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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道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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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歉,本就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咱们生病的顾医师,像是暴露了自己最困难的缺点:主动去交际或者是沟通。
他回去后,便倒头大睡去,还是借着感冒药的劲儿,让自己舒服地再度过几个小时,身体像是听到了信息,把近年来的劳累全部释放出来,每一寸皮肤,稍微一动便酸痛不止。他半睡半醒着,看着夕阳西下,夜灯挂满大街小巷,朦胧的月亮,像晕开的湖水,轻轻在天空荡漾着。
这个季节,是枫叶披上血红戎装的季节;这个季节,是银杏叶化成黄蝶的季节;这个季节,是山果子充满甜浆的季节;这个季节,是一叶添愁的季节。顾医师仍旧披着外套,道歉,跟一个陌生人,比整形还难上百倍,自己选择这么生活,不就是为了人际简单点,简单点。
又到半夜,应该是那位大爷创作醒着的时候,不知为何,顾医师对这个记得特别清楚。他刚要出门,便又折回去,觉得这样空着手似乎有点儿不好,但是给一个老人又能带点什么呢,他环视了下家里,几乎全是家具,个人用品,其余的就是书了。你总不能扛个桌子上去,也更不能拿着个人用品,更不用说书了,这个需要投其爱好,送错了又会平添别人多余的不必要的看法。
他看了一圈,实在是想不到,就坐到沙发上。很难,他从没觉得自己家里有哪一样东西是多余的,是可以转赠与的,生活被细化安排到了点子上。怎么办,半夜出去无头绪地选个伴手礼似乎又没那个必要。顾医师静静地扫视着房子中,突然书房闪出来的一隅,有个装饰的瓷花瓶,先拿去用吧,以后照着这样还能再买上一个。
人一急啊就容易出差错,顾医师也是一样。他取下瓷花瓶放到盒子里,抱着就上楼了。这小瓶子清新典雅,寥寥几笔,雅致进心,但狂草落的题是“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顾医师轻轻地敲着门,按着自己熟悉的门铃。久久,没有人来开。他想走却觉得自己不会再来第二次,就静下心来等着,过了阵子,又继续敲着门,终于,有了声响,但不是门开了,是电梯的门开了。大爷的助理出了电梯门便不客气地跟顾医师打着招呼。
“大爷不在家,出去了。有事跟我说吧。”
“前天晚上的事情,非常抱歉。”顾医师说得诚恳,然后双手拿出盒子,以示歉意。
“没事儿,既然都说清楚了,那就没什么了。”说罢,大爷的助理打开门,将盒子放在厅里的沙发上,顾医师忍不住好奇,一抬眼,直接看到了室内大部分的布置,这么多的绿植,将房间打扮的生机勃勃,很像是春天来了。这个房子的主人倒不像是一个大爷的,倒像是一位知识女性的。远远的书房里有整整一面的照片墙,可就在他将要看清的时候,大爷的助理就已经出来将门缓缓关上了,也就是在最后的几秒,顾医师像是看到了她,是她的照片,一下子便像摔下千丈高的山崖,呼喊无声,心里澎湃起来却还要故作镇定,也许是自己想得多眼前便会如愿见到了。多好的梦,多好的发展。他回去静静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着,他畅想着她就躺在自己的上一层,像是在自己的怀抱里一般,想到这里,他不由地把抱紧的双手轻轻放开了,轻轻一个转身,便像抱着爱人一般。
大爷的助理电话告诉大爷,不要多想,楼下的邻居挺好的,没我们想象的那么变态,说到这句话时,他还兀自地笑了下,因为他偷偷看了那个小花盆摆设,错把道歉当作示好般,一个这么帅气的男子向自己示好,原来老爷们对老爷们也有春天啊!他在原地做着美梦不停地旋转着,这个世界就是好啊,每个人都是公平的,都是可以表达自己的喜好的,嘿嘿,美死了,美到心里了!这肯定要把自己今后的女友气死!!
顾医师呢,绝不会想到自己这样简单的道歉,撩拨起一个酷似伪娘的情怀。大爷在电话里叮嘱的倒是听清楚的,既然没什么要紧的事,就直接把东西退给人家,这样以后跟邻居也好相处,但是助理不干了,他觉得理应如此,毕竟他是男人嘛,做错了事情,就应该敢于承担嘛,这点东西不算什么的。当然,他也不会侵吞私有,而是瞅着屋里哪个地角合适,就仔细地安排过去了。
大爷倒是不管助理如何。事情等着自己去做,这队都排到南河了。她也分心不了多少。一路旅行让身心俱疲,她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了,给自己买一个这辈子都不会长脚溜跑的窝,更不会春来秋往会迁徙。但谁会想到,第一天自己刚住下就遇到这样的事。还是旅行好啊,一直走着不停,不会有很多的人或者事牵绊住你。
这房子,她花了血本,自然非常上心。她在心里想着呐,这个房东几乎搜刮完榨干了她身上最后一滴血,但还是够小气的,卖了还不放心,半夜还来开门,这是什么居心啊!嗨,不想了不想了,过去了,过去了。
今晚的月儿慢慢升起,似乎啊特别的清亮。顾医师躺在床上变换着各种睡姿,但那双眼睛仍旧盯着天花板;鲁衷心呢,不知在哪里喝醉了,不知睡到了谁的床上,爬起来便是一脸的懵懂;小仙呢,回到外婆家等着手术安排,顾医师几天不在医院,小仙似乎不急着手术了,她看着外面处于路灯之上冷月之下的天际,灰灰暗暗的,就像自己深陷的泥淖,拔不动脚,抽不开身,一直向深处沦陷,慢慢到心口,慢慢到锁骨,慢慢到脖子,慢慢就要掩过嘴巴和鼻息……柄玉奶奶忙好自己的孙子孙女,又开始在厨房刷刷洗洗起来,小仙坐在飘窗上,呆呆地看着望着。
柄玉奶奶忙完所有的事情,她坚信所有的孩子在她的照顾之下都已经妥当了,便拍拍手安心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塑料袋里拿出两棵干蒲公英放到已经起了棕色茶垢的玻璃杯里,八十度滚开的水一冲泡,蒲公英便随着水流旋舞起来,柄玉奶奶轻轻放下还滴着茶水的水壶,然后盖上木塞。她心满意足地坐到床上,紧绷一天的肌肉一下子便放松了下来,被掩盖着的病啊痛啊,便一股脑地上来了,她撩起后背挠着痒儿,便会露出贴过膏药的痕迹。她把茶水端到床头,这样自己就可以靠到床背上了。
“你啊,你不如你外孙女坚强哦!”柄玉奶奶看着照片,咬着牙责备着照片中的老者,心到悲处,她直接伸出粗糙的手,使劲搓揉着自己的眼睛,将鼻涕使劲一扭,抓来床头的糙纸一窝,便扔进垃圾桶,然后又想没事人一样,喝茶,吃药,躺下便是雷声震天的呼噜声。
在梦里,柄玉奶奶似乎可以原谅老者的抱歉般。是啊,这辈子不就是欠一个道歉吗。于一个老婆婆,她会祈求什么,最严酷的现实就是,她所付出的都是别人去收获,她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单方面的付出。身边的人,是否有人真正走入她的心里,去聆听她的心声呢?
“这人早晚都会老的,我老早跟你说过,你不信,”
“你呀,就是太气盛了。小年青的,多好,嗯,你跑南跑北要死不活的,说真的,我还没嫌弃你呢,你还矫情起来,这理咱们能看不明白?”
“你说你啊,就净睁着两只瞎眼看我受罪,要是知道这法子累的,你不行行好帮帮我呀?哎——我现在也是老太婆一样喽,也不中看也不中用。”
“努力努力,把这几个孩子拉扯大,儿女啊都不容易啊,不容易啊,这外孙女啊跟你一样,那么漂亮的丫头啊,就没了,你说我再看到这些能不埋怨你嘛,你啊在那边,嘴也别闲着,多祷告祷告,这一家子,都是实诚的人,让灾啊祸啊离得远远的——我这心里啊,就轻松多喽……”
“要是你也在,那多好法子,孩子你骑着车子接,我在家烧饭等你们回来吃吃……纸板箱啊现在越来越贵,都卖到一块二一斤了,这一天弄下来,也能有三四十块,别看这事做着不中看,它中用哦,你说孩子用个一分一毛的,我能伸手老是跟儿子儿媳妇女婿要?嘿,还别说,咱这钱攒下来了啊,从年轻到现在,还不少呢,现在退休金都不用取着花,你看这日子可好法子,呵呵——”
柄玉奶奶就这样,想起来就跟自己房间里的照片唠唠嗑。小仙慢慢知道,那张照片是外公的,她慢慢也知道,这病啊,隔代传了,原本看着照片觉得外公是痛苦的,而后慢慢看多了,照片里的人像是也历经了沧桑,满脸的歉意。
“我会永远坚强下去。”小仙会默默给外公上一柱香,她在心里默默朝自己喊着,这劲道似乎将自己锉疼了。
小仙答应老索,修复差不多就出山跟老索打拼。年根呢,每天重复着自己的义工劳作。他毕竟是个从乡村出来的孩子,对小佐老师的艺术化美食还是觉得拘束的,他做到兴致聊到兴头上便会许下豪言说,世界上最美的味道就是去鸡笼里抓两只土公鸡,放血滚沸水烫毛,剁成块,然后葱姜蒜大豆油,花椒红辣椒一起下锅,柴火锅烧起来,铁铲干煸起来,滴水不放,有自做的豆酱是最好的,再炸几勺豆酱,出锅再来两碗白米饭,这日子就赛神仙了!
年根说得真切,老人听出了回忆。柴火锅的饭,那不就是儿时的回忆嘛。每天晚上,青石瓦上的烟囱里或者是锅屋的茅草檐下,都会舔出袅袅青烟,裹挟着饭菜香,穿梭在大街小巷,像是母亲晚饭前的呼唤般,每一个孩子都嗅觉灵敏到知道哪个味儿是自己家里的。
“哪能说干就干嘛?怪馋人的。”一个老爷子瞬间就像年轻人一样起了哄,这一说,大伙儿便也噌地来了热情,“小年啊,你什么时候把这纯粹的柴火饭给我们实现喽,我们请你喝茶!哈哈哈!!好哇!!!”
年根似有点局促地站到餐厅的中央,老年人群里投来的目光是如此温暖,如此的热情,他不曾想过自己还会收到这么多的期待,鲁爷端起酒杯,朝年根儿点着头,便一饮而尽。以前他们为难这小子的地方,如今全部化干戈为玉帛,用暖酒温了心肠。
“行,我回山里,把锅跟柴火弄来,再把最美的鸡抓来。”年根露出阳光般的笑容,他接受这样的歉意,也表达着自己的歉意。抱歉这件事,有时候就不需要说得那么清楚,有时候一句不要紧的话或者是一个关切的眼神就够了。道歉,是一个形而上的艺术,意会了就好。
小佐老师见食堂又有别的花样要出来,本来心里觉得别扭,我这西餐发展的好好的,你就为什么要从中间横一下呢,但是慢慢,他懂了,选择于老人,是自由的,不必要拘泥着自己,不如兼容并蓄,,让自己接触的东西多点。再说,柴火饭,多热门的话题,现在的人都想着乡下人怎么吃怎么喝怎么睡怎么玩,这世道不就是在乾坤里扭动的嘛,你起我伏的。
乡下嘛,就是城里人做的一个回家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