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洛初一

19、报道

　　对于这位姗姗来迟的小少爷，贺老太太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说了句年轻人都贪玩，可以理解。
　　目光却不偏不倚落在了自家礼仪无可指摘的孙子头上，难得看上去有了几分柔和的欣赏。
　　陆渐丛也并没在意这位老妖精含沙射影的话，一把抱住了自己母亲的手肘，“老妈，今天下午看戏看得开心吗？”
　　当着众人的面，周夫人无奈且慈爱地拍拍他的手背，“挺好的，是没怎么看过的剧目，茶点也好吃。”
　　“尤其是今晚的几道菜，全是云县本土的味道，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等会多吃一点，嗯？”
　　陆渐丛松了手，任侍应生为他倒上红酒，看见贺老太太八风不动的脸，忍不住对着周夫人刻意开口，“这些都是沈今鹤安排的，你还记得吧？”
　　“是那个孩子啊，我记得她年纪不大吧。”周夫人拿汤勺的手一顿，脸上露出欣赏神色。
　　同时，听到沈今鹤名字的瞬间，贺九渊的眼神也悄无声息飘到那对母子面前。
　　唯独被明里暗里敲打的贺老太太平静无比，抿了半口红酒，才不紧不慢开口，“那孩子虽然才十五，但做事认真机灵，这件事她办得不错。”
　　这是贺九渊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对沈今鹤的夸奖，无论是为了附和还是顺着台阶而下。
　　都显得太惊悚。
　　显然，他和陆渐丛都是这样觉得的。
　　陆渐丛闻言不明所以地笑了声，伸手夹了筷鸡肉，舌尖沾上那熟悉的味道———几乎是原封不动的从千万里外的云县被搬到了这里。

　　贺家和陆家的合同签订成功后，沈今鹤暂时得了闲。
　　是明确的有了一周假期，老夏转告她的时候，沈今鹤还在发愣，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被大奖砸中。
　　贺老太太因为新公司的诸多事宜，暂时搬到了南区的别墅去。在她带走了老夏等人第二天，贺九渊就迫不及待跑到沈今鹤的小房间里去呆着。
　　“十七，三天后我就开学了，你要跟我一起去北城看看吗？”
　　“如果你要去的话，我们就坐动车去，刚好一天一夜，途中要经过四个省。”贺九渊盘腿坐在沙发上，举起手中平板，让沈今鹤能看清他早早做好的功课。
　　似乎只等她一个点头。
　　满足地睡了懒觉，刚起床的沈今鹤大脑还是空白的。贺九渊一股脑塞了这么多美好愿景进去，她眼前都是期待的泡泡，咕噜咕噜迫不及待要撬开她的嘴。
　　“我……”
　　她舔了下唇，大脑终于开机了。
　　贺九渊蹲坐在床头仰头看她，“十七，我很想和你出去玩一次，哪怕一两天也好……再说了北城大学周围有许多名胜古迹，还有好多美食，我带你去看看走走尝一尝，怎么样？”
　　沈今鹤似乎又闻到了苹果的芬芳，近在咫尺，让她忍不住伸手去采撷。
　　“家里这几天都很清闲，你放心吧。奶奶这几天应该在忙着新产品线的事情，根本没空管这些小事。”
　　“如果真的有人问起，我会让方爷爷和王婶替你圆过去。”
　　他就这样截断了沈今鹤给自己预设的退路。
　　贺九渊突然站起身，两人的身高差让他看上去有了一丝压迫感，尽管他眼神还是极其柔和的。
　　这骤然拉近的距离，和他俯视下的丝缕目光，都让沈今鹤有点胸口发闷。
　　“那……”
　　“好吧？”
　　不可避免的，她这个不正经的白雪公主又主动啃下那颗毒苹果，连汁液都是甜美的，让她五脏六腑都在微微颤抖。
　　“那……我就让人去帮我们买票了，放心吧，我不会找贺家的人……”
　　贺九渊看起来很高兴，嘴角高高扬起，似乎很想在她的床上打个滚。
　　沈今鹤感受到迟来的害羞，做出个请便的姿势，闷头钻进浴室去洗漱。
　　当她拿干发巾裹着头发出来时，贺九渊还没离开，两只腿都盘到沙发上，惬意低头看着漫画。
　　听到声音，贺九渊头也没抬，“票已经订好了，今晚七点。”
　　“这么快？”
　　她十分讶异，在贺九渊身边坐下，看他翻了一页，“这是最合适的时间了。”
　　“好。”
　　沈今鹤轻快地答应着，心思已经飘向了北方。

　　左奕南送两人到了动车站，一路上喋喋不休了无数句对两人弃飞机选动车的不解。
　　坐在后排的人都没理他，贺九渊低头在查询沿路停留的站点，沈今鹤一反常态在发呆，连洒进的路灯光芒都没能照亮那双眼睛。
　　到动车站后，左奕南把沈今鹤的小行李箱拎了出来。他的识相终于得到贺九渊的正眼相看。
　　他把自己的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拿出，又接过了沈今鹤的，然后利落扣下后备箱，对左奕南简短说了句谢谢。
　　“算了，你们好好玩。”司机灰溜溜回了驾驶座，却发现那两人已经在朝检票口走去。

　　检过票后，按着票根上的号码寻找位置。
　　一等座的人稀稀拉拉，两人放好行李箱坐下。
　　晚上的车站并不安静，隔着窗能看到外面涌动的人群。他们拿着行李，披星戴月，行色匆匆。
　　等了十分钟，车辆开动。
　　动车站明亮的灯光被拉长一条银色的长线，嵌在夜幕中。
　　沈今鹤撑着头，几乎是一瞬不瞬看着窗外。夜色，还有夜色下的一切景色。它们是如此快速地从自己眼前流过，就像是短暂的人生。
　　她无比沉迷于这种感觉，天上的星是路灯，地上的景是从未跋涉过的地图。
　　贺九渊一直知道沈今鹤的这个独特爱好。
　　可是眼下她已经看了快半小时，姿势都没变过。他起身走到沈今鹤的床前低声问她，“不累吗？”
　　“不累啊。”
　　她很自然地接过话，侧过了小半张脸。
　　“我要看电影，你要看吗？”贺九渊窸窸窣窣摸出耳机，作势要把另一半递给她。
　　“不看了。”
　　沈今鹤把装着零食的小口袋朝他推了点，“我装了你喜欢的东西，无聊可以吃点。”
　　她又继续扭过头去，宛如一颗风雨不动的石头。
　　贺九渊回到自己的床边，将平板放在桌上。
　　点击播放后，耳机里响起男主角低沉的叙说声。
　　他忍不住看了对面的沈今鹤一眼，她脖颈上散落了几缕碎发，拂过弱白皮肤。

　　许久后，沈今鹤没有敌过来袭的困意，她伸手在自己手背上掐了下，抬眼去看贺九渊，他却已经睡着了。
　　手中拿着平板，还塞着耳机，头歪向左侧。双眼紧闭，睫毛直直垂下。
　　这是沈今鹤第一次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他，脑中却全是当年那个忍着哭的漂亮小男孩。这中间的时光就像被上帝加速播放了，直到他长成少年模样，安睡在她面前。
　　沈今鹤带着一丝柔软的笑，悄无声息站在他面前，伸手摘下了耳机，又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带的薄被，轻轻搭在贺九渊的身上。
　　回到自己床榻后，沈今鹤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收好东西躺着缓慢闭上了眼。
　　……
　　许久后，沈今鹤被动车上下旅客的动静吵醒，她缓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也裹着一床薄毯。
　　对面的贺九渊不知所踪。
　　坐直了身，扭开桌上的苏打水瓶，喝了两三口下肚，冰凉而微甜的水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拿起手机一看，正好是凌晨五点。
　　窗外泛着微微的白，还有夜色不忍离开，和这纯净的颜色拉扯着。

　　沈今鹤贴着窗，终于在站点拥挤的人群中看见了贺九渊。他拎着两个袋子，正在一个摊贩面前，俯下身说着什么。
　　片刻后，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钱，接过小贩递来的口袋。
　　他终于折转回来，迎着沈今鹤的视线一步步朝动车头的位置走去。
　　等贺九渊回到位置上，看见沈今鹤又着迷地看着外面。他终于没忍住，伸手把她的脑袋掰了回来。
　　“吃点东西？”
　　“你出去买了什么？”
　　沈今鹤将另一瓶扭开的水递给他，接过其中一个袋子看了看。却不是什么吃的，全是用竹子编的小玩意。
　　“路上看见有个老婆婆在卖，就都买了。”
　　“好，那我去刷牙。”
　　洗漱完毕后，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早饭。
　　沈今鹤捧着微烫的竹叶粑粑，轻轻咬了一口，随即吸了口气说道，“好甜。”
　　“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
　　“还有红豆粥……”
　　“好。”
　　……

　　动车上的旅程其实乏善可陈，无非就是沈今鹤一直望着窗外出神，然后和贺九渊一起打发时间看了五六部电影。
　　偶尔两人低声说一会话。
　　到北城南站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深夜了。
　　两人在车站周围找了家最贵的酒店住下，贺九渊放下行李箱，叫了个火锅外卖。
　　上次在江南春吃饭时，他就看出来了沈今鹤很喜欢这个在老太太眼中不健康的东西。
　　沈今鹤果然在洗过澡后迫不及待敲响了他的房门，看到桌上还有冰冻汽水更是笑弯了眼。
　　填饱肚子后，贺九渊提醒沈今鹤回去之后记得将闹钟调好，北城大学的迎新车队的发车时间都是固定的。
　　可能因为正撑得直摸肚子的沈今鹤看起来有点傻，贺九渊忍不住笑她，“你别光顾着消化，忘记了我说的话啊。”
　　沈今鹤放下手，瞪了他一眼，“我知道！”
　　然后又忍不住打了个嗝。
　　“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阿九！”
　　……

　　阳光大刺刺倾洒而下，在皮肤上滚烫地翻滚。
　　沈今鹤早上睡到九点才被闹钟吵醒，匆匆洗漱了一下，什么都没来得及吃，带着满口满脑的柠檬薄荷味晕乎出了酒店。
　　在地铁站中心区主道的出口，有北城大学的大巴等候着。
　　等贺九渊拿出录取通知书核对完身份后，他带着沈今鹤上了车。
　　第一二排坐着几个学生模样的人，都带着深蓝色的工作牌，上面写着北城大学学生会的字样。
　　贺九渊一一和他们打过招呼，示意沈今鹤和自己一起坐到后面去。
　　大约是人来得太少，坐在最前排的学姐忍不住快人快语地发问，“小同学，你们是一起来的新生吗？”
　　“是我亲人。”
　　“来送我的。”
　　学姐点了点头，“哦，这样啊……也没关系，随便坐吧。等半小时后，我们这班车就出发去学校了。”
　　两人在倒数第三排坐下。
　　沈今鹤并没被这插曲影响什么，同样的，她也并没觉得亲人两个字有什么不对。
　　或者说，她和贺九渊都达成了共识———这两个字，能够一举概括目前他们之间的模糊关系。
　　车辆很快被新生和家长塞满，沈今鹤盯着来去的年轻面孔，突然感慨，“突然觉得，我在这里面有点滥竽充数呢……”
　　贺九渊正低头看北城大学的地图，闻言摇了摇头，一双眼无奈又温和地看着她，似乎在说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这样的好日子，沈今鹤也舍不得亲手毁掉。她歪头笑了笑，从包里摸出一颗椰子味奶糖，递给贺九渊当做赔罪。
　　也不管他其实不喜欢吃甜食。
　　反正，送出手了再说，她很爱吃这个口味。