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洛初一

6、烟花

　　叮铃铃——
　　铃响后大约五分钟，校门开了，乌压压的人群瞬间涌了过去。
　　几乎是同一瞬间，沈今鹤的电话也响了，她很快接起来。
　　“十七，你在哪？”
　　“校门对面，时光奶茶店。”
　　“好，我过来了。”
　　挂了电话，沈今鹤踮脚朝校门看去。在车水马龙之间，她一眼就看到了贺九渊。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和两三个同学热络讨论着试题。
　　只一心一意想要穿过人群，眉毛稍稍蹙起，抬眼去锁定沈今鹤的位置。
　　很快，贺九渊看见朝他招手的沈今鹤，加快步伐走到她面前，自然而然接过她递来的湿纸巾，慢慢拆开，“多久来的？”
　　“十分钟前吧。”
　　沈今鹤打量着他，天蓝色的短袖衬衣，领口处刺着铃兰，左胸口的位置挂了个小小徽章。
　　“这是你们的……校服吗？”
　　“对，考完试要回学校照合照。”
　　贺九渊擦了汗，正觉得口渴，垂眼看见沈今鹤手中的东西。
　　他抬手指了下，她就立刻笑了，低头抽出一杯送到他面前去，“喏。”
　　“我机智吧？”
　　贺九渊喝着橙汁，抬手拍了拍她被晒得暖洋洋的发顶，眼角微弯。

　　两人离开了人潮拥挤的地方。
　　贺九渊拿出手机，右手捏着橙汁一口口喝着，单手在回消息。
　　沈今鹤也不觉得无聊，打量着周围可以说是陌生的地方。
　　那些男孩子女孩子看上去都和她差不多大，穿着各式各样的校服，或欢喜或惆怅，三五成群。
　　青春的鲜活扑面而来，沈今鹤根本躲不开。
　　“我们先回学校。”
　　“你们学校不是……”
　　“今天没门禁，随便进出。”
　　“这样啊。”
　　将手机揣回口袋，贺九渊终于感受到迟来的轻松。不仅是因为完成高考，还有沈今鹤在身边的缘故。

　　两人在路边站了十分钟，终于拦到一辆出租车，准备回学校。
　　贺九渊降下车窗，眯眼享受了一会风的吹拂，才扭头看沈今鹤。
　　她总算不像平时在贺家那样，总是穿些老年人都喜欢的素净衣裳。白T恤束进红色裙摆，颜色烈烈如霞。
　　沈今鹤大半个身子都背对着他，将窗外一幕幕闪过的景象慢慢欣赏。
　　没忍住轻轻拉了下她的马尾，贺九渊问，“看什么？”
　　“看路。”
　　“……”
　　前面的司机也因为两人毫无营养的话笑了。
　　沈今鹤转过头对贺九渊笑了下，有几分傻气，却暗藏开心，右边脸颊随之凹出一个小涡。

　　“我们等会要在前面那个雕塑进行大合照。”
　　进了校门，走了近二十分钟后，贺九渊开口说道。
　　顺着贺九渊的手看过去，沈今鹤随口问着，“那是哪位伟人吗？”
　　“他是这个学校的第一任校长，卫光德。”
　　“哦，我知道他。民国时期南叶第一批改革家，也是诗歌协会的会长，书法写得很好。我以前害学过他的几首现代诗呢。”
　　“……你学的东西还真的挺偏的。”
　　两人一路寻常闲话，走了过去。
　　雕塑下已经等着不少人，都和贺九渊一样穿着校服，是独属于这个年纪的朝气。
　　不好意思再往前走，似乎有一道无形天堑横在之间。沈今鹤在枝叶婆娑的树下站住，摆摆手让贺九渊过去，“我在这等你就好。”
　　他嗯了声，向前走去，加入到已经开始排成队列的同学当中。
　　贺九渊个子高，因此被排到了最后一个。
　　虽是同样的校服，可他穿到身上，怎么看都是独属自小就锦衣玉食养出的独特气质。出众矜贵，却又不过度招人。
　　即便如此，那张脸还是能惹来不少姑娘。
　　眼见他们合照完毕，沈今鹤正想挪出树荫外，却看到一位女生怯生生走到贺九渊面前，抬头和他说了几句话。
　　身旁的同学也都不走了，停下脚步围观，神色里满是调侃。
　　沈今鹤心想，约莫是……告白？

　　正当她犹豫之际，贺九渊和那位女生说了什么，得到点头回应后很快转身朝沈今鹤走去。
　　那些同学的眼神自然如同探照灯一般转了过来，灼灼有神盯着她。
　　沈今鹤有点惊讶，心中泛起慌张，被钉在原地看贺九渊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十七等等我，我和她说几句话就过来，然后我们去江南春吃火锅。”
　　“好。”
　　她呆愣愣点头，人家给他告白这种事也需要先给自己说一声吗？
　　心里疑惑还没退，贺九渊已经低头取下校服上的徽章，摊开在掌心捏了捏。
　　沈今鹤也垂眸看去。
　　徽章上面是学校的logo，依然缠绕着铃兰。
　　“取下来干嘛？”
　　沈今鹤的重点也被贺九渊带偏了，她颇为不解，清凌凌的眼瞥着他。

　　下一瞬，贺九渊将徽章合拢在手中，呼出一口气。
　　郑重看了她一眼后，才微微弯腰，慢条斯理把校徽别在了她锁骨旁衣领口的位置。
　　两人身高差的缘故让贺九渊的下颔堪堪对着沈今鹤的眼，她僵硬到一动不动，余光却无法忽视面前人浑身上下的气息。无论是浅浅呼吸，还是衬衣上传来的熟悉的洗濯剂味道。
　　“好了。”
　　他用手正了下徽章的位置，才拍拍沈今鹤的肩，“就当我们今天一起毕业了。”
　　口吻如常，甚至慈爱得像个年长她三岁的哥哥。
　　沈今鹤垂头看了片刻，伸手摩挲带着热度的徽章，几秒后才轻轻嗯了声。
　　两人都知道的，沈今鹤心中永远有无法解开的心结。
　　她成长到这个年纪，却从来没有在学校正式接受过一天的教育，即使她所拥有的技艺和学到的偏门知识足够拿出去说道。
　　可她没有享受过肆意欢笑的校园时光。
　　未曾进过象牙塔，就已经沾染了俗世的尘埃。

　　已经坐到江南春的包间里，沈今鹤还在回想那个女孩的神情。
　　将哭未哭，烈日下影子在地上拉成清瘦一条，远远看着也觉得可怜。
　　她用手指戳了戳身旁的贺九渊，“你是拒绝了她吗？说了些什么？”
　　他右手执笔在菜单上勾画着，也不多理会沈今鹤突如其来的八卦，只含糊嗯了声，似乎不想多提。
　　多年默契让沈今鹤选择结束这个半路杀出的话题，报出自己想吃的菜名。
　　跟着贺老太太这么多年，沈今鹤鲜少吃这些口味刺激的东西。
　　开始还叫贺九渊少点几个菜，等到真正动筷子的时候，倒是比他积极太多。
　　最后肚子都吃得圆滚滚了，还叫了碗桂花酒酿小汤圆作为结束。
　　最后两人出了江南春的门，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由得笑了。
　　身上都沾染上一股火锅的香辣味，不好闻，却缠绕着生活的琐碎气息。

　　沈今鹤叹了口气，拿左手戳着肚子，“糟了，吃太饱了。”
　　“那就去散散步？”
　　“去哪？”
　　彼时已经夜幕四合，星月初上。夏天的风终于温柔起来，带着凉意吹拂过两人身旁。
　　“去海边吧。”
　　思考不到片刻，贺九渊好像只是随意地开口一说，沈今鹤却几乎跳了起来。
　　南叶市在沿海一线城市里，实力雄厚且海景秀丽，每年都吸引了不少游客。
　　反观沈今鹤这个本地人，却从没去海边撒过欢，不免又成为一桩深藏在心里的大遗憾。
　　砰————
　　遥遥的远处，有烟花突然炸开，斑斓泼墨，给夜空染上灿烂颜色。
　　贺九渊的胳膊瞬间被沈今鹤抓住。
　　她的掌心温热贴上来的瞬间，他的心脏突然因这陌生温软的触感，不安地狂跳了两下。
　　只听见身边的人声音兴奋，高高扬起，“啊，烟花！我们去海边看烟花吧！”
　　他侧过头，看见沈今鹤的瞳孔里流光溢彩，倒映着烟花的影子。
　　像是吃完一颗水果糖后揉碎的糖纸，被她珍重收下。
　　“好啊。”

　　一路催促司机加速到了海滨公园，沈今鹤在打开车门的瞬间就迫不及待跳了下去。
　　等贺九渊给了车费四处去找人时，她已经在十几米之外了。
　　马尾辫高高扬起，背影都透露着欢喜两个字。
　　还真是撒欢去了。
　　贺九渊笑了笑，一改在同学面前的沉稳模样，也朝她大步跑去。
　　脱掉灰色马甲后，衬衣被风灌入，鼓鼓胀胀地飞起来。
　　“阿九阿九！刚才我去问了一个阿姨，今天晚上的烟花还要放半个多小时，我们赶上了！”
　　她又没忍住，自顾自拽着他的手腕往前走，准备去找一个最佳位置欣赏烟花。
　　一米八几的少年就这么默不作声被拉着走，眼底温柔，唇角带着笑。
　　周围人群熙攘，却不影响他们彼此迈出相同的步伐。

　　最后两人挑了个台阶，爬到了最上面去。
　　沈今鹤也难得不注意一回形象姿态，拉着贺九渊就地坐下，双双抬头望着墨色天空。
　　等了数十秒后。
　　砰砰砰——
　　数十发烟花横冲直撞入夜空的怀抱，一个对视就绽放万千流彩。
　　海面粼粼摇晃了斑斓光影，和天空的声与色几乎融为一体。
　　沈今鹤入神看着，好像误闯华丽盛宴的小孩。
　　那些光影灼灼烙在视网膜上，久久不褪。
　　看了一会，贺九渊觉得脖子疼，用手揉捏了下。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景象。
　　但贺九渊侧过头，发现沈今鹤还怔怔盯着夜空，脖颈的线条细腻优美。
　　她猝不及防转过头，在喧嚣声中动了动唇，而后笑了笑，眼尾高高挑起。
　　贺九渊没听清她的话，疑惑地扬了扬眉，凑近了些。
　　呼吸细碎扑在耳边，她的声音细软如云，带着几分笑意，“阿九，恭喜毕业，你以后一定要自由快乐往前走。”
　　“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做你喜欢的事情。”
　　沉默了几秒，贺九渊伸出手轻轻揉了下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