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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西餐厅的义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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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健忘仇恨。鲁爷在校园里溜达着,踩着碎步,追着熹微的晨光。
秋来的露水是最寒凉的,未落尽的秋叶像被镀上了一层透明的蜡。自顾取暖的老人,聊着热火的话题,握着温暖的茶杯。是什么时候张嘴便见到呼出的哈气,是什么时候热水的热气瞬间能漫上了眼镜片儿……
年根小心翼翼进入老年大学的大门,门卫坐在岗亭里正打盹儿睡得香,可能以后再也没有什么独家新闻值得自己蹲守的;一切是安详的,像老年人健忘了仇恨般。
一路走来,不曾见到哪个老人对他阻拦或者是指指点点,老年大学于此时,对他才是公平地开放。年根觉得这所大学就像是一个双手抱胸的老人,突然放下双臂,然后微微抬起欢迎着他。他感觉到自己每个细胞都在沸腾,但是他不敢张扬,他内心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无惧与铁水浇铸出来的毅力。
而于内心住着的自己,却是害怕落单,不好意思被拒绝。既刚毅至极又是绵柔至极。以往坐在树阴下的对立面老人,不再像以前那么雄赳赳气昂昂,就连老鲁,走着走着遇到年根儿,还点个头儿打着招呼。
他是义工,差点忘记自己是干什么的,也许老人都是爱吃这一套的,早知道自己应该早点这样跟他们接触,省下了多少功夫。小佐老师在餐厅巴巴地等了很久义工,他恨不得给自己装个副眼,一对儿眨一对儿睁。等人,就像是把自己放到了煎锅里,人没来,自己里面却被油滚透了。
“怎么才来啊——”终于见到义工,但话一出口便没了下半句,到底小佐老师的气场不行;
“奥,不好意思,那有事做就先忙起来吧。”不管到哪里,年根都会把自己的气场随身带着,小佐老师一看到这么近的人,又是小仙表姐的男朋友,又是老城区这一片的开发商,又是义工……
“那什么年——年总,要不您先坐下来休息下,熟悉下环境?”小佐老师踱步向前,他本来想义工帮他收拾洋葱切丁,西红柿切丁,意大利面煮好放凉茶过一下……
“那——要不——我先把桌子擦擦地扫扫吧!”年根见小佐老师紧张地哆嗦起来,便笑着给自己找事做,免得为难了他,小佐老师呢,心里不愿意,面子上也没办法。
于是,从今以后,老年大学的厨房就成了两个老爷们的天下,也是从今以后,我觉得还是别指望这两个男人能做出怎样丰富的菜肴,最终,各位亲爱的叔叔阿姨们,想吃饭的——您就客随主便吧。
小佐老师煮了满满一大锅的意面,购置的冷冻牛排也到了,刀叉啊,酱料啊,西餐的餐盘啊,餐桌布啊……当他把餐厅收拾的耳目一新时,年根看着他准备的食材,略有所思地笑了下。
“鲁爷您来啦,尝尝新的花样!”小佐老师看到鲁爷如约前来捧场,便喜笑颜开地忙了起来;
“好啊,好啊!”鲁爷放下杯子,兴许是天真的冷了,鲁爷带着极重的鼻音,显得厚重吃力,“牛排找嫩生的,煎透,不兴那几成熟的。”
“好嘞,那还要点其他的嘛?”小佐老师耐心地询问着,不想错过第一个客人的任何要求与想法,“那意面配土豆泥还是玉米?还是配土豆泥,入口即化。”
“好好。”老鲁摆摆手,一切都交给小佐老师准备去了。学生会主席都来迟了,少不了要跟来许多同学,你一句我一句。
小佐老师有心了,他把牛排煎好并切成小块,老人的牙口还是要照顾下的。换了新花样吃饭,登时给大家带来了新鲜感,年根像是最俊美的007,里里外外传着餐,收拾着餐厅,他面带微笑,一句话也不会多说,也害怕说多了一句话,这些柔柔的目光,像是一潭静水,他不要犯傻激起千尺浪。
“西餐啊!”老鲁一边吃力地细细嚼着牛肉,一边跟其他人畅谈着,当然,情到深处,走两小杯,刚好这滋味就赛神仙了,而小鲁就是个会瞧时机的主子般,趁着老鲁飘呼呼就来了,“我说老爷子,你还想过你家里还有个独子啊!”
鲁衷心连续来访,老鲁很是稀奇,别的老人也欣羡起来,夸他孝顺啊懂事啊,老鲁呢,笑呵呵,心里骂着这孙子无事瞎勤快,可脑子里却清楚得很,这可是给小鲁上戏台得找媳妇的好机会啊,趁热打铁要紧,趁热打铁要紧!
“犬子恋家,这么大还赖着我。你们看看这样子,可有好姑娘,劳烦介绍介绍,老朽不胜感激,不胜感激!”老鲁仍旧端着酒杯,一仰而下,这下,这事儿光明正大了,老年人老年人,对牵线搭桥的事儿啊热心肠得很,就像是抢功勋般,打电话的打电话,发信息的发信息,有的手机里有现成照片的,已经挪到靠窗最亮的桌子边眯眼谨慎地挑着照片儿……
自古就有这么个理儿,那不想做月老的老人那就不是一个好老人。成全这等好事,不积极,还怎么给儿孙积德积福?换句话说,这撮合别人啊,老人心里也是美滋滋的,这也是发挥余热为社会的幸福安定贡献了最大的力量。而生活中啊,往往,老人撮合的婚姻,多半带着好的兆头,延续着老人的幸福与长寿,老人阅世深,也省了后生拐了弯路。
年根儿默默听着,仍旧笑着,只是这笑让自己内心空落落的,要是自己身边有个老人能陪陪自己,跟自己絮叨絮叨,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哪怕就是有一张能张开的嘴,也会觉得自己有个归处。
于是,小时候的场景像是放起来电影,谁都不会想到,一个村里滚得满身是泥的小脏孩,如今会扎根在城里;亡故的亲人也没料想到,撒手身后的坎坎坷坷,生生死死,竟成就了这个孩子。他从遮眼不见寸土的滂沱大雨中走出村子,心里家的景象本就模糊,而那一刻更加的清淡,像被冲洗完的水彩,消失了,不见了。
何处为故乡?他问过自己,也给不了答案。哪儿有爱人哪儿便有了家,哪儿有家哪儿就成了故乡。索儿说,多好,你没有机会回头看自己的家,只能向前走着,你想想,有多少人在想方设法离开故乡忘记故乡。故乡在哪里,年根企盼可以有个过节归去的地方,可以带着索儿向他们介绍这是自己最美的新娘,可以反反复复踏在故乡的土地上,坐在院子里,听山风,看麦儿黄,永远会有一个家人为你留着门,大黄狗就睡在半掩的门后,警醒得连蛐蛐不小心提高一分贝的叫唤都能闻见,像是突然被谁偷走了肉骨头,倏地四蹄蹬地,两耳竖起,再“汪汪”两声……
是啊,那淳朴的生活谁不想念,尤其那狗,听到自己家人的脚步声或是嗅到了熟悉的味儿,早就亢奋得跟家里遭了贼一样!
没人注意年根心里的起伏,因为他的外壳够坚硬。他叫着年根,但现实却是没有根的一个人。名字对他来说,多少就是个心里的寄托。
也是奇怪,鲁衷心并未觉察眼前穿梭不止的义工就是自己工程的对头,他们彼此,离这么近,却闻不到对手的味道。老鲁呢,似乎并不想多事,压着看不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鲁衷心声东击西,一边夸着老鲁的后勤实力不凡,一边用眼睛扫着,找着那个熟悉的背影。
小仙对着镜子鼓励过自己,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自己尚且做着事情,做着事情。自后爸送她来婆婆家,她便未主动与妈妈联系,直到一个课间时间,凡妈像突然想起来还有个女儿般,破天荒地来了一通电话:
“闺女,在忙什么呢?没上课吧?最近学习紧张不,哎呦,你不知道,这阵子公司给忙的,你说你爸跟我啊,这么大年纪,还后来劲儿了,忙起来跟二十岁的小年轻一样!这人还真是要逼自己一步,要不啊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潜能,也就这一阵啊公司的业绩就刷记录了,哎哟,从来没见过你爸啊这么拼的……哎呦哎呦不讲了,这后老板又喊开会了,那个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情跟你姐商量商量,等这阵子忙清我跟你爸爸去看你……”
柄玉奶奶从家里收拾了东西,就赶紧去医院找准备手术的小仙,她舍不得打车,提着这么多东西,出租车停在她的脚边摇下车窗询问老人家去哪里,她赶忙微笑着连连摆手,出租车赚不到她的钱,她更不能耽误人家出去赚钱。
主刀医生不再是顾医师,顾医师也好久没有来院里了。但柄玉奶奶不慌,她相信自己所作所为,足够换来同等的尊重。护士们开玩笑跟柄玉奶奶说,您外孙女恢复的挺好的,感慨或许这类修复才是整容医院真正应该多做的事情,也积德积福,像是道义上的。
柄玉奶奶笑呵呵地,显然再次验证自己当初决策的正确。小姑娘们又会说,为什么不先调整脸部,这人嘛,出去还是要面子的,这个世界,不就是个看脸吃饭的嘛,她们见多了去,多少临毕业的小姑娘为了多一个面试机会,瘦脸割双眼皮隆鼻隆胸美白……总之,凡是别人注意的要观看的地方,都要达到夺人眼目的效果。
小仙是否不想?肯定不是。那是因为,自己这样,突然像来了一只手,把世界上所有的嘈杂声都关上了,自己的世界静悄悄的,安静极了,她开始回到最根本的自我,不再幻想,不再少女梦,而对自己该怎么把波澜不惊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她真真感受到,这中间少了一座桥梁,一座可以跨越过去的桥,一座连接内心与生活的桥。面容真是老天赐的奖励,不是自己,那何必先要恢复自己的面容。
既然世界这时候遁入宁静,何必不过上一段日子。虽然煎熬,指不定哪一刻就崩溃了,虚设的坚强和理性就夭折了,但这不就是现实吗,是自己要经历的炼狱吗!
那就心静如水,在盔甲后过自己的人生吧。借一把人情冷暖的刀,解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