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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困境 ...

  •   贺九渊打开房门,看见老夏站在那里,不偏不倚,拦住他的去向,表情一如既往的冷硬。
      “老太太在等您。”
      刚洗完澡,贺九渊的头发湿漉漉垂着,遮住了小半额头。他不置可否,转身到床头柜里拿出吹风机,“等会。”
      轰隆声中,贺九渊合上眼,压抑下心中那股无名的燥气。他在想,一会要怎么质问自己的奶奶。
      又或者是今晚发生的所有事,在她的严词厉色下照旧被推翻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整夜不眠,他却意外不困,将头发吹到七分干,就关掉吹风,随手抓了件黑色短袖套上,重新走出去。
      路过二楼的阳台,清晨的光辉折射入眼,贺九渊侧头看还没来得及跃出云层的朝阳,金黄的光蒙上一层青灰。
      不知道沈今鹤是否也看到了这光热的存在。
      新的一天来临了。不知道她熬过来没有,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一丝丝希望,如同这朝阳。
      老夏跟在身后,一步之远,脚步声如影随形。
      虽然这距离是名义上的主仆之别,但老夏的步伐却比他这个贺家小少爷还有力得多。
      毕竟是家里老太太最器重的人。
      不像十七,她被使唤了这么多年,除了在贺九渊面前,其余任何时候都更像个伺候人的。
      可实际上不是,十七是沈家的小姐啊。
      这对比看上去还真可笑,贺九渊撇撇嘴,上了三楼,到走廊最里头。越靠近,那股子藏香的味道越缥缈和浓厚,让人直觉不适,和其主人的气势一样,已经蔓延到面前。
      真他妈烦。
      在心里无声爆了句粗口,贺九渊眉一皱。老太太就是这样随心随性,从不顾别人所想。或者说,这个老宅里还没人可以重要到需要她顾虑。
      “咚咚咚——”
      老夏敲门,三声,力度拿捏得极其好。
      里面的佛经停了片刻,“进。”
      贺九渊侧过头看了眼老夏,他停在外面,做出等待的姿势——这扇门,他始终进不去的。
      勾了点笑,贺九渊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这恶劣的幸灾乐祸从何而来。
      从里面那个老太婆吗?
      不可能的。
      她从没给过贺九渊什么东西。

      “奶奶。”
      心里波澜万千,面上的礼数总是齐全的。自被送来后,大多时被禁锢在这老宅里,贺九渊自然学习了一套十分出彩的表面功夫,至少不会让老太太短时间内心情不快。
      至于其他的时候,得看老太太自己的心情。
      贺老太太捏着一串珠子,悠悠看着贺九渊,“你昨晚没回家。”
      “是。”
      他站在那里,俯视佛龛。
      万千慈悲却被收敛于一方天地,若是神灵有知,会不会放过这个孤傲一世固执狠毒的老太婆?
      贺九渊开始胡思乱想,出口的话却沉稳,不见慌乱,丝毫没有夜不归宿的反思。
      “为了沈今鹤?”
      他终于正眼看向贺老太太,她坐在长条木案后,面前摆了本经书,堪堪抄到一半,墨迹未干。即使是坐着,整个人也十分挺直,自携迫人的气势。
      就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击倒她那样。
      也确实该如此,贺家作为南叶市最老的一个家族,纵横南方。虽然贺老爷子和长子长媳心思不在维持家族事业上,贺老太太却在嫁入贺家起就随了夫姓,在所有人的瞩目下,成长为贺家真正的主人。从贤惠新妇到铁血掌门,她不过花了十几年的时间。
      “不要这么叫她。”
      贺九渊语气微微涩然,这个名字,十七一定不喜欢的。那不是她的亲人赋予的名字,也没有包含任何欢迎新生命降生的意思。
      贺老太太轻笑了几声,捻着珠子,“很快她就不是这个名字了,现在计较这些只是徒劳。”
      他就知道,类似于反思、愧疚之类的情绪断然不会出现在这个老太婆的脸上,哪怕片刻。可这么残忍的事,她怎么能笑看十八年。
      “我可以容忍你这一次任性,但是以后无需去接触沈家的人了,养了她十一年,放回去就和我们贺家没关系了。不要忘记,一周之后你就毕业了,你想要从我这拿走你爷爷的东西,最好还是乖点,我这个人,最见不惯别人在我面前露出犬牙。”
      “……好。”
      贺九渊面色未改,胸口的气息紊乱汹涌,被他深深压在了眼瞳中,低头沉默。
      他想起了过去无数个漆黑的夜晚里,和他一起靠着墙发呆的沈今鹤,还有她那些烂得不成章法的哄人小故事,她的左边总是摆着一盘山楂糕,香气浓郁,足够陪他度过漫长的时间。
      那么现在,就当他们各自面前都有长长一段黑夜要度过,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彼此分开了而已。

      沈今鹤昏睡了一整天。
      醒来时,天色已暗。她一直趴着,晃了晃脑袋,想忽略背后那股阵痛——应该是发炎了。
      可是谁能管她呢,谁也不愿意来管她。
      拉开门,走廊上空无一人。她走到楼梯拐角处往下望,一家人坐满了大红木桌,和和乐乐吃着晚饭,菜色丰富,极度诱人。
      还好那气味飘不到三楼上。沈今鹤趴在栏杆上,一眼看到沈老太太旁边的女孩子,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
      真是个娇憨可爱的人,连一边吃饭一边和长辈说笑这种事都做得自然无比。周围人看她的眼光都暖融融,毫无责怪,是对小辈最疼惜的包容。
      若是在贺家老宅,贺老太太一个眼风扫过来,那人就该去跪佛堂了。
      贺家啊……
      沈今鹤终于有时间去想那个老人,一个欺瞒了她十八年的狠毒老太太。
      整个家族都和她如出一辙,毫无人情。
      除了阿九。
      慢慢滑坐了下去,背抵在栏杆的瞬间,沈今鹤条件反射深深吸了口气。
      很快她反应过来,捂住了嘴,往下瞄了眼,没有打扰到那家人的其乐融融,所以她继续垂着头思考。
      她最想知道的是什么呢?
      为什么她生下来就在贺家而不是沈家;为什么她在七岁前都没有名字,只能和其余十九个小女孩住在一起,每天学着精致出花的吃喝玩乐的技艺,只能根据年龄排行叫十七;为什么她想读书却不被允许,只能每天研究那些老太太喜欢的佛经和古籍,还有精巧却不实用的种种技艺;为什么……不能骗她到以后呢?
      她似乎想了很久,盛着满满问题的心逐渐转空。将头埋在膝盖里,沈今鹤突然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哭了吗?”
      近距离听到,并没有沈今鹤想得那么清脆可爱,压得有些低,尾音含了点笑。
      缓缓抬头,沈今鹤盯着面前的人,“你是谁?”
      “沈宜令。”
      “你的妹妹。”
      沈今鹤强撑着栏杆站起身,和沈宜令面对面,却比这个不请自来的女孩子高了不少,“有事?”
      注意到沈宜令的双手背在身后,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沈今鹤晃晃脑袋不做多想,只想去睡觉。
      没人管她饿不饿,没人管她伤好没好。但她知道自己困了,甚至没有精神和这家中唯一同辈的女孩周旋。
      沈宜令笑得多甜,皮肤剔透瓷白,虽然矮了不少,却从容不迫盯着她,这感觉真不好。
      “哥哥叫我给你送饭。”
      眼看沈今鹤要走了,沈宜令叫住她,终于拿出手中的口袋。哗啦啦的响了阵后,塞到沈今鹤手中。
      她低头一看,用手拨弄了下口袋里的东西。
      两个小点心和一罐牛奶,小气得不像个富贵人家该有的做派——那也只能理解为实在故意发难了。
      偏偏沈宜令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不说话的样子,“没办法,奶奶现在在气头上,不愿看见你。如果你想以后好好呆在沈家,还是忍一忍。等会刘婶会给你拿换洗衣裳,只能让你忍耐下,穿那些对我而言过大的旧衣服啦。”
      忍一忍,忍这个字有期限吗?
      一周,一个月,还是半年甚至更久。
      沈今鹤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让一个沈家容不下。她将袋子捏住,无视沈宜令最后的挑衅,说了声谢,回了自己的房间。
      毫不客气反锁后,她照例趴在床上。
      这间房的窗户太小,只能看到一小方夜色,框不住星星。她好想看看外头的月色和天光。
      其实沈家人不知道,她很会做菜。
      汤汤水水,糕点小吃。
      都是贺老太太喜欢吃的,年轻时就锦衣玉食的人,到老了更为精细。沈今鹤自小学的就是伺候老人的手段,从吃喝玩乐,到佛经古籍,她都拿捏得很通,所以才有机会被选去老宅,从沈十七变成沈今鹤。
      可是她大概在沈家连楼都不能下去的。更不要说摸到厨房,给自己弄点食物来缓缓目前的情况。
      那下面是龙潭虎穴吗?
      不,那下面是她真正的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三两口吃完点心,沈今鹤听到门被敲响。
      拉开定睛细看,是沈承明,抱着一个药箱和几个袋子,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似乎在等沈今鹤走过去。
      她接过来看,是换洗的衣服,还能看见没剪掉的吊牌。
      是新的。也不是沈宜令口中的刘婶送来的。
      沈今鹤背着手,轻轻地叫了声哥哥。吸了吸鼻子,沈今鹤觉得自己应该不是要哭了,她大概饿得有些无法控制情绪。
      沈承明闻言,本来欲走,转身定定看了她片刻。半晌才开口,“沈今鹤。”
      她才发觉,进了沈家后,许久没人叫过她这个名字了,贺老太太赐给她的这个名字。
      当年有多皇恩浩荡,现在就有多屈辱跌宕。
      沈今鹤还记得她拥有自己名字的那一天,二十个女孩子,挑了三个,她因为最手巧,能留在贺老太太身边。
      也是三人中最年幼的一个,不过将将七岁的女童。
      那天很冷,逼近年关,她在走廊上等了许久,才被允许进去,抬眼看坐在榻上的人,沈今鹤鼻尖被冻得通红,听到一句语焉不详的话,“沈家的孩子啊……”
      “不过,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贺家的人了。”
      所以她叫沈今鹤了。
      后来沈今鹤也就知道了,贺家的人,也分上等人和下等人,她就是伺候贺老太太的一个而已。尽管周围的人也叫她一声鹤姑娘,转来转去,都是一样的看人眼色行事。
      沈今鹤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贺老太太当初坚持不让别人叫她沈姑娘。若是那个时候就被沈家人知道。她流淌着沈家的血去贺家低三下四,恐怕会直接被打死在祠堂里。
      “沈今鹤。”
      沈承明又叫她一声,脸色很平静,再度开口却让沈今鹤几乎站不住。
      他说,“我不是你哥哥。”
      “我是你妈妈领养的孩子。”
      所以说,这唯一的慰藉还是来自于血缘之外。
      沈今鹤靠在门上,也不管还没痊愈的背,愣神看着沈承明。是啊,这张脸和她确实不太像,眼里的清光和贺家人多么像,没有人情。
      “知道了。”
      低头利落关上门,沈今鹤将东西扔到旁边,发了会呆,才慢吞吞进卫生间换药换衣服。她觉得自己的神经和痛楚一起被麻痹了,脑袋里明明想的事很多,却一件也抓不住。
      洗完内衣,挂在一旁晾好。她抬头看镜子里的人,脸色极其不好,不只是面色,又从内到外弥漫一种恹恹的愁。
      她闭眼。
      阿九你在哪,我有点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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