会再担心索儿会不适应泥泞的山路，会惧怕苍蝇大的蚊子，会吃不惯山里烟熏火燎的柴火饭，会住不惯低矮潮湿的老青砖瓦房——因为索儿本身就是渴望大山的，渴望这份自由的，她知道，盘山的公路越走越绕，越绕越清，越清越茂，越茂越静，越静越美，越美越让人流连。
　　她从没想过，年根的老家是如此的秀丽。石板桥随意搭着，平荡如砥的水面，清澈见底，各色的鱼儿虾子在浅水中自在游荡，鹅卵石的溪底，色彩缤纷，油油的水草，像最轻柔的舞女舞动着水袖；茂竹修林，年根说，这溪里的水全部是山上的山泉水汇聚成的，小时候经常一边钓鱼摸虾，一边渴了就掬上一捧解渴。
　　老索少见稀奇，便跳下小桥，跑到溪边，手撩着溪水，冰冷入骨。年根说，小时候没吃的，就大早上跑到这溪边转一圈，村里有养鸭养鹅的，放完带回家，水里总会留下三四个蛋，大清早天一亮就看到，白白的，像个大珍珠；即使是夏天，隔夜的蛋也不坏，因为山泉汇聚的小溪就像天然的冰箱。
　　“快快！哥哥！！那边是不是鹅蛋！！！”年根随意回忆着童年，那时捡来的鹅蛋是家里餐桌上最美味的菜，爷爷借了邻居家的老鹅，孵出了十个小鹅，就靠着这个，一点点攒着，年根艰难地读着学。回忆被索儿蹦跳激动不已的呼喊声打断，年根赶紧朝着老索指的地方望去，果真，那小溪的中央，有个大珍珠在水里，索儿赶紧跟着年根一起，脱光了脚，互相搀扶着朝鹅蛋跑去，鹅卵石的溪底像天然的按摩毯，但娇气惯了的城市脚却消受不起，垫得他们哎呦哎呦，哈哈哈哈哈。
　　“哎呦不错，新鲜的大鹅蛋！发财了吧！！”年根拿起鹅蛋，这蛋早已被溪水冲洗得光溜溜的；
　　“啊哈！真是太神奇了年爷爷！！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有这么好的地方啊！！！”索儿抱着蛋就像捡到宝石一样，差点就要激动得哭了，你说一直生活在城市里，蛋都是在超市里买的，什么时候捡过，就算在路上看到有东西也不会捡。哎呀，这里真是太自然太美了！！“我要在这里不走了，不走了，不走了！！”
　　“这就赖着不走了？”年根拉着激动得像个孩子般的索儿往岸边走着，索儿的心思全在手里这神奇的鹅蛋上，她感觉就是天上掉馅饼了！“跟你说，这不算什么，我小时候，经常到山里拾野鸡蛋，绿色的，还小，但吃着特别香！”
　　“在哪里在哪里？？快带我去！快带我去！！”都说农村人见识短，其实城市里的人何尝不是，“年爷爷，这么多好玩的，我太激动了！！啊哈哈哈哈，太谢谢你了，圆了我的梦！！！比我梦想的还好！!！！”
　　“看把你激动的。”年根从来没有想过，索儿会这么喜欢这里，他发自内心地感到幸福，“这山里春天竹笋特别多，还有菌子，运气好还能逮到野山鸡，山上茶园边还有很多叫不出名的野果子，现在正好差不多熟了，又开心了吧！”
　　“恩恩恩恩！”索儿像个小姑娘一样点着头，“你先别动在这等着，我到车里把纯净水拿出去，盒子腾出来，这边的鹅卵石漂亮的很，我要带点回去养金鱼，养铜钱草！!”
　　“这有什么好的？四处都是——”年根回头看了看水中的鹅卵石，比城里铺的溪道清凉多了，况这边还是山泉活水，闻着就是大山里的清凉，索儿要带鹅卵石，那就带，喜欢上这个东西难道自己还不满足她。想到这里，年根复又把鞋袜脱了，仗着自己在山里养出来的眼眸，远远打量去，这远近溪水里美妙的石头儿就像叽叽喳喳的报信鸟飞到自己的面前。
　　一块两块三四块，五块六块七八块，九块十块十一块，堆成彩山唱诗来。索儿将两个厚实的箱子叠摞起来，她一边装着年根找来的石头，一边捡着岸边一半浸着水渍的石头，这石头，载一千一万她都不嫌多，就是离得远了，否则她会把整条河都洗劫一空。
　　“那个！那个！！那个那个！！身后边，往后走一步——对对！!”索儿一边跳着一边指挥着溪水中的年根，他只得在大山中眼花缭乱着，这原本自己最熟悉尝之如辛姜的地方，而今却处处是如茶如竹的青味儿。这些石头是大山清溪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浸养出来的，有山之魂水之态，人见之则爱之，如璞玉，于心则胜过万两黄金。铺开的小石头从不觉得多，聚在纸箱里便真如黄金的贵重，年根一个人咬着牙抱着吃力得很。索儿说，她觉得不够，这小溪就像幼时老人手里的百宝箱，伸手进去摸摸，处处是惊喜。
　　深山一声声鸟啼，在翠竹掩映的老宅旁。年根在发迹后边重修的了老宅，他不确定回不回得来，有没有机会，但对老家，他要有个交代。老木门“吱呀”一声推开，几个秋里冬来抖了满院子厚厚的干竹叶；老梅树倚着墙角，枝干黝黑苍劲，像老人抓紧爆着青筋的手；左门后栓老黄狗的木桩儿，在风吹雨打虫蛀之外，饱受野猫耗子的欢喜，那上下挂满了抓痕，只再消一个秋，便可光荣退役。
　　“你在这不要动，我去‘请请’。”年根拉住好奇的索儿，这么久没人的宅子，多作了野家，如今主子回来，便要请些出去。年根拿起竹廊下的竿子，四下里敲打着，“哗啦啦”竹叶下像提前被挖了暗道似的，什么东西窜了出去，索儿“哎呦”还未说出来，便在脚前钻出一直矫健的小灰野兔，它也不是柔柔弱弱，而是箭一般地消失了！
　　年根拿着扫帚清扫着院子，竹叶再厚也是轻盈的，几下小院子便清理出来了。靠山依山，靠水依水，这院子里铺满鹅卵石，老墙上也是山上凿下来的石块，两间小竹屋，编着宽宽的廊道，廊道在膝盖高度。年根并未大修老家，离开时是什么样便是什么样子，只是他请人新砍了老竹子，新起了地基，将老宅复制了一番。山里人家的门是不用锁的，年根拉开竹门，老索其实心里是担心的，他不知道这个地方好不好住，她喜欢山里的动物，也害怕山里的动物。但竹门一打开，露出淡绿厚重的嵌在厚厚透明树脂里的二道门，她的顾虑就消除了。
　　“年总，你家里里外外两层啊，严严实实的。”索儿跟着年根进了屋子，这种建筑是一体式的，像在旧屋子里藏了个里衬，里面一室一厅，左手边的耳屋便是厨房，紧邻着洗漱间。
　　“留着老模样，不至于忘了过去，至于里面装成这样，也是为了有机会回来自己能住的下来，万一哪一天带你回来，不至于让你回来下不去脚，毕竟你老公就是做这行的。”年根放下行李。车去裹在家具上的布帘子，山里湿气大，这家具都是密封进水晶里一般。
　　“这倒像是民宿，这点小房子挺有趣。”索儿轻轻推开窗子隔着两层纱窗便见到后院的野花草儿；
　　“山里湿气大，这地下是悬空的，问题不大，你先收拾下要不，我出去探探路，看看以前的邻居还在不在，也打声招呼。”索儿听话地点点头，微笑着目送自己的夫君，然后开始打水清理房间，每一个地方，她都仔细地擦着，山里尘土少，好清理，泼在小院子里的水啊，一盆盆的，只把院子冲洗得五彩斑斓，每一个鹅卵石遇水重生般，在阳光里翠竹掩映间，熠熠生辉。
　　山里总是很快馊干衣物床单，老索铺着整理着，把车里的准备的床上用品拿了来，不消一会儿，便如居家。床头简单的柜子上，应插上一支深秋的桂子，那是多么美妙的日子。从此，手机与网络再不是生活的全部，耳朵放假了，过上了日子。
　　年根说是出去找找老邻居，从车上拿了一瓶白酒，便独自去了茶园。这茶园是野生的，谁有力气谁采，谁采到了便也赚到了生活。年根的爷爷就沉睡在这里，在茶园的茶树根下，他爷爷说过，这里阳光雨水都足，还望得远，你多远地打那山上来，他就看到了，也就放心了。
　　年根蹲在茶园，他静静地坐在茶树下，这个年纪这般的阅历，他既然回得来就不会像小时会抱头痛哭，他打开酒瓶，就着盖子斟满一杯，敬给土地里的爷爷，再来一杯。他最想让老人家看看，自己真的长大了，还带来了媳妇，让这老人家乐呵乐呵，如今愿望也实现了，他提起剩下的酒，采了把飘香的桂子，便回了去。
　　大山里的人家从来不是门挨着门的，他们自由得很。哪方水土合了自己的心意便就此安营扎寨，千秋万代。邻里的，近的要走上五分钟，远的就要费上十分钟的车程。现在国家的政策好了，不管你是遗落在哪里的住户，一条条马路修进山里，像洁白的丝带，串起颗颗珍珠。
　　采一把桂子，嗅着芬芳，道说那日子里短长；听几声鸟语，衔着翠叶，啼唱这长檐下翁媪。
　　日子过得这般清凌凌的俊俏，不枉踏进生活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