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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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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祁晏来时,我已看过日月星辰、天色流云的万千变换,有些许疲倦。
所以灵识觉察到他接近时,我并无意相迎,反而闭了眼,任桃花将我周密覆盖。只听他步履行至近处,略为停滞一瞬便席地而坐,从某处取出一只酒壶——我知是酒壶,只因嗅到酒香。其味凛冽浓醇,想来是壶好酒,不料祁晏竟是行家。
我微开一线眼帘。
不知何故,自我化鬼成形以来,对酒总有某种狂热,极爱美酒佳酿。纵使从无醉意罢,每隔三五天亦要沽酒一壶,痛饮一番,想是生前癖好所致。只可惜前尘往事我早已忘却,无从查证。
今日好酒美景佳人齐聚,我若无动于衷,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于是我面向他一个侧翻,只手撑颐懒懒勾个笑弧。待到身上攀附的花瓣掉得七七八八了,再扬声招呼:“祁兄早啊。”
祁晏正将白玉酒壶酒盏排布身前,乍见我自化堆里钻出也并无惊讶之意,只从容一笑:“早,墨。”
——对了,那日祁晏自报名号时,我随便弄个字眼搪塞了过去:“村名野姓羞于启齿,兄台以‘墨’字相称即可。”墨,殁,陌,我不过悠悠天地间一个异乡客居人罢了。
我给他一笑迷得七荤八素,没出息地呆了半晌,心道:原来他眼尾上勾,唇角还有两个小涡。难怪笑起来这样好看。回神后咳嗽两声,撑起身子虚虚打个哈欠,假装却才堪堪睡醒,正努力调息。
祁晏仍是波澜不惊的一张脸,端起酒壶缓缓斟酒。我靠上一株桃木,耷拉眼皮看他的手。冰雪凝就的五指,几近与玉壶融作一体,在桃花铺就的底色中泛着莹莹微光。
“墨。”他忽然唤我。
“嗯?”
“想来一夜好眠。”
抬眸观他神色无甚异常,自喜演技精湛,完美糊弄过关。干脆将计就计伸个懒腰,朗笑道:“幕天席地,卧月眠花,期间种种风流趣味,无以名状。”抬袖拂去衣上落红,起身摇摇晃晃踱至他近前,款款落座,“某观祁兄神采奕奕、踔厉风发,昨夜想也舒坦。”语毕始觉言辞轻浮,暗自懊恼不已。
祁晏倒全不在意似的,只一面浅笑一面递与我一只酒壶。慌忙双手接过。
是暖玉呢,温温热热地焐着手心,同拂面春风一样的温度。啜一口温存酒液,甘醇香甜,余味无穷。美酒入喉穿肠,熏得我飘飘然,杯内误入桃瓣也不管不顾,一并饮尽。
“桃花酿配桃花雨,祁兄好妙的心思。”笑盈盈望向漫天花雨,齿颊仍带一味桃香。
祁晏再为我满斟一盏,仍是笑看着我。
我只觉要醉倒在他的笑靥里。
惶惶然垂眸不去看他惑人脸颜,只埋头一味饮酒。二人浅斟低酌、吟风弄花,推杯换盏间酒壶已然见底。
“痛快,痛快!”我仰天大笑数声,假醉佯颠,牵臂松松筋骨,顺势倒入香软花海中。偏过头去,借酒劲放肆打量他:一把黑漆漆的好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进月白幞头里;眉如墨画、鬓若刀裁,眼似秋波、鼻状悬胆;唇是花瓣一样的,与桃花同色,看起来很柔软。再往下却给月色襕衫裹得严严实实,只余我霜雪揉出的一张面皮、一段颈子和一双手。我迷迷糊糊地想:祁晏定是住在雪山之巅,日日餐风饮露,才养得这样的冰肌玉骨。翻过身去,困意潮水般涌来,奇怪,我怎么会困?不遑多虑,一下子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